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机大凶》南墙乌苏

46、翻云落雨扇

　　在石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慕容十方隐身跟在九命金蟾后面悄悄进入井府。

　　鹿蓝鲸三人也一同进入里面，只不过三人是从百年之后入画穿越而来，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始终是个看客存在。

　　月光倒映在井底，一片芦苇叶漂浮在水面之上，仿若一叶孤舟而行。

　　周围寂静无声。

　　刚才明明跟着那只九命金蟾进入井府里，可是当身后石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自己如置身在渺渺天地之间，只剩自己一人。

　　那只金蟾不见任何踪影。

　　九卦院和天幽城里三千妖魔鬼怪，厉害点的被记录在册，高深莫测的活在茶楼说书人口中，行踪诡异的隐匿在酒馆深巷，闻风丧胆的流传在幼童歌谣里。

　　藏经阁里古书上记载九命金蟾拥有九条命，不死之身，世人皆想得到，上穷碧落下黄泉，却始终未见其真身。踏破铁鞋无觅处，慕容十方不曾想这只金蟾原来一直隐居在长街鬼市的井底。

　　耳边有水流声，像是水从高处滴落下来的声音，极其有规律。

　　井底与菩提之树的守护台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九命金蟾和那株墨莲精曾同生活在墨河里，后招魂师飞羽出生，鬼墨河枯竭，六大世家之主手植菩提之树镇压，墨河之水方可重新流淌。

　　还有守护台里的那张诡异的画。

　　他隐约觉得鬼墨河藏着秘密，无人窥探。

　　他向来不是墨守陈规，循规蹈矩之人，少时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那片孤舟远在咫尺，慕容十方手握厉魂鞭，长鞭一扬，平静的水面顿时裂开，卷起万丈惊涛骇浪。

　　是断水之流！

　　一口深井里怎么会有断水流。

　　断水之流生于北冥鲲鹏之海，扶摇九万里能卷万物入海，亦能冰封千里。

　　慕容十方后退两步，只见惊涛化作四只一模一样的水形九命金蟾庞然大物般立于自己身前。

　　起身一跃至周边的石墙上，他不知道是谁把这只九命金蟾养在长街鬼市的深井之中。滴答滴答的水声，那只喜食西瓜的九命金蟾不知藏匿在了哪里，眼前只有四只化作水形的金蟾。

　　慕容十方挥鞭，只见其中一只水形金蟾碎裂，化作酬雨，绵绵密密，细如针线绣锦缎的淋落在身上，没过多久，雨越来越大，

　　溺水感压迫而来，仿佛自己马上将会淹死。

　　“北冥有三只长生之兽，潮声潮落，长生长生……”

　　“娘亲想要长生吗？”

　　“阿娘想你们岁岁平安……”

　　溪见湖藕花深处，酬雨密布，如珍珠散落入荷叶上，一位白衣女子蹲下头摸了摸女童的头，眉眼之间含着笑意。

　　湖畔鸥鹭，船舶停岸，立水而建户阁，这是慕容青光氏所居之地。

　　“哥！”

　　女童转头看见不远处一少年乘鹭而来，衣诀飞扬，跳起来挥手。

　　白鹭停驻在一片荷叶之上，少年从其身上一跃而来，身上的衣服被雨淋得湿漉漉，但是依然掩饰不了脸上的喜悦之情。

　　“阿娘，我已经学会布雨了。”

　　白衣女子赶忙拿过来一块手帕，低头擦拭少年的头发和脸庞，“阿娘已经看到了，赶快沐浴一下免得身体着凉。”

　　“哥哥好厉害！”女童跟在后面欢呼雀欲道。

　　户阁荷叶之下，一只金蟾呱叫两声，惊起一滩鸥鹭。

　　接天莲叶，无穷碧，偏逢雨，去学堂的学子们纷纷摇头，水户中传来阵阵哀叹，女子轻轻挥袖，只见雨点越见越小，不出片刻之久变停了。

　　一只白鸽落于窗台觅碗中之食，雨师月解开其脚踝中的信，展开来看是丈夫传来的信。

　　“吾妻阿月，近来可好？十方十里安好？本欲归去，忽逢乱葬岗大乱，携十二夜鬼之图，镇压百鬼，归期待定。”

　　她的丈夫天师录排名第一的猎鬼师，九卦院耀眼如星大师兄，手执十二夜鬼之图，诛邪猎鬼。

　　“乱葬岗？”雨师月出声呢喃了两句，她曾听过那是天幽城最恐怖骇人的地方。

　　她担心丈夫的安危，但是在溪见湖里饲养九命金蟾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灵力，现在只能借满湖菡萏来慢慢恢复灵力。

　　一把透明如清水之扇，轻轻一挥，信上笔墨纷纷落入扇中，仔细看去，扇中清水游有几只鱼儿，相传是与青砚笔、天幕伞齐名的翻云落雨扇。

　　慕容青光氏的人只知晓她是族中猎鬼师慕容九萧之妻，外姓孤女，孕有一子一女，饲养一只金蟾，居住在溪见湖藕花深处，至今未写入族谱之中，却不知晓她是桑海郡赫赫有名的画魂师之一雨师月，擅长布雨，因倾城之姿被求娶，逃至天幽城，落花时节遇见君。

　　相濡以沫，结发夫妻，隐居藕花深处。

　　天幽九卦院和鲲鹏桑海郡，天各一方，相隔万里，月亮和星辰子嗣更是优秀无比，但是雨师月却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这辈子做一个自由快乐的普通人。

　　因为无论是慕容青光氏的后代亦是雨师氏的后代，身上肩负的命运和责任都太过沉重，所以慕容十方一出生便被封印灵脉，抹去猎鬼之瞳。

　　雨停，晴空万里，溪见湖里氏族子弟踏荷入学，又恢复往日的热闹。

　　雨师月将翻云落雨扇隐入湖底，转身走进屋内。

　　幼时的记忆在脑海中一一铺开而来，慕容十方如一位溺水之人沉没水里。

　　他自小生长于溪见湖，画魂师之裔，幼时学习布雨，天上的青鸟水中的飞鱼皆听话于他。后来乱葬岗百鬼之乱，他和妹妹被领进青光氏祠堂。

　　至此以后，他被冠上慕容之氏，也成了孤儿。

　　阿娘临终之前曾对他说过：“方儿，如若有一天你找到了九命金蟾将会成为比你父亲更为耀眼的猎鬼师。” ，

　　他从未见过父亲长什么样子，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阿娘说父亲是天幽城最为耀眼的星辰，族长说父亲是慕容青光氏的荣耀，九卦院说父亲是天师录上最厉害的猎鬼之师。

　　慕容十方猛地左手劈向右肩，巨大的疼痛伴随而来，随之身体里另外一半画魂师之脉被解开，他从水底挣脱出来。慕容十里天生承袭画魂师召灵之术，阴差阳错成为招魂之师，世人皆知他被开阴阳之眼，却不知那是来掩盖他身世的封印。

　　无论是被乌云遮住，还是躲进云里，他生来便闪耀。

　　四只水形金蟾一同破碎，化作一把翻云落雨扇。

　　是阿娘的扇子。

　　他找了许久，从未想过会在天幽城长街鬼市井底。

　　幼时他只知道娘亲在湖里饲养了一只金蟾，雨落时呱鸣，惊觉一滩水鹭，常肩载自己和妹妹。

　　九命金蟾生于鲲鹏之海，一生认主，自阿娘去世之后，那只金蟾也随着落雨扇一同消失不见。

　　画魂之息若隐若淡，九命金蟾手手里的瓜落于地上，双眼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主人。

　　它是鲲鹏之海的三大长生之兽，却隐匿于井底，天幽城是猎鬼师之地，它想回万物翱飞的鲲鹏之海。

　　慕容十方打开翻云落雨扇，水墨画云海，万丈波涛，那是阿娘最为思念的地方，鲲鹏之海。

　　可惜，阿娘永远地留在了鬼墨河里，父亲灵散于乱葬之岗。

　　猎鬼师与画魂师终其一生与恶鬼困缚在一起。

　　如果说这是归宿的话，他不认命，他要凌驾于恶鬼之上。

　　他不甘心庸碌平凡一辈子，也决不会被所谓的命运所后退几步。

　　他的一生只会由他自己来书写。

　　折扇轻轻一挥，三千水珠骤然而落，雨连成线，布成一幅巨大的雨帘，滴落在身上，他并不觉得浑身湿漉，只觉得又回到了阿娘在的时候。

　　“长生长生，阿娘愿你们长生顺遂。”

　　天幽城长街鬼市下了一场雨。

　　是百年来的第一场雨。

　　鬼树盛开，白骨骷髅里开出彼岸花，潮湿阴暗的角落里疯长出柔弱无骨的傀儡爬藤，一不小心碰到就会被缠绕脖颈，窒息而死，身体被侵占剥夺。

　　恶鬼亡灵纷纷躲藏在屋檐下，这雨落在身上如同针刺，小妖大僧，浪人罪徒则手执纸伞。
　　是画魂师布雨，可是这雨却甚是诡异。

　　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这雨是黑色的，如研好的墨汁般。

　　“是墨河之水。”

　　九卦院菩提之台，慕容叔柏望着三千天灯静静呢喃说道。

　　《盛唐十二夜鬼录》藏与墨河水底，十八年前乱葬岗百鬼众乱，猎鬼师慕容九箫手执鬼画镇压百鬼，魂祭灵散，画魂师雨师月以身代画，压墨河三千孤魂野鬼。

　　而那把翻云落雨扇则随长生之兽一同落入水中，同恶鬼撕咬，吸食邪念煞气，如被不良之人利用，难以想象其恶果。

　　而如今翻云落雨扇重现天日，他不知道是被谁找到了。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有画魂师方可使驭落雨扇。

　　天幽九卦院三千猎鬼之师，鲲鹏桑海郡更是相隔万里，还有谁身上有画魂之息？

　　他想了许久，终于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

　　前几日九幽寒鸦台上手执厉魂鞭，天生阴阳眼的孤傲少年。

　　是他吗？

　　会是他吗？

　　可是阴阳眼足以证明他连踏入斗试大会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那只恶犬和棺材鬼似乎在向所有人证明，他的灵力目前已经超越了所有人。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人了。

　　猎鬼师和画魂师之子，如星辰皎月，耀眼夺目。

　　可是此时他忽然有些害怕想伸手去摘掉这颗星星了。

　　断水流冰封千里，鹿蓝鲸、林深见和灯阑三人被困在另外四只水形九命金蟾里，周围是寒霜千里。

　　鹿蓝鲸伸出手，轻轻触碰到面前一块寒冰，只见下一秒便开一朵朵，一簇簇的冰花出来，玲珑剔透，如鬼斧神工，仿佛置身于梦幻场景里。

　　“别碰。”

　　林深见走过来，立即说道。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鲲鹏之海三大长生之兽，可使人长生亦可让人短命。”

　　鹿蓝鲸吓得立刻收回自己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

　　在这个世界里，阴阳似乎是一条黑白线。

　　林深见疑惑万分，三大长生之兽的九命金蟾为何会生活在长街鬼市棺材铺的井底？他没有去过桑海郡，只是曾经在藏书阁的书里看到过一句关于断水流的描写。

　　“乌云翻卷，雨落墨河，画魂祭逝，断水之流，扶摇九万里，山川悲然。”

　　百年前曾惊现在鬼墨河，后消失匿迹。

　　三大长生之兽听唤画魂师，可他唯一一次和画魂师打交道还是在自家客厅里的那张祭灵纸牌。

　　一个猎鬼师，一个葬灵师，如何破解断水之流？

　　三人被困在断水流里，一筹莫展。

　　这不是副本通关不了，而是专业不对口。

　　画魂师和猎鬼师，本就天生各司其职，其占一方，井水不犯河水。

　　三人被困在里面感受不到寒冷，但是如若找不到出口就如同被困在美人镜中一样，出不去，因为这本来就是画中的世界。

　　没人会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最后只会变成画里的人物。

　　听照看到慕容十方完好无恙地从井底上来，撑伞走过来向前询问道：“那只蟾蜍当真生活在井底？”

　　雨落在身上，慕容十方却毫无在意，径直走进屋内，坐下喝了一口茶问道：“你师父最后如何而死？”

　　听照头一次被人劈头盖脸问候家师，那人明明与自己有着相仿的年纪，可是此刻坐在那里，就如同地狱判官一般，不怒自威，给人一种压迫感。

　　可是，这儿他才是主啊，怎么反倒成了犯人呢？

　　罢了罢了，他一向不爱多增些事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听照慢慢回忆起如实说道：“师父死在八月的最后一个月圆之夜，终其一生都在寻求剔骨之术但是最终右手的傀儡之线还是长至了肩上，最后痛苦而死，那缸井水只延续了他十五年的寿命。”

　　他曾问过师父，可曾后悔过，从猎鬼师到缝尸之人，从星辰灿烁的九卦院到永不见天光的长街鬼市，从天之骄子到被逐师门。

　　师父摇了摇头，凝视远方，坚定说道：“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志，而不怨。”

　　他看向眼前的孤傲少年，担心他是否也会和师父一样的结局？

　　慕容十方放下茶盏，轻声嗯了一道，便起身准备离开。

　　灵猴扯了扯其衣袖，递过来一把纸伞。

　　慕容十方未收下，而是大步走出了棺材铺，任凭雨水打湿全身，身影苍凉孤寂。

　　再过不久，那将是他的结局。

　　但是他在临死之前走到了长生之兽。

　　他不会和他一样的。

　　听照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叹息道，和师父一样执着之人，心里暗自祈祷，希望他的命运不会像师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