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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屋檐下的开膛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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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到你时,我收到他给的消息没过多久,要我‘养着你’,”帕特里克扶住有些站立艰难的白月,慢慢在沙发上坐下,“在这里出现一个你这样的中国女性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不过我早就做了心里准备,认为你和他是一样的存在,外表如何都不奇怪。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试过了能想到的自残自杀或自首方法,失败得彻彻底底……他以前作案都是暗中的,受害人仿佛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掀不起波澜便归于无踪,只有我知道……在你到的那夜,是他第一次采取这样高调的手段。
“实不相瞒,我最早的那几天说是外出,其实是暗中监视你,就在正对的街边的房子盯着你别出去。我觉得,我无法阻止身体里的他,但或许能够对付处于另一个体的你。
“我当然没有底,但我知道不去试真就什么都不可能了。一周后我主动叫你一起出去,其实是因为那天是佣人上门打扫卫生的日子,我又有需要离开的事情,担心即将和你独处的佣人的安危才把你一起带走。
“原本是想把自己全然封闭起来,可是他会用我的身体,他还需要我的身份,所以一些人际关系还是没能断完,我不做他会去做,仆人也是他聘的,我赶一个他就招一个,慢慢这么稳定了下来,维持在了针尖上的平衡中。”
白月后知后觉:“那你说要带我去乡下别墅……”
“我那天没能在白天醒来,但是我知道是他强行压下了我,我以为他要在白天做什么,一直在尝试抢回身体,在临近成功的时候我听见了他在和妓(和谐)女说话,以为他在物色‘猎物’,情急之下想到以招待为由带你离开伦敦城去人烟稀少的乡下,我本来是想借此长住乡下的,人少的地方可能会减少伤亡……改变的契机是在莱姆豪斯,你生气的时候。”
“我……我当时应该是由于安眠药的戒断反应,造成人易激动才……”
“不,你的怒火没有错,我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你真的是和他不同的,你是有血有肉的人。”帕特里克说着站起身,复杂地直视中国少女发红的眼睛。
“结合先前的相处细节,在和你正式相识后,我终于明白你也,只是被他蒙骗的无辜之人。虽不知你与他的具体过往,也不知他和你分开后的事,但能肯定你非常信任他,以为他是个你记忆中的好人。”
语毕英伦青年微整衣冠,然后朝向白月,姿势挺直地单膝下跪:“我必须对你道歉。”
白月吓得连忙站起来去拉他:“不,不是,你这……”
帕特里克不为所动地抓住了她慌乱的手:“我说过,我在利用你。”
白月这下又吓得连忙把手抽回来,结果他没动让她一时也没办法动。
“你利用我什么?那个潜入工厂吗?我是自己愿意的……”
“我曾为了不伤害别人而自杀,但是,察觉到你身处魔窟而不自知的时候,我想的竟然不是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而是企图利用你去对付他……我因此取消长住乡下的计划,在工厂被他们察觉并跟踪,其实是我故意松懈的,目的是,制造一个驱使你用异能进入他私人房间的机会,我猜过那里有线索。
“因为自身思维会被监视,所以我无法直白的去想去做,只能用一些不经意的灵感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来自己的影响行为,于是造成了你被迫传送进入房间的局面,以至于,引出了今日。”
“……”
白月听他说完这一切,沉默了半晌,最后仿佛枯叶一样无力地落回座位:“帕特里克,这哪是你的错,你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我啊……如果你不这么做,我至今都还会被蒙骗着,甚至还将他带回故乡!我该感谢你才是啊!”
“我……”他动了一下唇,终究找不到词句而作罢。
骤然挑开血淋淋的翻天覆地的真相,一切的也就一个夜晚。开膛手没有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他有多痛苦,此刻她并不差。
白月突然抬起头,几欲崩溃般声嘶力竭地大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用的是中文,但是有的表达并无语言隔阂。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那段平凡的却又是最宝贵的岁月。她还记得初次见到诸回时他还没自己高,很清秀的一个小少年,让人看着就舒服,能一扫开学苦恼的那种。
很有礼貌也不爱抱怨,从不像白月那样对一堆作业骂骂咧咧,还脾气很好地给她顺毛。初到青春期的女孩子又比男孩子成熟,在白月开始伤春悲秋时他却有点出乎意料的单(纯)纯(情)。
比如,他从来彬彬有礼。
学校里总有少男少女把脏话黄(和谐)腔当成熟,在这种环境下白月最初遇到从不说脏话的诸回时,是意外的:在大染缸里她也学了点难听的口癖惹家长生气。于是在逐渐熟识的来往中,白月实在不好意思,慢慢地硬是全改了。
又比如,他亲近小动物。
放假时白月发现他会去照顾流浪动物,作为一个把抬杠当成熟的真.中二少女,白月当场给他说流浪猫会捕捉对人有益的鸟类:“猫是生命,被猫吃的鸟就不是了?”
诸回很坦然地回答:“其实这些猫狗是要送到救助站给人领养的,我只是来帮忙提前记录,不是一时兴起……再说,他们本就是遗弃者弄出来的,喂饱它们,捕鸟和伤人行为不也减少了吗?”
白月:是我格局小了……
他把一只小狗抱起来,被狗追过的白月下意识地东躲西藏。
“瞧你慌的!都吓到它了!哈哈……”
她至今伸出手都仿佛能触摸到那时温暖的阳光,抱着小狗的少年乐不可支,午后的时光就这么匆匆过去。
……
在他身上,有她心中很珍贵的东西。
————那是随着青春期的进行,高中过重的学业压力,压得她越来越疲乏和内向的时候。
她朋友一向不多,又是个很害怕不合群的人,比如别人课间、集体活动、用餐什么的都要结伴,她就很怕自己会单着,所以硬着头皮也要缠上闺蜜一起(至于为什么不跟诸回一起:是想被抓早恋的教导主任误会然后请喝茶吗?):闺蜜又不止她一个闺蜜,但白月同班的闺蜜就真的只有她一个,她怕自己成为落单的那个。
因为她小时候真的经历过没朋友的时光,一个人在大大小小的团体中手足无措。
或许人确实要用一生治愈童年,所以她如愿没让自己“落单”时,看见有像她小时候那样形单影只的同学存在时,竟然下意识地庆幸不是自己,过后又开始疯狂代入得压抑。
那样太可怕了,不是吗?
也正因此,白月注意到了诸回的举动。
升入高中的少年已经是比她快高一个头的程度了,人缘挺不错(比她好得多),健气,阳光。
在团体活动中,大部分人都沉浸在与身边好友的交流时,他会注意到被集体忽略的人的感受,并主动带那个人参与进来,让集体的欢愉辐射到那个人。
白月这才从代入的压抑中解脱,诸回其实没刻意去做什么,他只是主动叫上那个同学一起玩,并在谈笑时有记得多了一个人。
可是她是经历过那个同学的处境的人,她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表面再不在乎,心里却是多么渴望出现一个诸回这样的人。
那真的会成为心里的一束光,可惜她儿时没有遇到那束光,直到这一刻,盘踞童年许久的黑暗真的被驱散了:曾经渴求的那样一个人早已在她生活之中。
白月站在闺蜜身边远远地看着他,能交到这个朋友,她是真的很高兴。
“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大学,但是未来有比电话更方便的联络方式,无论隔多远都可以随时随地交谈和留言,假期回到家乡也有聚会,曾经的友情就这样持续着……后来就是异界怪物入侵,我们两个都被征召前往位于南半球荒野的‘世界之门’,战场上他遇到危机情况,慌乱中我把他推进了虫洞……就是连通两个不同时空的通道,然后便是我来找他的事情了。”
回忆越美好就越残忍,像是在心口割下深浅不一的刀痕,她说完这些,已是无力再声嘶力竭,只是颓然地,没有焦距地看着眼前虚无的空气:“要怎样这样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啊,他是什么人,我再蠢都摸清楚了……”
身边的沙发塌陷下去,帕特里克在她身边坐下,他没有看向她,而是循着她的目光去寻找落脚点,但最后绿眼睛也没能找到那个支起中国少女眼神的点。
“你需要什么?安慰、倾听,或者送你去安全的远离‘他’的地方,直到你可以回故乡,我都愿意尽力去做。”他思考着,声音沙哑,“假如你要、你能杀死我,我会无比感激,只要他一起下地狱,我与之一道也无所谓。”
他板正地、坚定地、像是描述毫无关系的事情一样对她说话,一边像是对柔弱的女子尽本分的同情与善心,一边又像是对独立的男子呈现信任的知会。
两人并肩而坐,白月稍微松点力就能把身体的重量靠在他的肩膀上,被认为更脆弱的人可以得到依靠。但,他“是”开膛手,这么想着,白月僵硬地维持距离。
他说:“我无法对他的变化做出解释。”
白月摇头:“你不需要做出解释,因为你不知道有变化。”
“我能为你做什么?”
“谢谢你,我认为我想安静一下,但是我希望你能留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因为看不见的‘你’更危险。”她疲乏地揉着眉脚,垂下头时黑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泄。
一如这局面一样理不清。
他就这么陪在她身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无法做。
夜色的到来是无可避免的,“他”要来了……失去意识前,帕特里克突然靠近,低头在白月耳边说了一句话。
而白月未来得及消化,他的苏醒已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