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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上大学的时候,河夕一直在一家叫“雨霁”的酒吧打工,每个双休日外加两个没有课的下午,坐在窗边弹古筝。
      学校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著名的环湖酒吧街。终年翻着臭气的水域被眼光独到的开发商看中,眼疾手快地规划整治,几年之间竟然就成为了远近驰名的风景区。形形色色的酒吧在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鳞次栉比地占据了湖边所有的空间。
      “雨霁”装潢颇有些古典的中国风,每个午后,镂花窗棂和山水屏风把午后慵懒的阳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并在墙上绘出匠心独具的阴影光斑。向外看去,就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岸边低垂的细柳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仍然不甚干净的水质。
      那时,她穿一身素色旗袍,长发垂肩,低眉抚弦,唇边一丝恬淡笑意,俨然扇面上的唐宋佳人。
      因为她,酒吧招揽了不少生意。不少鬼佬来坐上一下午,只为了看看正宗的古典美人。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丫头的技法略显生涩,只敢弹《平湖秋月》之类缓慢悠扬的曲子——想要刺激节奏的人,哪里会来这里坐着呢?因此,老板对她十分满意。
      下午五点,天色渐暗,该是交接班的时候了。古筝被收起来,河夕也一溜烟地跑进工作间换衣服。十分钟后,会有一个马尾辫、牛仔裤的疯丫头拎着一个硕大的书包,一溜烟跑出酒吧。谁也想不到,她就是方才美目流盼的古典丽人。
      只要动作够快,她还赶得上晚上那节极其无聊又酷爱点名的马哲课,在老师翻开花名册之前杀入教室。
      在她踏出酒吧的时候,“雨霁”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灯光昏暗,中式的古典意蕴荡然无存,几盏暗夜孤星一般的小灯渲染出神秘邪异的感觉,雕花的壁饰恰好演绎华丽糜烂的哥特气息。
      同时,摇滚乐队也即将准备就绪,开始试音。
      整晚,一直到凌晨,“雨霁”的主角都是他们。按说河夕与乐队是同事,多少也该打个招呼问个好,偏偏她跑得比抢劫犯都快,至今连乐队的成员都没有认全。
      ——那群自以为是的摇滚青年,无论男女都是一头长发,满臂纹身。为了标榜自己玩的是哥特摇滚,统一妆容为肤色煞白、眼圈黢黑,女主唱还要涂上血红的嘴唇,若是在半夜遇见真要以为撞到吸血鬼。
      一跟男朋友颜夏说起他们,河夕就是这副不屑的口吻。借口马哲课不能迟到,连老板请的晚饭都宛然谢绝,就为了避开那个只会扯着嗓子干吼的摇滚乐队。

      —2—
      乐队的名字叫“cross dynasty”,中文没准是“十字架王朝”。这个黑暗气息浓郁但具体语意模糊的英文名字成为河夕诟病他们的又一个依据。
      标准的人员组成,吉他、贝司、键盘、架子鼓、主唱,五个成员负责撑起酒吧在夜晚的气氛。他们会翻唱一些著名的重金属乐队,也要唱原创歌曲。客人多的时候,他们主要翻唱nightwish和within temptation的老歌——对于大多夜间来泡吧的人,熟悉的旋律与急促的节奏最能满足疯狂放肆的愿望,根本不在乎台上演唱的究竟是谁。只有到了后半夜,人渐渐少了起来,留下的都是乐队的忠实拥虿,他们才会开腔唱自己的歌。
      乐队的队长是他们的鼓手Kaarlo,也是大多数歌曲的创作者,有时还要为女主唱录制和声。
      第一天来酒吧弹琴,河夕就认识了他。
      Kaarlo会比其他成员早来半个小时,安装调试架子鼓。那半个小时,河夕已经开始消极怠工,平均每首曲子要错五六个音。纯粹是仗着旋律缓慢才能蒙混过关。
      她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掩饰自己的错音时,Karrlo就在舞台上轻手轻脚地调试鼓和镲的位置。直到她收工了,才会坐下来试音。
      这个风度翩翩的小细节,让河夕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一眼。不过一瞥之后,方才的好感顿时销声匿迹。
      他穿着无袖的紧身T恤,手臂上满是斑驳的纹身。包着骷髅图案的头巾,梳成马尾的长发里染了一缕深蓝色。
      ——这副尊容,白天最好不要走在大街上,吓到小朋友怎么办?
      Kaarlo礼节性地冲她点了一下头,目光阴翳,漆黑的瞳孔里看不出悲喜。
      河夕连礼都懒得回。她最讨厌疾风暴雨似的鼓点和那些永远像磕了药一样的摇滚乐手。卸下义甲,她迅速撤离了。
      临走前,听到酒吧里传来Kaarlo试音的鼓声,剥离力量金属的混音,单纯的鼓声格外冷静沉着,全然没有了混杂在歌曲中的疯狂。

      ¬—3—
      颜夏总喜欢担心河夕的安全,他不厌其烦地做了各种假设,比如假如河夕在酒吧被人下药怎么办?河夕在路上出了车祸怎么办?河夕被客人骚扰怎么办?
      那个学古典文学的忧郁男生,经常提出这些河夕的妈妈也不一定想到的问题。他头几次说的时候,河夕还是感动的。但当他一周之内第十几次提出时,河夕彻底爆发了。
      他只不过想要自己辞工,何必找这么多堂而皇之的借口掩饰他的自私?
      她畅快淋漓地和颜夏吵了一架,就在宿舍的会客大厅里,连楼管大妈都过来劝架。
      颜夏不善言辞,只知道站在原地听河夕连珠炮似的反驳,眼神凄凉,像个委屈的孩子。
      河夕是学理工的,最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列出公式计算结果,实在受不了颜夏的沉默的眼神表达。她最后扔下一句狠话,背起书包冲出宿舍,直奔酒吧街。
      今天下午本该是一个音乐学院的女生过来弹琵琶,但她临时有事,恰好河夕也只有一节不逃白不逃的选修,就和她倒了班。
      Kaarlo正在和老板谈过两天演出的事,河夕依旧坐在床边,一脸愤恨地弹《高山流水》。
      当然,她优秀的职业素养是不会让客人看到她满脸的旧社会的。她依然是眉眼低垂,颈部优美的线条略带羞赧。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几根弦今天运气实在不太好,说不准是么时候就要崩断。
      当初就说不能找学文科的男朋友……他们最擅长玩浪漫,但也最喜欢碎碎念……而一旦吵起来,他们又会一言不发,只是无限忧伤地凝视着你,让你吵都没有力气……
      阳光渐渐收尾,她弹完最后一曲,照常起身卸指甲。
      Kaarlo已经和老板谈完了,开始准备调试设备。他见河夕收工,走过来,低声对她说,你拇指上的指甲歪的角度不够。
      河夕一愣,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他不由分说拆下了她拇指上的胶布,重新把义甲粘好。
      你这次再试试。
      他的声音很低沉,略带些磁性的沙哑,语气不容辩驳。
      她怔怔地,不由自主地在一根弦上开始摇指,果然觉得顺手了许多。
      Kaarlo唇角一动,算是一个笑,但瞳子依旧深如古井,你弹得不错,但手指力度还是不够,没事的话多练练吧。
      那天晚上,河夕没有迫不及待地逃离“雨霁”,而是静静地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喝着一杯冰酒看完了乐队整场的演出——她只是不想回去跟颜夏冷战。
      女主唱的声音高亢饱满,唱到最高音时依然嘹亮圆润。灯光变暗,她雪白的脸与墨眼红唇格外妖异。吉他、贝司和键盘的乐手都很投入,站在舞台上一边演奏一边疯狂地甩头。唯有Karrlo,掌握着整个乐队的节奏,却是最静默冷然的。
      他的鼓声急促有力,无可阻挡地牵动听众的呼吸与心跳。他却面无表情,眼睛里淡漠的眸色隐在舞台的灯光里,不辨虚实。
      整场演出,乐队表现得畅快淋漓。凌晨两点半,最后一曲终了,队员谢幕。
      河夕还保持这那个木头人的姿势,坐在角落里,眼泪打转却不会往下流。
      女主唱靖安看到她,热情地走过来,邀请她随乐队一起去吃宵夜。河夕木木地点头答应。

      —4—
      一辆切诺基,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一路狂飙。他们放肆地狂吼,大笑,发泄未尽的激情与精力。
      车子停在一片露天的大排档旁边,看样子他们与老板相熟,很快点了夜宵和酒。
      贝司手给河夕也倒了一杯,她下意识地拿起来就要喝,却被Kaarlo拦住。靖安大笑,目光火辣辣的,女孩子心情不好,就不要一个人在外面喝醉哦!
      几个人都调侃地笑了,河夕手足无措地埋下了头。抬眼时,又看到Kaarlo淡定的目光,远离尘世地停在无限远的地方。
      酒到酣时,靖安揽着Kaarlo的后颈,和他亲吻,间或发出咯咯的笑声。其他人都习以为常,只有河夕的面颊涌上了血色——她从没有想过,这两个人正在拍拖,他们看上去简直是两个极端。
      酒过三巡,大家意兴阑珊,Kaarlo开车送众人回去。
      乐队在市中心外租了一套三室一厅,是平时的住处和排练场。大家上楼以后,他独自开车送河夕回学校。
      他刚才喝了酒,因此车开得很慢。河夕坐在后排,偷偷看他手臂上的纹身。
      意味隐讳的宗教符号,有墓碑和十字架的图案。车内的灯光昏暗,看不清墓碑上的文字。
      她想,自己应该表示一下感谢,就怯怯地说,Karlo,谢谢你送我回去……
      他的名字,她按照英文发音规则念成“卡洛”。他微微回头,手仍然稳稳地控制着方向盘——这是一个芬兰语名字,中间的“ar”是舌颤音。
      他用慢语速念了一遍,河夕试着跟读,却念不出那个中文和英文里都没有的舌颤音,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微笑,没关系,你叫我卡洛就好了。
      你会芬兰语吗?河夕很惊讶,想不到这个摇滚乐手竟然学过那样生僻的欧洲小语种。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以前在那里读过书,很早的事情了……他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凌晨四点半,天空已经泛起惨淡的苍白。他把车停在宿舍楼下,帮河夕拉开车门。
      她笨口拙舌地表示谢意,这么晚……哦不是,是这么早还麻烦你送我。靖安……不会生气吧?
      他先是一滞,接着哈哈笑了。这是河夕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爽朗的笑容,阴翳的眉眼间有孩子般的天真。
      你误会了,我和靖安没有恋爱。
      他看看天色,催河夕进宿舍楼,天都快亮了,我要赶快离开了,你也进去吧!
      河夕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她想起曾经看过的美剧,讲述了一个吸血鬼帅哥和一个纯情女孩的爱情故事,怕光的吸血鬼总是在天亮以前匆忙离开,犹如十二点就要现出原形的仙德瑞拉。
      你是吸血鬼吗?她仰起脸,看着男子淡然的面容。
      他浅浅笑了,我不怕太阳,但怕你的男朋友——年轻时不要以为感情囤货充足,如果浪费,总有一天会枯竭的。
      切诺基缓缓开出校园,河夕忽然觉得好累。这是她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在外面过夜,竟然是和五个摇滚乐手吃夜宵、喝酒。此时,她耳边依然缭绕着鼓声,节奏激昂有力。
      走进宿舍一层大厅,她一眼看到颜夏眼睛通红地站在那里等她。
      河夕,是因为他吗?
      不等她回答,颜夏忽然哭了出来,他说,我只是想要多些时间和你在一起,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5—
      河夕依旧在“雨霁”里弹琴。她开始不那么急着撤离了,马哲课交给宿舍的姐妹们提心吊胆地替她喊到。
      她甚至旁敲侧击地向老板打听,Kaarlo的生平事迹。
      他呀,真正的音乐世家,可是音乐学院国乐系毕业的呢!老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后来去了芬兰留学,学西方音乐史,回来就开始玩摇滚。
      接着,老板又颇有些洋洋得意,当初他说你弹得不错,我才这么快决定招你呢!
      河夕脸上忽然开始滚烫。她想起之前自己有多少次若无其事地弹错音,原来全被这个内行听在耳朵里。上次他提醒自己指甲戴得不对,怕是婉转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Kaarlo每天仍旧会先于其他四个成员过来调试设备,方便的话,他会指点河夕的指法与技巧。
      他挑染了深蓝色的头发垂到琴弦上,仿佛一种时光的交错。
      如果第二天早晨没有课,河夕一定会在酒吧里看完他们的演出。
      那些宗教意味浓厚的晦涩歌词,她从未真正理解过,但她开始喜欢摇滚的旋律与力量,喜欢听他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喜欢看酒吧里猛烈闪烁的灯光。
      Kaarlo告诉她,北欧是一个生产重金属摇滚的地方,寒冷的天气没有冰封人们内心的激情。许多著名的摇滚乐队,都来自那里零零散散的弹丸小国。
      Kaarlo甚至教了她一些基本的鼓点。河夕学会了帮他组装架子鼓,一夕之间,她神奇地记熟了他习惯的位置,哪个镲要偏高一点,哪个镲要偏低一点,装好以后让Kaarlo惊喜。
      河夕变成了“cross dynasty”最忠实的听众。去“雨霁”弹琴,变成了她每周最期盼的事,因为可以在所有演出结束后,灯光最后闪亮的时刻,与坐在最后面的那个鼓手目光相对。
      宿舍的姑娘们忽然发现,河夕在几周之内改头换面。她的电脑里,永远播放着重金属乐队的经典歌曲,震撼的节奏可以传到隔壁的隔壁。她开始对各个乐队的鼓手如数家珍,依次点评每个人的速度、力量与表现力,最后的总结语一定是——当然了,都不如Kaarlo。
      闺蜜担心地问,河夕,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颜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不怕他占咱们学校一个自杀指标?
      她心虚,嘴上仍在未自己辩护,怎么可能?我只是喜欢他们的音乐。

      —6—
      某个寂静的凌晨,在喧嚣的放肆之后,Kaarlo开车送河夕回学校。
      她问,你爱靖安吗?你们在舞台上那么动情地拥抱、亲吻。
      他埋下头,眉眼全部隐在阴影中。不,我们从未相爱。我们只是给彼此灵感。她是一个彻底的摇滚乐手,帮我忘记……我的错误与过往。
      她忽然哭了,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淌,可是我嫉妒她……为什么我不是那个同你一起站在舞台上的人?
      他一时沉默了。清冷晦暗的天空,晨星寥然,一夜消沉的空气里还没有沾染各种污浊的都市气息。
      校园里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把二人相对无语的身影描绘成一幅笔意清拔的写意画,涂抹在阴暗的画布上。
      那样的灯光,足够她看清Kaarlo手臂上的纹身。哥特式花纹的墓碑,上面有一个人的名字,花体字母,可以辨识出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墓碑前面是十字架,被熊熊的烈火焚烧,隐约看得到上面束缚的扭曲人体。
      ——我们曾经是音乐学院的同学,一起到赫尔辛基读书。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只是一次普通的滑雪啊!和都市郊区的滑雪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可是……如果我能拉住她……
      他唇边有残酷的笑意,那次意外之后,我很久都不能碰古筝……我开始玩摇滚,背离一个古典音乐世家,在激烈的节奏里麻痹自己。但是,她因我而死,这是无可改变的!靖安只是一剂麻醉,她不是我最后的救赎——河夕,你也不是,我不能害你。
      所以,他把自己绑在火刑架上,永远立在她的坟冢之前,日复一日地用罪责惩罚自己。
      她忽然强硬起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那一刻,她想起了人类女孩对四百年前爱过的吸血鬼伯爵说的那句话——我愿成为你,见你所见,爱你所爱。
      她说,Kaarlo,我已经无可救药了。
      河夕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这样走火入魔,把之前所有的信仰与准则都抛之脑后。他是一剂高纯度的□□,那样阴暗而邪异的气息轻而易举地把持了她的呼吸顾盼。

      —7—
      河夕犹如吸血鬼电影里永恒的女主角,坠入爱河以后,甘心放弃温暖的阳光,永远陪伴他生活在黑暗中,睡那具冰冷狭窄的棺材。
      她很少再出现在白天的课堂上了,无论专业课选修课,一律靠其他人记回来的笔记解决。每晚,她都会去“雨霁”,坐在最僻静的角落里,一个人看完乐队的演出。
      Kaarlo手臂上的肌肉在铿锵的鼓点中格外坚实。酒吧里所有的人都在跟着音乐吼叫与舞蹈,只有他与河夕在节奏中冷眼旁观,游离外物。
      演出结束后,她随乐队的人一起去吃饭。在觥筹交错间,Kaarlo的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握着她,仿佛一种不可为旁人所见的承诺。
      静谧的暗夜,他们拥吻在黑暗之中,唯有体温与呼吸可以感知。
      上午,河夕蜷缩在床帏里补觉,下午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去“雨霁”弹琴或者看一会儿书。
      那段时光,没有阳光的涤荡,空气都是阴冷污浊的。但她内心的快乐,是颜夏永远也给不了的。
      因为多日晨昏颠倒、不见天日的生活,河夕脸上,渐渐浮出病态的苍白。她刻意改变自己的饮食规律与生活节奏,为了Kaarlo在一起,宛如削足适履。
      ——直到她在学校因为低血糖晕过去。不规则的饮食带来严重的神经性厌食,除了夜间陪Kaarlo吃的夜宵,她几乎整日粒米不进。
      打着葡萄糖溶液醒过来时,她慌忙就要起身离开。她对看护的室友说,今晚是cross dynasty的特别演出。
      室友们很生气。她们批评她,你知不知道你在宿舍晕倒,是谁把你送到医院?我们打电话给颜夏,他二话不说把你抱下去送到医院。如果那个鼓手真的爱你,为什么他从未为你做过任何事情?
      河夕,你不要以为刺激与激情就是爱。放弃颜夏你一定会后悔的!就像人类女孩永远也不能和吸血鬼在一起。
      河夕从来没有和舍友发生这样激烈的争执,她吵得歇斯底里,欲盖弥彰地掩饰心中的恐惧与愧疚。最后,她自己拔了手上的针头跑出了医院。
      “雨霁”里的演出已经将近收尾,大轴曲目是乐队最受欢迎的歌曲,在最高音处戛然而止。
      灯光蓦地熄灭,片刻之后重新亮起,整个酒吧里亮如白昼。所有的人都在尖叫,拥向舞台。
      乐队的五个人站成一排向众人致谢,鞠躬之后,Kaarlo与靖安激动地拥抱、亲吻。在闪烁的灯光下,他的目光空如旷野,没有任何可以触摸的实质。
      那一刻,河夕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局外人。台上这个鼓手与她没有任何交集,她同台下那些买醉的听众一样,只是这个人盲目的拥虿。她从未走入过他的内心。
      她的爱,浅薄如纱。

      —8—
      河夕在“雨霁”弹的最后一次琴,是她在考级是也未有过的认真。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洋洋洒洒地铺满了这座喧闹浑浊的城市。她坐在镂空雕花的窗棂前,对着外面的波光潋滟,完成了她的最后一场演出。
      义甲触碰琴弦,海洋生物的外壳与金属丝摩擦,发出格外悠扬熨帖的声音。酒吧里的客人很少,留下一个足够空旷的空间给他们。
      他坐在不远的地方,从头到尾看着她弹完了所有的曲子。收场曲是《长安八景》,在骊山晚照的几个爬音中,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弦上。
      他忽然开始打鼓,急速的双踩鼓点契合心跳,一张一翕之间控制了她全部的意志。
      她听出,这是nightwish一首曲子的鼓谱——The Escapist,逃离现实者。
      没有吉他、贝司、键盘的混音,没有女主唱高亢嘹亮的嗓音,单纯的鼓声,只是一场诉说,用只有她懂的语言。
      无人的酒吧里,沐浴着一身灿金的斜晖,她听他打完一曲,泪流满面。

      在演出开始之前,河夕就离开了酒吧。她已经听过了只为她一人演奏的乐曲,不必再与芸芸众生一起癫疯。
      回到学校时,颜夏还在宿舍楼外等她。
      那个不善言辞的男生,像个被原谅的孩子,他说,河夕,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她摇头,颜夏,对不起,我不能违心与你在一起。
      我终于知道我是爱着他的,但他不需要我。
      我只是个现实逃离者。

      半年以后,河夕坐在赫尔辛基的一家小邮局里,面对北欧广漠的天空,为Kaarlo写明信片。
      图案是他熟悉的芬兰,在北欧格外纯净的天空下风姿绰约。
      她有很多话想说,充斥满心肺的思念付诸笔尖,却变成一件件琐碎的小事。窄窄的一张卡片上,挤满了她稚拙的字体。她说,Kaarlo,我已经会发舌颤音了,可以正确地念出你的名字;这里好冷,但空气干净得不似人间所有;联欢会上我弹了古筝,一个错音都没有;希望nightwish可以开演唱会,我已经攒够了门票钱……
      她没有说,申请赫尔辛基大学的交换生有多么辛苦,漫长的不眠不休的日子,只是为了看一眼他曾经读过书、受过伤的地方。
      听着耳边陌生的语言,她默然走出邮局,轻轻把卡片放进邮筒中。那时,漫天云海波涛汹涌,宛如浮花浪蕊敲击着天河。耳边,依稀有呼啸的鼓点,
      署名是The Escap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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