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长生》追风灯

29、第 29 章

　　一个可怕的真相摆在了面前，但并没有时间给三人去抽丝剥茧。

　　火势越来越大，雾气彻底消散，他们终于寻得正确的路，前脚出了神女住所，后脚就听到楼宇坍塌的声音。

　　这一片封锁多年的隐秘之地终于在大火之中彻底湮灭。

　　三人绕后回到小广场，请神仪式已中止，来往的人在慌忙保护宗祠，以免火势危及。

　　席则和许锦池被张家人团团围了起来。

　　张老脸色难看至极，质问道：“还有四个人去哪儿了？”

　　许锦池拿着短刀护在席则面前，不甘示弱，“我师兄他们去哪儿你管得着么？”

　　他仍然很虚弱，不堪一击，张老懒得跟他废话，指使两人将许锦池架走，对席则说道：“你应该明白我同意举行仪式的原因，现在我只要一个解决办法。”

　　席则微微颔首，“抱歉，我需要等我的师弟师妹们回来才能决定。”

　　张老眯起了眼睛，“所以，这火是他们放的？”

　　席则摇摇头，“我并不知情，如果是，我愿意代他们赔偿。”

　　张老冷哼，死死盯着席则：“我只要山神。这火我可以不计较，还有两日，把山神请回来。不然……”

　　张老示意两人将许锦池摁在地上，“我就杀了他。”

　　许锦池：“……”

　　席则拱了拱手，道：“那烦请张老给予通行，我们要去山神庙一趟。”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席则诚恳道：“我可以留在此地。”

　　张老道：“……好。道长慷慨，我张家不可怠慢，随我一同回去吧。”

　　席则垂首应是，“我要等一等师弟师妹，您可以先带锦池回去。”

　　许锦池：“……”

　　张老没有过多纠结，报了家宅地址，便让人拖着许锦池离去。

　　眼见人走得差不多了，席则轻声道：“出来吧。”

　　三人这才探出头，喊道：“席师兄，救救绾绾！她被缚灵抓走了！”

　　席则微怔，立即抬手捏起剑诀，他凝神感知了片刻，松了口气，“她暂且无事。你们遇到了什么？”

　　-

　　四人先回了客栈。

　　两仪弟子的腰牌自带定位功效，席则很快找到柳绾绾目前所在之处——山神庙。这个他们从试炼开始就得知的终点，终于摆上了台面。

　　席则既说柳绾绾暂时无事，心头大石姑且放下，赵珣先行解释了这一趟的遭遇。

　　“宗祠之后，有一道暗门，我们刚进去，就进入了缚灵的幻象之中，放眼望去全是青瓦白墙，之后被四只缚灵围堵，一时不察，绾绾被掳走。当时迷雾扰乱，无法追踪，我们便打算回来找席师兄，但没走多远，便见到一堵奇怪的墙，其上挂满了神女的牌位，可整体布置又不像供奉，反而像是……”

　　赵珣顿了顿，艰难道：“像花楼翻牌……底下还有神女的小像。这时绾绾又现身了，她被缚灵控制，点火烧了那面墙，但最后也被缚灵挟持，潜入火中，消失不见。后来，我们深入避让火势，看到神女的住所，整体构造也很像花楼，尽头是落了锁的大门，其上悬着的牌匾写着‘与神交融’……”

　　“这样啊……”

　　席则听完，除了一句叹词，也是长久沉默。

　　前后所有信息整合，已经不难还原真相。此前赵珣吐槽张家人贪财却不懂生财之道，将神女住所安置在交通要道，堵死了自己的发财之路，现在看来，张家人简直聪明过人。

　　裴竹问道：“之后怎么办？救绾绾，还是继续调查？”

　　请神仪式这么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缚灵还要冒险来烧毁曾经的住所，其中必有深意。或许掳走柳绾绾，也是缚灵后续行动的一环。

　　席则道：“我已帮你们争取到去山神庙的通行，如何做，你们决定，我不插手。”

　　三人左右看看，最后将决定权交给了尹丛云。

　　尹丛云沉思须臾，道：“席师兄，我有一个问题请教你。”

　　“请说。”

　　“住所之于神女有什么意义？缚灵火烧住所的原因我们一直没想明白。”

　　席则道：“你们说看到了牌位，既然刻上了名字，哪怕形式不正规，也算她们受了供奉。这是她们的束缚。”

　　“和束缚之地类似？”

　　“对。名字其实是很常见的咒语，它带有极强的指代性、暗示性、甚者唯一性，就像我们的法器、兵器、符灵术、阵法，每一样都有专门的名称，绝不会混淆。换言之，名字就是一种言灵，一旦赋予名字，就会给器物、法术带来极好的增益，但同时也附加更强的反制之力。拿法器、兵器来说，听召是第一铁律，除非器物本身力量更强，否则会被强制约束，甚至自毁。”

　　“明白了。这与信徒与信仰的关系一样，缚灵生前作为神女时被张家供奉着，死后虽化鬼，但面对张家人时，还是属于被压制的一方。而牌位、住所，是束缚与反制的直接体现。”

　　“对。”

　　赵珣道：“这么说，缚灵一直以来的目标其实就是烧毁住所和牌位，临到最近才杀张老六是在试验她们的力量到了何种程度？张老六一死，便是确定力量已经足够，可以着手烧住所和牌位，切断束缚。所以当时才会看见张家人就躲，她们要保证计划万无一失。”

　　“那抓走绾绾又是为什么？”

　　“我猜，可能是为了逼迫我们做选择。她们的最终目的必然是全灭这个镇子，既然绾绾被抓到了山神庙，那么我们就要直面阴咒，我们就没有多余的力量来保全镇子。”

　　这个选择更加迫切，众人短暂沉默了。

　　尹丛云再次问道：“席师兄，张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要山神干什么？”

　　席则道：“准确说不是要山神，他只是要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宣布山神归来的契机。”

　　“契机？”

　　三人一愣，而后一同大声道：“重启山神娶亲！”

　　“对，缚灵力量渐强后，杀的人越来越多，山神又不能庇护镇上，所以娶亲被迫停止。张老并不关心山神能否归来，他只是要个可以让人信服的结果，扫除缚灵杀人的阴霾，然后重启山神娶亲。”

　　“这当口还在谋划这些，他们难道不担心缚灵隔日就把他们都宰了么？”

　　席则道：“正因为担心，所以更要重启，他们现在缺钱，未来不管是请更厉害的道士和尚来诛灭恶鬼，还是搬离此地，都需要大量钱财支持。”

　　“……”

　　赵珣冷声道：“猪狗不如的老东西，必不能让他如愿。”

　　尹丛云道：“既然如此，席师兄，我们有决断了，现在就去张家。”他又喊了一声裴竹，“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

　　-

　　张老恭候多时。

　　他的家宅亦是处处布置着法器与符咒，不过比起掌柜的客栈，布置得更隐秘，不仔细看还找不出。

　　关乎一族的大事，族中核心子弟几乎都留在了张老家中，约莫三四十人。

　　有人道：“那几个道士怎么还不来？不会是跑了吧？”

　　“他们同门还在我们手上呢，莫急。”

　　“这群小兔崽子竟敢纵火破坏神域！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我看那个女道士长得还不错，到时将她留下抵债！”

　　“阿兄好主意！”

　　许锦池被五花大绑放在厅堂侧座，他的脾气一夜之间变了许多，以堪称乖顺的态度老老实实呆着。听到这些话也没什么反应，尹丛云等人到时，许锦池甚至还在很认真地给身后看守的两人解释，他们宗门道法超绝，一定可以帮张家把山神请回来，请一定要耐心等一等。

　　眼见尹丛云来了，许锦池开心道：“师兄！”

　　尹丛云应了一声，直接无视了虎视眈眈的张家子弟，给他松了绑，“没事吧？”

　　“没事！”

　　张老挥挥手，让族中子弟暂且守在厅外，问道：“各位道长有法子了么？”

　　席则坐在了最远处闭目养神，将位置让给了师弟们。

　　尹丛云也不客气，拉了一把椅子直接坐到了张老对面。

　　“老头儿来，先说点儿实话听听。”

　　张老端起茶吹了吹，漫不经心道：“不知道长想听什么？”

　　尹丛云嗤笑一声，“当然是发财之道啊。你们这买卖做得可真够缺德的。”

　　张老动作一顿，“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尹丛云道：“以神女之名吸引嫖客，不是你们的好算盘么？外嫁的神女，不是你们卖出去的么？‘与神交融’，真是好大的招牌。”

　　张老面色沉郁，低声喝道：“黄口小儿！山神娶亲岂敢诋毁！再胡言乱语，小心你的狗腿！”

　　尹丛云笑道：“你还在跟我装什么？真以为死人不会说话？别说事到如今，你还不清楚这恶鬼究竟是谁？”

　　张老沉默良久，冷冷道：“怎么？你们今天是想来讨个公道？”

　　“公道她们自己会讨，用不着我们。我只问你一句，知不知错，认不认罪？”

　　张老冷笑，“毛头小子尽是些疯癫之语。席道长，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尹丛云直接踹了张老的椅子一脚，“老家伙，我耐心有限。”

　　张老差点儿被茶水泼了一身，门外的子弟当即暴喝：“你干什么！休得放肆！”

　　说着就要冲上来，赵珣、许锦池立马挡在了前头。

　　张老抬手制止子弟冲动，沉声反问：“我何错之有？何罪之有？她们做出牺牲，也得到了回报。”

　　“回报？什么回报？被你们圈禁折辱痛苦终生的回报？”

　　张老深深看着尹丛云，“各位道长倾心修行，怕是不知道我等底层小民是如何过活。战乱数十年，有一口吃，有一件衣穿，并不是大多数人能享受的待遇，以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大部分人的利益，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我告诉你，所有神女皆是出自自愿，我张家可没有强迫任何人。”

　　“神女只是你张家的骗局！”

　　“骗局又如何？”

　　张老瞪着双眼，厉声道：“有神女的名头，她们才变得更值钱，而不是当赔钱货，一辈子在柴米油盐中磋磨。你知道四乡八镇的富豪为了见她们一面，愿意出多少钱么？女人就该有女人合理、正确的用法！我给了她们成为神女的机会！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那我问你，那些被圈禁的神女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们……”

　　张老忽然哑火，胸腔剧烈起伏，半晌才道：“那要怪恶鬼！若不是接连死人，我们的生意就不会受挫！我们可以长久、永远地供养她们！生生不息，财源滚滚！杀死她们的是恶鬼！”

　　“恬不知耻！”

　　尹丛云猛地攥住张老的衣领，将人重重摁在了椅子上，“什么少数人多数人，你们不过就是一群龌龊的吸血蛭虫！”

　　张家子弟彻底忍不住了，一拥而上。

　　“张老，别跟他们废话！他们是不会明白我张家为了镇子付出了多少心血！”

　　“就是！这批牛鼻子不行，我们再找新的！”

　　人数差距过大，三人很快被围堵到一处。

　　席则忽然睁开了眼睛，低声道：“退——下——”

　　语调低沉，但无形中自有一股压迫之力，在场张家人双腿不受控制，哐哐跪倒一片。

　　张老脸色一变，问道：“席道长，你等修行之人，驱邪除秽才是正途吧。”

　　“是，”席则负手走入厅中，将尹丛云等人护在身后，“我师弟也说了，公道她们自会来讨，用不着我们。”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

　　席则略微抬高右手，此前分发给张家的平安符全部向他飞来，于半空之中自行焚毁。

　　“你们的罪孽，你们自己去算。我们的符，不能再保你了。”

　　张老有一瞬间的慌乱，忽然又平静下来，“我已知晓活人齐聚可以震慑恶鬼，我们也不需要你们来保。”

　　“是么，你们尽可试试。告辞。”

　　张家子弟还想再拦，宅院大门忽然被撞开，外头全是人。

　　掌柜站在最前头，浑身颤抖不止，一张老脸已经涨得通红。一旁的裴竹犹豫地想扶他一把，但他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张居恒！我女儿在哪儿！”

　　-

　　张家宅院一片混乱，各种谩骂争吵声不绝。尹丛云等人并未多留，径直离去。

　　他们前脚踏出张家宅院，后脚就见铺天盖地的雾气聚拢，隐约能瞧见雾气之中有无数游魂。

　　鬼气涌动，寒意逼人，她们渐渐凝出实体，原本都是漂亮的女子，现在化形却全是曾经惨死时的凄惨模样。

　　出了张家族地，席则停下了脚步。

　　“你们去救绾绾，小心应对阴咒。”

　　“席师兄你？”

　　席则取出一杆经幡，灵力倾泻于内，随即直直钉入脚下石板，以经幡为中心，四周立刻绽开字符组成的法阵，灵力再次注入，字符扭动着继续延伸，转瞬间便将阵图扩大了一倍不止。

　　“起灵归藏，我要送她们一程。”

　　四人心神一震，拱手道：“席师兄有劳，等我们的好消息。”

　　“去吧。”

　　四人径直朝着山神庙而去。

　　席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感受到鬼气愈发浓郁，他的灵力也继续注入，阵图再次扩大，笔笔符文迸发出道道流光，如白虹贯日，如璀璨星光，整个镇子都已纳入阵图之中。

　　席则闭上眼，感知着阵图之上所有的缚灵、游魂，轻声念道：“金娥返影，径通本源，灵中赤子，归葬敛藏。”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低低劝慰：

　　“待此间事毕，如若不入幽都，诸位，便随星光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