《台城柳》蔺哥

51、结局

　　柳绿花红春日盛，风啼莺语浅草齐。江浦水暖芍药涨，王孙公子遍地栖。
　　朝中久无盛世，这次是难得的机会，百官公卿和门阀贵胄尽皆出动，尽情畅游。尤其对于年轻的公子小姐来说，这是他们互通心意的绝佳场合。于是等掬水礼一结束，他们都各自找相好的人饮酒泛舟去了。
　　宁嗣音带着后宫妃嫔和百官女眷沿着宛江游了会儿船，从宛江亭出发一直到揽胜阁，沿途岸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宁嗣音便让人赏赐新产的茶叶，也算与民同甘。
　　如今，百姓皆称太后英明，用人得当；大将军文武兼备，爱惜百姓，是天下之福。
　　宁嗣音看着岸上一派繁华景象，心中却如眼下的涛涛江流，波澜不息。
　　苏氏势盛，且无人能抗衡，长此以往，眼下的祥和终将是镜花水月。她曾以为苏铄会暂时满足于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可她想错了，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这次借上巳节三镇会兵就是他做的一个试探。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宛州的齐家军。
　　昨晚为曲若凌和齐敬思举办的接风宴上，苏铄戏言以京州换宛州，让齐敬思回京担任京州刺史和太尉，被齐敬思装醉躲过。今日一大早，他又上书称宛城位置举足轻重，要从宛州分离出来单独设延州。宁嗣音搁置不答，但听说大将军已经请了重要朝臣开始商议执行了。
　　“听闻大将军在揽胜阁单独宴请青州刺史。”
　　宁嗣音特意选在揽胜阁靠岸。曲若凌看到她时有些微错愕，苏铄则一脸平静，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关于宛城设立州郡一事，阿龙怎么看？”她直接问曲若凌。
　　苏铄与宁嗣音相对而坐，他坐于两人之间。左右各看一眼后，他忽然起身向她屈身行礼。肃然回道：“地方不预朝廷决策，臣无言。”
　　她心颤了一颤。他的立场很分明了，曲家站在苏家一侧。
　　她不甘心，“如果我非要你说呢？”语气带着委屈，仿佛小时候带着哭腔要他瞒着大人上树摘枣。
　　苏铄闻言眉头不觉皱了起来，正要开口却被曲若凌的声音抢过。
　　“宛城原本属于青州，被故永安公也就是太后先父，当作礼物送给了宛州。本就不属于宛州的东西，被人拿走也属正当。只是它如今再归青州或京州都不合适，不如独立设州郡。”他迎上她惊讶的目光，顿首道，“这就是臣的想法。”
　　宁嗣音哑口无言。
　　“太后若无其他事，臣求告退。”
　　曲若凌离开好一会儿，宁嗣音和苏铄都没再开口。湿润的风迎面吹来，她看向窗外，茫茫江面，万千急弦。
　　“下雨了。”她喃喃道。苏铄却没有向外看，而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太后保重……”
　　“苏铄……”她急忙扯住他的袖子，旋即又放开。他停住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究竟怎样才肯罢手？”她眼里蓄满泪水，比春水柔，比春雨凄。
　　“我要宛州。”他冷冷道，“谁才是不肯罢手的那一个，你比我要清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何况是头孤狼。”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他绝然的模样让她绝望，忽然想趁着左右无人跟他说句心里话。
　　“为何？”他反问。
　　“因为陇州刺杀。听说你的心上人替你死了。”尽管“心上人”三个字让她痛得几乎开不不了口，可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你想为她报仇，想把我们都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我没说错吧？”
　　苏铄听在耳中只觉嗡嗡响。她艳极冷极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那一刻他忽然有股冲动，想要把她吃进腹中，毁天灭地的冲动。他下意识转了转手上的琉璃扳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没错。总有一天，有人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他重新坐了下来，倒上一杯酒浇到地上，颇有些嘲讽的意味。“只是这与太后何干？为何总维护他。”
　　“他”是谁？他们四目相对时都知道，对方是知晓的。
　　“她……“她别过头望着窗外的淫雨，说的话仿佛也被打湿，“她很美吧？听说是西楚的公主，西楚第一美女。”
　　终究是忍不住问出来了。在她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时，她就想问了。是否真如外人所说那样，他把万千宠爱只给她一人。是否那人早已取代她的位置。
　　苏铄闻言愣了愣，心思千回百转。她若此时看过来定会发现，他看她的眼神有着刻骨的爱与痛，只一眼就能把人烫伤。
　　“嗯，很美。”他看着宁嗣音，想象着凤倾苒的样子。此时两者合二为一，那可怜的影子彻底魂飞魄散了。“可你若真见到她，便知她美与丑，你都不用介意的。”
　　“我不用介意？”她忽而转过头来，泪珠如豆大的雨滴般顺着脸颊滚落。“我如今还有资格介意吗？”
　　苏铄不答。他断然离去，其实是仓皇而逃。他担心再与她独自呆在一起，迟早会疯。
　　回京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虽然早就预料到，回京之后势必与她相对而处。可每每与她发生争执或者互相算计时，他仍旧止不住地心痛。阿姒，他最想捧在心口的人，却是他要时时刻刻提防和对付的人。
　　“要想结束这痛苦，只有一条路。”早在几年前，江浩半开玩笑跟他说，“把天下都变成你的，你想要的人自然也是你的。”
　　那句话像投入深渊的石子，多年后收到了实实在在的回响。
　　这么多年，他从一个乡野孩童一步步成为煊赫权臣，踩着累累白骨，踏着尸山血海，他已经忍受过太多折磨。如果做权臣还让他依旧如此痛苦，他不介意祈求更多一些。
　　“嗖！”
　　“大将军！”
　　他站在冷雨中，一支箭插进膝盖。对面烟波亭中，有人持箭而立。
　　苏铄望过去，看到一双孩童的眼，带着恨与恶。

　　史书记载：
　　嘉和元年，三月，哀帝刺伤大将军。四月，哀帝被废。苏贵太妃子被立为皇帝。六月，宛州刺史齐敬思联合楚州刺史宁孝宗，发兵攻打京城。八月，事败。太后跳台城薨逝。宁孝宗和长公主被诛。齐敬思被施膑型，九月随琅琊王萧承念归藩。十月，天子加封大将军为丞相、大司马、永康郡王，加赐九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