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柳》蔺哥

38、逆流回京

　　陇州战事告一段落后，朝廷立即下旨，改派京州刺史、镇东将军曲超接任陇州刺史，调苏铄回京另有他用。
　　“兔死狗烹，过河拆桥！”江浩愤然。
　　他前番几次请旨留苏铄正式接任陇州，均被朝廷驳回。待曲超正式来接掌陇州时，他干脆撂下襄州刺史的担子，随苏铄一同赴京去了。
　　“在这里赋闲，还不如同你东去平叛。”
　　他清楚，苏铄之所以坦然受命，乃是大半颗心都在青州战事上，人还在途中已经写了几道奏折，自请前去平乱。
　　“你还是想为司徒德纯留条后路？”
　　“若被宁家人先破城，司徒必死无疑。”他望着远方的天水一色，怅然道，“为司徒家留一脉香火，也算报答他当日救命之恩，全先帝护持外家拳拳之情。”
　　不等苏铄等人到京，前方传来紧急军情，驻守在梧桐的前大将军司马冯骁反了。
　　“大将军死后，宁孝亲接任了梧桐剩余西府兵的统领之职。他本就是庸碌无能之辈，且自视甚高，对行伍出身的冯骁很是看不起，对部下也非打即骂，最终导致西府兵梧桐反叛。宁孝亲带着家人和亲信逃到了徐州曲若凌处。”
　　“目前，冯骁人马已经攻进京州，京州多处重镇均是大将军旧部，面对西府兵旧部多不战而降，京城失守也只是时间问题。”
　　“各大家族的亲眷大多已回乡避难，父亲带着全家回了龙康，他嘱我前来传递消息，让你切勿再往前行进，返回陇州暂时托庇曲公为宜。”
　　来人是苏铄同父异母兄长的苏镇。
　　“青州如何了？”他问苏镇。
　　“前段时间你与北燕对峙时，青州多次告急，朝廷不得已派齐敬思前往。如今京中真真地无人可用了。梧桐冯骁还和青州司徒德纯联手夹击朝廷军，双方输赢难定，其他各州的援军也不敢力战，生怕折损实力。正因为如此，父亲才派我来劝你回陇州，等形势明了后再带兵前去救援。”
　　苏铄没有听苏镇的劝阻。他派江浩回陇州告诉曲超京城告急，并劝其尽快出兵勤王。他自己则带亲信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星夜兼程，仍旧迟了一步，京城已经被叛军攻破。
　　城内大乱，叛军四处抢劫杀戮，百姓们惊慌出逃，数万人涌向城门，挤在城门处，互相推搡踩踏，不少人竟在其间被活活挤死或踩死。
　　苏铄逆人流而上，一路上救下不少差点被惊马伤的孩子和老人。年轻人能逃的都逃了，只剩下这些孤寡老弱，听天由命。
　　此情此景，苏铄自幼年进京后，至今竟看过不下三次。他心底忽而涌上一股愤怒，怒朝廷无能，让百姓饱受战火与动乱。怒自己无能，倘若他有足够实权，一定要让天下长久安稳，百姓不再日夜惶恐。
　　如此想着他不觉说了出来，同时一掌拍在身边的高大的松树上。百年苍松岿然不动，他却满手伤痕。
　　一旁的胡奴冷眼看着，张口欲言，终是什么也没说。默默撕下衣角给他包扎伤口。
　　他们此刻在台城北面的钟山，等人，苏铄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要回京救的人。
　　等到夜半，林子间渐渐响起衣裳擦着树木的窸窸窣窣声。
　　胡奴拔剑冲到苏铄身前，暗中影子卫的杀气刹那间大盛。
　　“将军，是我。”
　　细弱的声音响起，苏铄制止胡奴刺剑的手。来人正是被派去救人的李琰，他身后是被影子暗卫围住的太后母子三人和寒霜。
　　借着头顶柔白的月光，他看清宁嗣音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她自己则被冻得有些瑟缩。
　　苏铄迟疑少许，到底走过去，踏着厚厚的落叶，走到她身边，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
　　两人目光相触，均含着千言万语的情绪。不等宁嗣音开口，苏铄在胡奴陡然干咳声中，对众人发令道，“走！”
　　他们乘船沿着大江溯流而上，原本想要去陇州。西府兵沿路设置重重关卡对来往行船进行严查，苏铄临时改变主意，顺流而下去了白石。
　　月夜，白石无极观后的深山密园中。
　　苏铄在思考之后的安排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便知道来的是何人。
　　“谢谢你。”宁嗣音在他身后轻声道。
　　连着几日奔波逃难，她到这时才寻着机会跟他单独道谢。
　　苏铄回头，见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眸光熠熠，身着一件墨羽披风，乃是前几日他亲手为她披上的。
　　“保护太后与皇上是微臣职责所在。”他躬身行礼，同时后退几步，与她拉开些距离。
　　她星眸微微闪动，似是被他下意识的动作触动，神色不觉暗了暗。
　　“你对我很失望吧？”她忽而哀叹道，“我以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不足两年，又使朝廷大乱。明知长兄才不堪重任，还让他接管西府兵，对外不能御敌，对内不能服众，让国家祸不单行，叛乱迭起。”
　　苏铄无言。
　　“你怨我吗？”她问。
　　“不怨。”
　　“你恨我吗？”她接着问。
　　“不敢。”
　　“你还爱我吗？”
　　“不……”
　　他霎时住口。见她狡黠的笑尚噙在嘴角，转眸对上他嗔怪的眼神，便放肆地笑出声来。
　　“你知道吗？若举国之乱是为成全我想见你的心愿，我希望兵荒马乱还能再长一些。”她含泪笑道，“你来救我的那刻，我就想，即便立时死去，也值得了。”
　　她说话的神情与那年一模一样，那年也是京中大乱的时候，她哭着对他说不想与他再分别，不想再等十年再与他相见。
　　“不要再为我流泪了。”那时，他第一次将她揽进怀里，对她说。
　　此时，苏铄觉得心底深处最柔软的一角，被冰封许久的心湖，再次被同一个人掀起惊涛骇浪。多年来在心底竖起的厚厚的城墙，在她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别胡说”。他再次将眼前人用力拥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