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悄离

18、樱

　　樱花开复谢。
　　一株樱树上，沉甸甸的花瓣压得枝条下垂，若有谁从这树下踏过一步，枝条便会因为那轻微的震动而折断。
　　海棠的花瓣还未像雨点般坠落，樱花的花瓣却已经如雪般纷飞，不觉春天已过去一半。
　　即使没有风，樱花花瓣也依然连绵不断地离枝飘落，微风徐来，枝梢轻轻颤动；成百上千的花瓣在微风中蠢蠢欲动，已做好离枝的准备。
　　然而，无论花瓣怎样散落，无论飘散多远，在几百、几千、几万、几百万枚的花瓣中，樱花树依旧繁花满枝，丝毫不见减少。仿佛无限的光阴，都镌刻在这繁茂的樱花中。
　　“真是不可思议啊，晴明。”博雅抬头看着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樱花感叹道。
　　自方才起，他便一直端着盛有酒的杯盏，出神地望着樱花树。
　　微风包裹着一片花瓣擦过他的脸，落入酒杯中，说完这句话后，他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是土御门大路安倍晴明的宅邸，晴明和博雅正坐在檐廊上饮酒。
　　“博雅，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晴明正举杯送向唇边，闻言看向博雅。
　　“就是这樱花啊，你看，樱花的花瓣分明如此飘落，可樱花树上却不见丝毫减少的迹象，这正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是吗？”晴明听闻后，微微一笑。
　　“自古以来，不是都说春日景象最能体现物哀吗……”
　　“嗯，这怎么了？”
　　“我觉得樱花散落确实能勾起物哀之情，望着这棵樱花树，我不免感觉有些哀伤。”
　　“这又是为何呢？”
　　“花瓣不停地落下，虽然前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我们也知道留在枝头的花瓣的确是变少了，这不正和人的生命消逝是一样的道理吗？即使瞬息间看不出有何变动，但我们也知道时间在不停地滑过，花会落人也会不断地衰老下去……可对此，我们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这正是我觉得哀伤的地方……”
　　一旁的蜜夜，早已重新为博雅的酒杯斟上了酒。但说完这些后，博雅只是黯然神伤地盯着杯子里的酒，并没有喝下去。
　　晴明举杯在唇边却也一直没有喝下去，反而望着博雅，忽然问了句：“博雅，你觉得樱花美吗？”
　　“那是当然啦。”
　　“为什么觉得樱花美呢？”
　　“晴明，你突然这样问，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大概是因为只要看见樱花散落的时候，便发自内心的觉得樱花美了吧。”
　　“就是这样的啊，博雅。”晴明放下酒杯，笑着说：“正因为会凋零，才让人如此珍惜花的美丽，正因为短暂，才会觉得生命是如此的难能可贵，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弥足珍贵的啊……”
　　“因为会凋零……”博雅听了晴明的话后愣愣的，口中反复念诵咀嚼着晴明的这段话，继而说道：“晴明啊，听你这么一说后，我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了，便也觉得樱花散落，以及这副身躯逐渐增长年岁，似乎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了，晴明。”
　　“那就好。”晴明笑着将放下的酒杯重新端至嘴边。
　　“那么，吹一曲如何？”
　　“好。”博雅也随之露出笑容，从怀中取出叶二抵在唇上，正打算吹奏时。
　　“等一下、请等一下！晴明大人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果然是在这里吧，那个可恨的家伙！”
　　从院门外传来蜜虫与一位陌生女子的声音。
　　没过多久，只见那名女子蛮横地冲进庭院，蜜虫拦都拦不住。
　　见此状况，晴明博雅相互看了一眼，遂起身上前，走了过去。
　　“怎么了，晴明？”神乐听到动静后，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晴明对神乐摇了摇头，转而向女子问道：“……你是？”
　　那女子身着一袭樱花色长裙，面带泪痕，此时正瞪着双眼，狠狠地盯着晴明。
　　“没错，就是你……我要杀了你……！”女子因过度悲愤而声音发颤，她发狂了似地朝着晴明抓去，显然丧失了理智。
　　蜜虫死死地拦在女子跟前。
　　“你还是先冷静下来吧。”晴明如此说时，女子地动作戛然而止。
　　从女子的身上分明看不出有何异样，但从女子的神情和动作上看来，却仿佛手脚被锁链给钳制住，动弹不得。
　　“你对我做了什么？！放开我！”女子怒目圆睁，依然用恶狠狠地目光瞪着晴明。
　　“你还是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晴明皱眉反问。
　　女子低着头呵呵干笑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做了那样的事，却还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分明亲眼看见，你杀死了我的丈夫！”
　　“晴明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神乐听了后，立即否决。
　　博雅也是大为震惊，对女子说道：“是啊，你不会搞错了吧？”
　　“你们……！”
　　“欸……”
　　晴明：“看来她情绪过于激动导致昏迷了过去。”
　　蜜虫道：“晴明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突然冒出一个女子闯入庭院，又指晴明为杀人凶手，众人简直一头雾水。
　　“博雅，你知道哪里的樱花开得好吗？”晴明问博雅。
　　“晴明，你现在问这个干嘛？”
　　“也许会和这女子有关吧……”
　　“知道是知道，六条河原院的东边就有一片樱花林。”
　　“嗯。”
　　“那是片绝美的樱花林，不过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听说那里发生了奇怪的事……”
　　“什么事？”
　　“好像是有一位女子每天都在那里哭泣，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就去那里吧。”晴明说。
　　“神乐，可能需要麻烦你了……”
　　神乐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的晴明，只要能够帮助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蜜虫，你让蜜夜带她回庭院休息，我们这就去那片樱花林。”晴明再又吩咐蜜虫。
　　“是。”蜜虫应道。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二.
　　那是一棵极为繁盛的樱花树。枝条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花朵，从树荫下抬头，花瓣之间甚至找不出丝毫的间隙。
　　树干也生得极为粗壮，至少要两人以上才能合抱住。
　　从远处望去，每片樱花瓣在日光下闪耀着光辉，看着这棵樱花树便仿佛看到无尽的岁月流淌其中。
　　“真美啊，简直就像是有生命的美人一样。”一名穿着窄袖便服的男子时常痴痴地站在这棵樱树下抬头观望，有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离这棵樱树最近的桃树下，一位女子正站在树下红着双眼垂泪。
　　放眼整片樱花林中也只有这一棵桃树‘与众不同’。
　　那女子身着桃花色衣裳，满树灼人的桃花映衬得她更加明媚动人。
　　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独自立于桃树下悲伤哭泣，路过此处的人看见后都于心不忍。
　　“这是怎么了？姑娘，你为什么哭泣？”
　　“美丽的姑娘啊，你神色如此悲伤，是何缘故呢？”
　　“还是被某位男子伤透了心？”
　　路过这里的人们纷纷询问，但女子始终没有出声回答。
　　不仅如此，这静静驻足此处的女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连啜泣的声音都没有。
　　她在呼吸吗，还是甚至连呼吸也没有？根本无从得知。
　　每天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消失踪影，又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重新出现在桃树下掩面泣涕。
　　但也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不久后，女子不再出现在桃树下。
　　今日再来此地，那丽人已不知所踪，只有桃花依旧，含笑怒放春风之中。
　　三.
　　“桃，你终于能够化成人形了啊。”夜深后，樱花林中空无一人，而说话声音的来源，自离桃树最近的那棵巨大樱树发出。
　　“樱，谢谢你……”桃树前现出一位女子身影，正是每日站在桃树下面哭泣的那位女子。
　　“不用谢我，是因为你一直相信着自己能够做到，才能化成人形啊。”
　　“我也想学习像樱那样美丽的舞蹈。”桃欣喜的说道。
　　这时，樱树前出现一位穿着樱花色长裙的美貌女子，分辨不出年龄，看起来既年轻又似乎有些年纪了。
　　“对不起，桃，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女子说。
　　“为什么，我们之前明明约定好……我也终于不再被砍掉了……”
　　“因为，我和一个人类男子在不知不觉间心意相通了，我已经决定去人类的世界生活。”
　　“就是那个人吧，无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总是一如既往的来到这里的那个人……可是，人类和妖怪是不能结合在一起的啊，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我知道，可是，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心意，我已经想清楚了，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樱。”桃的神色有些落寞。
　　“我练习了一支新的舞蹈，跳给你看吧。”
　　“好。”桃露出释然的亲切笑容。
　　伴随着飘落下来的樱花瓣，樱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四.
　　一行人漫步在樱花林中，带路的是博雅。
　　正如博雅所说，这里的樱花开得正好。
　　樱花散落在风中，花瓣漫天飞舞，阳光透过花瓣洒在赏樱人灿烂的笑脸之上，微风轻拂，片片花瓣从薄粉色的霞霾中飘落，此间美景，一时也道不尽。
　　蜜虫道：“好多人啊，大概都是趁着樱花凋落前，特地赶来观望的吧。”
　　“我以前也经常来这里，想不到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博雅笑着说。
　　“神乐……以前来过这里吗？”博雅突然问神乐。
　　神乐似乎有些诧异，回道：“抱歉，我不记得以前是否来过，我想我应该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吧。”
　　“这样啊……”博雅的神情顿时有些失落。
　　蜜虫安慰他道：“博雅大人，神乐大人和晴明大人一同失去了记忆，所以不记得一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说话间，已走到了一棵樱花树的面前，这棵樱花树与其它的樱花树有所不同，格外高大秀挺，树龄看上去至少已有百年，粉霞满天。
　　“好大一棵樱花树啊。”周围不时有人发出惊叹。
　　晴明抬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这棵樱花树。
　　蜜虫却又指道：“这里居然还有棵桃树呢。”
　　一路走来，落英缤纷，中无杂树，这樱树旁边的桃树自然也很‘引人注目’。
　　“我记得很早之前就听说这棵桃树要被砍掉了，却没想到还留在这里。”博雅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
　　晴明神乐也走了过来，一齐打量着这棵桃树。
　　这时，后面响起女子的声音。
　　嘈杂的人群中这声音却清晰可闻：“是你。”
　　几人转过身，身后站着的是一位身穿桃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可就在刚才后面分明并无此人，这女子像是凭空出现在几人的身后。
　　“你就是这棵桃树吧。”晴明的语气听上去并非像是询问。
　　被一下子看穿，女子也不多作掩饰，道：“是，你既能看出我的身份，想必自然也能看出樱并非人类，你来到这里应该已经见过她了。”
　　“便是那棵樱树吧。”晴明说。
　　“是……”
　　女子再度承认后，晴明继而道：“虽然我能够看出你们的身份，却不知道为何会沦落为杀人凶手，还请您解释下个中缘由。”
　　“呵呵。”女子轻笑两声，道：“樱会这样说也难怪，因为你与那个人长得很像，刚才见到你时，我也以为你就是杀死忠义的凶手，但现在我却能断定你们并不是同一人，那人给我的感觉十分阴森恐怖，而你给我的感觉却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博雅听后笑盈盈的说道：“我就说是认错人了嘛，毕竟这世上有两个长得相似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
　　话刚说完，博雅便不由自主的看向神乐，联想起自己对神乐恰恰也符合此种情况，一时噤声。
　　“樱……她还好吗？”女子轻声问。
　　“她本并非蛮横鲁莽之人，因为忠义大人的死，樱的情绪很不稳定，希望没有给你们带来麻烦。”
　　晴明道：“她情绪激烈，暂时昏迷了过去，庭院中有人照顾，并无大碍。”
　　“多谢，我替她向各位赔罪。”女子屈膝叩首。随后又接着说道：“只是单凭我一个人的说辞，恐怕难以劝解樱……”
　　晴明听了女子的话后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方向女子问道：“能否带我去忠义死去的地方？”
　　女子微微颔首，道：“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