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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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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恩立在殿门口,打量着眼前守门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生的唇红齿白,可惜了一双黝黑的眸子,似潭死水般了无生气。
夏恩不由感慨,这深宫大院的漂是漂亮,却漂亮的得不真实,没点寻常人家的亲和之气,哪怕是个守门的小太监都跟个活死人似的。难怪师兄说过,宫闱深深,价值连城的锦衣玉食都是吸人生气换来的,沾着人的血泪染着尸的魂魄,内里肮脏不堪。
有得必有失,有得必有失呀!
只是,仍是有那么些人为了这点荣华富贵趋之若鹜,就说这妩姬吧,花钱跟流水似的,看着都心疼,也不知她是做啥买卖的,何来这么多银钱。
哎,过日子,衣管暖,饭管饱,住管头顶一片遮阳瓦,不就够了嘛。何苦折腾来折腾去,也不知为个啥。
一次师父曾听过一名得道高僧讲禅,大受感触,回来拉着他谆谆教导着,世间万物,皆为妄念,纷庸烦扰,争来不过一场空,人一死全都灰飞烟灭。
当时听来只觉高深莫测,俗话说,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是有价值。今日这番思考倒是与师父的话所差无几,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看透俗世的活散仙,下一趟山果然能成长不少......
夏恩沉浸在自己不着边际的臆想中,想到得意之处不自觉的唇角轻扬,门边的小太监有些按捺不住,偷偷望一眼,便见他盯着自己笑的诡异,顿时心中一阵恶寒,这人,莫不是......
方在猜测,突见他伸手拍来,身体一僵,耳边传来他温厚的金玉良言:“小兄弟,凡尘俗扰,皆为心魔所缠,妄念,妄念,弃如敝履,不若且听在下一番高言,荡涤心神?”
小太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嫌恶地瞪了他一眼,躲开肩上的手继续当门神。夏恩却不放弃,兀自念叨着:“红尘杂务,心之所向不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欲|念,欲|念知道吗?就是欲望,贪念一起欲望横生,当你头破血流争得心心念念之所想时,回首再望不过一场空而已,有时候自己想要的未必是自己需要的......”
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暗骂这个家伙莫不是脑袋给墙灰糊了?神经兮兮的,有毛病?
夏恩还欲坚持不懈的进行感化教育,忽然殿门大开,妩姬挂着笑走了出来。夏恩一见她有如耗子见了猫,顿时缄口不言。
妩姬媚眼一扫,春水潋滟,堪堪锁住夏恩:“你在外头叽叽喳喳的,真是好不自在。”
夏恩噤若寒蝉,垂头不语。
“走吧。”妩姬拍了拍夏恩,向来路走去。夏恩跟在后头,只觉她脚步翩跹,衣袍飘飞,仿佛下一刻就要乘月飘然而去。夏恩觉着奇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你那些歪理邪说从何处听来的?”妩姬走在前头,忽而发问。
夏恩挠挠头,不自然的回道:“自己无聊瞎琢磨出来的。”
妩姬轻笑一声,喃喃念着:“心之所向都不过虚幻的欲|念......欲|念吗?”停步转头,笑意不减的对夏恩道:“欲|念也罢,总好过没有奔头的活着。”
夏恩心口一紧,觉着那笑有股子沧桑悲切的妖娆之态,再看她面色,月夜中竟泛着一层病态的苍白。
“你......你怎么了?”
妩姬伸指触了触眼睑,不在意道:“用眼过度。”
夏恩道她不欲相告,识趣的不再多问,心中却对她方才所做之事好奇起来。
两人方回客栈,妩姬倏地抓过夏恩,一脸正色的说:“我需要睡个长觉,你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踏进房间。”
夏恩难得见她正经一回,懵里懵懂点头道是,妩姬甩开他轻叹口气,钻入房间。
夏恩抱剑守在门口,忽被委以重任,侠义之情油然而生,这般仗剑而立颇有那么点大侠的味道。
然而,好景不长。妩姬只说睡个长觉,却没说要睡多久,她没出来,夏恩不敢轻易离开。站了一天一夜,脚有些发软,于是换个姿势,坐着。又坐了一天一夜,臀部有些发酸,于是蹲着。再蹲过一个昼夜,夏恩只剩眨眼的劲了。
不是给累的,不是给磨的,而是给饿的。
身上没有钱,一路上用的都是妩姬的盘缠,现在妩姬睡了三天三夜不见一丝动静,之前她又郑重嘱咐过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了他,自然不敢轻易去找她。
夏恩猛然一惊,她睡了三天三夜,就算不睡死也会给饿死,不给饿死也得渴死,有哪个大活人能撑过三日滴水不沾的?
想到此处,夏恩只觉不妙,捂着干扁的肚子蹒跚的爬了起来。正欲推门,忽然眼前斜插进一只手,先他一步将门推开。
身旁一名男子,身着诸色锦服,衣上溜着细淡的银丝,青丝如瓢泼而下的墨色玄河,黑亮飘逸,尾端一条汝阳白缎闲闲系着。面如秋月,洗尽铅华,乍看之下有如雪日中烹煮出的一杯香茗,清淡素雅,余香绕舌。
可惜,美中不足的,一双引人遐思的剪水黑瞳却是闭着的,莫非眼不能视物?
男子朝夏恩微微一笑,只觉清俊儒雅,勾人心神,夏恩还未从那笑容中抽回神来,突然颈后一痛,陷入黑暗。
“绑起来。”穆韩逍吩咐一声,飘然入房。
妩姬倒在床榻上,歪斜着身子,似被人直板板地摔上床榻一般,张狂扭曲。
穆韩逍听着她紊乱的呼吸声,轻叹口气,覆上被褥,顺便将她姿势摆正,只轻轻抽出一只手,指尖搭上脉门,眉头逐渐皱起。
此时妩姬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四处观望,瞧见床边之人,怔愣片刻,忽而懒懒一笑,语中绕着一丝柔媚:“黑瞎子,你来迟了。”
穆韩逍轻柔的将她手放回被褥,语中难辨情绪:“暂且不跟你提进宫之事,你倒是与我说说,你身体里的蛊毒是怎么回事?”
妩姬笑得愈发娇媚,指尖转着缕缕青丝,柔媚道:“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少来管我的。”
穆韩逍早已习惯了她的刻言刻语,只道:“你体内之毒一月发作一次,此蛊毒霸道异常,毒发时痛入心髓,抽人神思,意志涣散,若猜的没错应是南疆苗人的极蛊,这东西五十年前在江湖上出现过一回,不久便销声匿迹了。让我猜猜,是严散给你种下的?”
妩姬玩着头发,轻笑道:“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了,还来问我作甚?”
穆韩逍轻轻拨开她玩发的手指,手腕一转握在手中,清清冷冷的问:“他为何种蛊于你?”
妩姬轻叹口气,似是懊恼,又不似懊恼,语气莫名:“我怎知道,当初说是与我去做买卖的,依言收了他的记忆却把这个玩意硬塞在我体内,他到好,一声不吭的死透了,无若帮就把债赖到我头上,整天缠着我烦不胜烦,真是亏大发了。”
穆韩逍柔柔一笑,揉着她圆滑饱满的指腹,问:“明日蛊毒就要发作,你打算怎么办?”
妩姬抽开手,提上被褥半面埋在里间,兀自笑道:“还能怎么办?横竖死不了人,顶着呗。”
穆韩逍低叹一声,字句似敲打窗棂的雨滴,柔脆而铿锵:“你先随我回去。”
妩姬嘴一横,坚拒道:“不回。好不容易跑出来的,怎么能回去。”
穆韩逍眼眉微挑,虽瞧不见他的眼睛,也知定是饱含笑意:“此时还由得了你?”话毕,手如疾风,妩姬只瞥见一个影子,就已无知无觉。
穆韩逍轻柔的抱起妩姬,对着空旷的房间道了声:“回府。”
妩姬睡觉鲜少做梦,往日都是一觉睡至天亮,雷打不动。这次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做起了噩梦,梦的如此清晰,梦的如此真切。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条奔流不息的河岸边,月黑风高,什么都瞧不真切,唯有眼前的河水,似搅着无数怨灵的血泪,鲜红鲜红,妖异非常。水流击岸发出阵阵似兽的咆哮,仿佛含混着无数冤魂的愤恨,喘息不止。
妩姬撇了撇嘴,俯身抓了一把河沙,沙石沾了血红的河水,湿润粘硬,贴着指尖块块坠下。几粒碎沙黏着手掌,弄得指头满是沙,甩都甩不开。
妩姬忍不住用另一手去蹭,细碎的沙子在两手间摩挲翻滚,像个咬住猎物的幼兽,割得手皮刺痛难耐,死活不肯松口。妩姬加了几分力道,猛然,手皮随着搓揉的动作片片翻起,露出粘腻模糊的血肉。
妩姬吓得停住动作,而那血肉的溃烂似着了魔般开始崩坏碎开,块块挣脱白骨坠入沙石。只觉血肉掉落处有烈火灼烧,噬心噬骨,一路攀爬而上。身体随着灼疼之处片片剥落,肉与骨夹在一起,混在一块,簌簌而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虏获了她,她不敢去碰,生怕一个触碰会加速它崩裂的速度,惊恐的四处张望,明知是个梦,是个只有自己的梦,然而心神却不受自己趋势,害怕与慌乱支使着她要寻求救助。
忽而,河对岸渺渺飘来一团白影,白皙的光晕给他笼上了一层稀薄的光泽,如雾似幻。妩姬对着它大呼起来,声嘶力竭恨不能将喉咙喊破。
然而,他只是静静站在对岸,冷眼看着她。
□□撕裂的速度猛然加剧,妩姬不由得痛呼出声,那团白影突然越河飞来,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插入她胸膛。妩姬闷哼一声,眼睁睁看着他掏出自己的心脏,一口一口饶有兴致的品尝起来。胸口一空,颓然倒去,还未触地身子给人一把捞住,那白影吞噬完心脏意犹未尽的舔着指尖残血,一把将她抓了起来又掏出她的肺叶,滋滋有声的嚎啃着。
妩姬早已痛的麻木,痛的不知何为疼痛,眼一闭,似搅入一汪漩涡,沉沉坠了下去。
弥留之际,瞥见白影中一双妖冶鲜红的狭长之目,含着捕获猎物狂傲的笑意,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