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公主》感谢并赞美

30、仍是昔时身

　　前线的战报每天一次或两次，我们和北伽罗的军队展开了激烈残酷的拉锯战。大江城几次被占领，又几次被夺回，能够派出的军队我都派了出去，军费像流水似的花着。
　　我下决心戒酒，但抵挡不住那香味的诱惑，只克制自己尽量少喝，同时积极的处理起政务，每日祈祷上天，一定要胜利！
　　公主来信说，她丈夫最近身体不好，太子听人的挑唆，和国王闹的很不愉快，所以恐怕不能出兵帮助我，请我谅解。
　　我很谅解，听说南伽罗的这位太子是三十年前立的，现在恐怕已经做的不耐烦，偏偏他父亲又那么长命，虽然也生病，可难说还会再拖二十年，他心里有点小主意也是人之常情。
　　到了十二月初，最新战报传来，北伽罗补充了军队，又将大江城团团围困，请我立即再发援军。
　　我问来送战报的人：“摄政王情况怎么样？”
　　他回答：“摄政王半夜巡城，受了风寒，太医开了药，说没有大碍，请皇后陛下放心。”
　　“大江城里情况如何，粮食够吃吗？”
　　“现在是冬天，城内粮草殆尽，北伽罗军队在城外四处抢劫，运去的粮食十有六七被他们劫持。还好秋天的时候摄政王让我们抢收了城外最后一批麦子，不然恐怕已经断粮了。”
　　我算了算上京所有将军府和三司府的私兵，加上御林军，差不多有五万人，和皇帝商量派谁领兵。
　　皇帝想了半天说：“我实在想不出谁去好，你自己决定吧。”
　　正说着，加急战报又到，北伽罗军队日夜攻城，城里已经快守不住了。
　　偏偏毗蓝边境传来消息，毗蓝正整顿军队，在和上梁城相邻的毗蓝境内的多岩城驻扎，随时可能打过来。
　　我心里一阵痛苦，——德山，他还是国家利益为先，恐怕已经忘记我了。
　　站在一个国王的立场，他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想起过去，想起他总是站在我身后的样子，想起我对他的信任和对他说的那些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温和亲切的，对我一心一意的德山了。

　　我整顿好军队，派出两万人到上梁城巩固城防，吩咐司空如果和毗蓝开战，一定要死守上梁城，不然上京就危险了。
　　司空已经六十好几，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跪下磕头说：“皇后陛下放心，老臣拼死也不让毗蓝的鞑子进入我国的土地。”
　　然后发调动军队的文书，通知后勤宣慰府做好准备，命令将士们整装待发，乱糟糟的一大堆事情，正忙着，张尚仪进来禀报：“陛下驾到！”
　　我有点发愣，这个永绣宫他自从当了皇帝以后就再也没有进来过，今天怎么会来？不过还是立即到门口迎接。
　　皇帝这几年一直是老样子，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么拖着。十几个太医轮番诊脉开方子，大臣们也推荐过不少名医，但是收效甚微。
　　客气的行了礼，两个人在桌子旁边坐下，皇帝问：“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很恭敬的回答：“臣妾必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他微微一笑：“我们两个就不用说那些场面话，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吧。”
　　我睁大眼睛望着这位陛下，想：难道他知道了？
　　皇帝永远是那个温润亲切的笑容：“你从前和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放手是吧，现在也是我放手的时候了。”
　　我低下头，心里想哭，但脸色却是木然。
　　皇帝继续说：“从前母后娘娘告诉我娶你为妻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高兴。现在看来，这恐怕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一件事情。可是你从来就没有快乐过，从来没有对我笑过，现在你可以走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还能说什么，过了很久才出声：“你都知道了。”
　　皇帝想握住我的手，但是手伸过来又停下，最后还是放回去，说道：“以后的事情我都会处理，你尽管放心。这也是我的国家，我也爱这个国家，虽然比不上摄政王，但是我会尽自己所有的努力。”
　　说完他就走了。
　　感到自己非常对不起他，但是无能为力。他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支持我，鼓励我，我想起太后薨逝的那天晚上他对我说：不管发生什么，反正我总和你在一起。
　　做了皇帝以后，他也从来没有听了惠妃淑妃的话给我难堪。
　　可惜我一点也不爱他，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

　　我传下命令，所有将士为了明天的出发，今天整天休息，白天也睡觉，养精蓄锐，到时候一鼓作气，救援大江城。
　　张尚仪陪着我来到皇家围场，骑着马和我一起走到太后当年和我谈话的那个悬崖边，无限的感慨。
　　张尚仪问：“陛下有什么心事吗？”
　　我却说：“以后你多关心天庆，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的教育他，我希望他快乐，但是我忘了，每个人对快乐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张尚仪回答：“陛下尽管放心，三皇子从小聪慧懂事，必定不会辜负您对他的期望。”
　　期望？我对他有什么期望？不过是希望他安稳的过一辈子罢了，但是我无法掌控他的命运，也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人总要长大，以后的一切就靠他自己了。
　　回去以后和大公主玩了一会儿，拿起最近做的拼图给她说：“如今你大了，不玩这些了，留着做个纪念，以后留给你的孩子吧。”
　　大公主的脸红了，低头说：“母后笑话我。”
　　到二公主那里的时候她在睡觉，我吩咐不让叫醒她，看着她红扑扑的粉嫩的小脸，把另一副拼图放在她的枕头边上。
　　三皇子正在和师傅念书，我在窗外看他把书竖着，掩饰自己在下面玩弹弓的样子，不禁笑着摇头，真是给我惯坏了。
　　不过也不错，至少他们都有快乐的童年。
　　下午我也睡了一会儿，起来以后穿上张尚仪为我准备的戎装，骑着马直奔郊外大营。
　　所有将士已经按照我的命令一个小时前起床整装完毕。
　　我在马上大声说道：“将士们，国家已经到了危机的时刻，大江城已经被围困了两个月，城内粮食殆尽；毗蓝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在上梁城边境虎视眈眈。我们这一去，只许胜利，不许失败！”说完我弯弓搭箭：“如果这一箭能够射倒前面北伽罗的军旗，那么我军此去必将胜利！”说完，毫不犹豫“嗖”的一箭射去，旗杆应声而倒。
　　将士们欢呼雷动：“皇后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我大声宣布：“我们连夜出发，快马天亮前可到大江城。如果敌人正在进攻的话，正好里应外合，杀他个片甲不留；如果敌人正在休息，那么我们也可以攻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
　　所有将士高呼：“谨遵皇后陛下吩咐！”

　　我带领三万军队，于黎明前赶到大江城下。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话电报，一切信息只靠人力传递。电视上总演飞鸽传书，其实很不实际，因为立即就会被射下来。所以我所知道的前线的情况都是延时的，要想知道即时的情况根本不可能。
　　到达的时候，北伽罗军队正在攻城。他们架起云梯，仗着人多，像蚂蚁一样的拥到大江城下，一批人上去被箭射下来，立即另一批人又攻上去。上面射下火箭，不少云梯燃烧着倒下，又有人立即架上顶替。
　　我没有说话，看见一对人马正用大树对着城门猛击，想也没想就冲上去。后面的士兵看见我一马当先，也跟着向前冲。
　　北伽罗的军队没有想到我们竟然是现在这个时候赶到，稍微乱了阵脚，但他们不愧是著名的军队，居然立即回马，整理好队形，和我对攻。我杀到城门口，发现队伍有些被冲散，对旁边的一位副将说道：“打旗，摆圆阵，一定要团结起来，我们人少，不能硬拼。”
　　他拨转马头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城门突然开启，康亲王带着人马杀出来。同时我带来的军队也已经重新集结，摆好队形，算是对北伽罗军队形成了内外夹击。
　　马上杀人不是我的强项，但是在这样的战场上，只要是面前的敌人，根本不用去想，举起剑向前砍就是了。我身边不少侍卫倒下，立即有人补充，常常是一个侍卫架开旁边冲过来的一个敌人的武器，我再旁边补上一剑；或者我看准一个敌人正在我和军士兵激战，从后边给他一剑。
　　好几次箭矢从头顶飞过，好几次敌人的刀剑差点刺穿我，被旁边的侍卫堪堪拉着避过。
　　这场战役一直持续到太阳升起来，以我的时间概念大约三个小时左右，北伽罗的军队终于慢慢退却。
　　战场上一片狼藉，士兵们的尸体堆满城下，血何止流了一地，简直是流成了小河，战马必须很小心的避过。
　　我想起一首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康国公受了伤，捂着肩膀在我面前跪下，眼睛里很惊讶，说道：“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我下马扶起他：“国公辛苦了。”
　　话音刚落，摄政王带着人出来，见到我大吃一惊，几乎滚下马背，脱口而出：“怎么真的是你？”
　　我望望他的样子，并不显得病重，放下心说道：“我累了，进去再说吧。”
　　将士们带着我运来的辎重，抬着伤员一起进城。

　　城里比我想象中的情况要好，秩序还算井然。士兵们忙忙碌碌的为伤员包扎，向百姓们分发粮食。
　　一个幼小的孩子从一个士兵手里接过大饼，狠狠的咬了一口，旁边一张草席下掩盖的应该是他亲人的尸骨。
　　我转过脸，不忍心看下去。
　　摄政王住在大江城中心一座精致的小宅院里，我被带到其中的一个房间休息，刚坐下来喝了口茶，抬头看见自己从前的那幅画正挂在墙上。
　　那幅《荷塘月色图》。
　　上面是我唯一可以背出来的一首整诗：
　　月岂昔时月
　　春非昔日春
　　此身独未变
　　仍是昔时身
　　有人进来，我知道是谁，于是没有回头说道：“这幅画怎么挂在这里？”
　　“我从你哥哥那里买下来了。”
　　“花了多少银子？”
　　“一千两。”
　　“他狮子大开口。”
　　“我心甘情愿。”
　　我回头，看见摄政王仍然英俊的脸。
　　很多著名帅气的男人，一留胡子就显得很不堪，但是摄政王留了胡子以后倒显得更加有气质，和他从前那种带点邪气的的潇洒的样子不用，现在的他很稳重，很内敛，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很有男人味道。
　　我说：“我想睡一会儿，给我一个房间。”
　　摄政王回答：“到我房间睡吧，没想到你会来，一点没有准备，就我那件屋子还算干净。现在城里士兵多，能够住人的地方都住着士兵，连马厩都睡好几个人。
　　我点头，他领着我走进旁边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我画的那幅在秋千上的自画像。
　　我微笑一下说：“这幅又是从谁那里买下来的？”
　　“你的老同学，她现在是安王的侧妃。”
　　原来如此。
　　侍女端上热水，我洗了脸，当着摄政王的面脱下外套上床，闭上眼睛。
　　摄政王并没有走，而是在床边坐下，看着我。
　　我闭着眼睛说：“你在这里，我怎么睡的着？”
　　他却说：“不是累了吗，怎么会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我说：“有没有酒？”
　　“当然有，不过没有你喜欢的葡萄酒。”
　　“什么都行，给我来一瓶。”
　　侍女送来了上好的黄酒，我靠着枕头喝了一口，醇香四溢，点头称赞：“没想到大江城有这样的特产，以后命令大江城太守每年进贡一百坛。”
　　他却说：“等战事结束了，我们就逃跑吧。”
　　我的心一颤。
　　从前，从前我也对一个人说过：“我们逃跑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摄政王继续说：“我们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听说高安国过去是大海，大海那边有很多国家，我们可以在那里生活。”
　　我闭着眼睛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
　　喝完我就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居然已经有些暗下来，连忙坐起，摄政王还坐在身边，正在看一份战报。
　　急忙说道：“怎么不叫醒我，北伽罗军队现在的情况怎样？”
　　他却说：“你要吃点东西，你今天还没吃饭呢。”
　　我着急的：“还管吃饭？快说情况怎样？”
　　“他们又在城下集结，恐怕今晚还会攻城。”
　　“双方伤亡的情况呢？”
　　“我军现在加起来有七万人，他们大约有九万左右。北伽罗军队长途而来，粮食供应不上，围困大江城也有两个月，毫无进展，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再拖下去，北伽罗国内已经没有援军可以派出，攻下的延庆城和青阳城又守不住，等我们再次集结各地的军队，他们就会腹背受敌，所以今晚会是一场恶战。”
　　我同意他的分析，说道：“我命令司空驻守上梁，应对毗蓝，颍川郡的军队三天前也已经出发，虽然离我们这里远，但是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应该可以到达，只要熬过今天和明天白天，北伽罗就没有希望了。”
　　正说着，一个士兵“呯”的冲进来，大声禀报：“不好了，北伽罗军队又开始攻城。”
　　我心里想：他们果然等不及了。
　　摄政王身上穿着盔甲，戴上帽子回头望了我一眼，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出房门，立即套上我的戎装，也戴上头盔。刚系好护腕，一个侍女进来说：“陛下不可，摄政王吩咐奴婢，绝对不可以让陛下再去冒险。”
　　我毫不犹豫，也没有废话，一个手刀将她打晕，转身开门出去。
　　外面已经是喊杀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