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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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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的暮钟响起,“咚~”地一声,萦绕了整条街道。
最近这段时间,整个沪溪城,乃至整个大亘国邦,都在为同一件事情做筹备。
那就是大亘百姓信奉的古神,将依照古历,来迎娶一位人间的仙人,从而达到天人合一,国泰民安之期盼。
而在沪溪城,自然是由深受皇家庇佑的青沪寺来主导这场盛事。
因这机缘百年难遇,全城百姓都将其视为空前绝后的大事,因此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上也是日日夜夜锣鼓喧天。
在沪溪河边上支摊卖糕点的王氏夫妇,也得益于此,这几日赚的荷包饱满,面上也自然喜笑颜开。
那王大娘勤劳能干,几日下来,虽累得腰酸背痛,但也乐在其中。
只是她今夜却见着一个怪人。
那怪人看似是来买糕点,可轮到他时,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在他身后来了位仙君,替他解了围。
那怪人也不知怎么了,明明那位仙君已替他解了围,可他不但不顺着台阶下,反而愣在摊前一动不动,仔细看去,浑身竟还在微微颤栗。
王大娘有些担心他妨碍自己生意,但也不好催促,只是关切道:“可是有何不适啊孩子?”
明蕖却似没听见,他只是像一具冰雕一样,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不敢回答,更不敢回头,就连呼吸都停滞了。
身后之人言语间似有了些笑意:“再不走,就妨碍人家做生意了。”
说完,便轻轻握住了明蕖垂于身旁的手,将他带离了现场。
温热的触感自掌心传来,一直延伸到他的眼角,灼烧着他的眼眶,明蕖双目通红,却依旧迟迟不敢抬首。
呆呆地被拉至一侧,那仙君举起手中的糕点,轻声道:“饿了吧?趁热吃。”
说着,便欲放开握着明蕖的手,伸手去撕包着糕点的油纸。
岂料明蕖突然一个反手,将其狠狠拽住,力量之大,几乎将他骨头捏碎,仙君吃痛,却未吭声,任由他拽着自己。
明蕖带着祈求,声音沙哑,“别。。。”
仙君看着眼前高大的青年,目光里一瞬涌上无尽细碎的伤痛,但他很快平复了下来。
他依顺着他,只是将那糕点送至他面前,故作镇定道,“那就吃不了海棠糕了。”
明蕖紧紧拽着他,彷徨无措,如同被大雨浇湿的奶犬,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二人僵持了片刻,直到一个小儿冲了过来,嘴里喊着:“哥哥!买个结缘线吧!绑在左手,便可跟有缘人再也不分开!很灵的!”
说着便将手里装着红线的小袋塞进了付柠月手中。
付柠月笑了笑,掏出一枚钱币,给了那小儿。
小儿却未立刻离去,而是指着明蕖问:“这位小哥哥,你要吗?”
付柠月抬手做了噤声的动作,随后示意那小儿离去。
接着,他朝明蕖靠近了一步,抬手理了理他额边的碎发,轻声道:“你就打算,这样迎接我?”
他的唇近在咫尺,声音如同有吸人的魔力,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在明蕖心间。
明蕖闻言,如同蓄势待发的兽,在极度克制,极度隐忍中,濒临崩溃的极限,他开口,言语艰涩,“求你,别消失了。。。”
付柠月没有立刻回应,只那么一瞬,明蕖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不说话,我求你!”明蕖咬牙低吼,“别再突然消失了。。。”
恐慌让他言语混乱,他太害怕了。
“蕖儿。”付柠月压下心头的疼痛,微蹙了眉,“你抬头看看,我就在你面前。”
“不!”明蕖低着头,情绪激烈,“不能!”
付柠月终是破了防,他眨了眨有些微红的凤目,轻轻舒了口气。
随后他又向他靠近了一步,他拿着糕点的手伸向明蕖的后背处,轻轻拍了拍,郑重道:“别怕,我不会消失,我向你保证。”
明蕖闻言,依然倔强地低着头,可情绪瞬间决了堤,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而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他太害怕了。
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的手狠狠拽住,如同拽住了救命稻草般,死都不放。
付柠月再次吃痛,但完全不恼,只缓缓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一遍一遍坚定道:“我向你保证。”
明蕖却不愿冒险,一次又一次,现实告诉他,无论什么情况,只要他们相见,最后付柠月都会灰飞烟灭,不留任何余地,不留任何机会。
他不甚理解安然子说的“没有人能控制你的眼睛,除了你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他执拗地认为,这一定与自己的眼睛有关。
真的受够了希望落空,真的受够了痛彻心扉,受够了一次又一次大喜大悲,升到半空又即刻坠入地狱。
“不行,”明蕖摇头,“我不能看你,我不能。”
他想起小甜甜曾问他,那恢复的一成记忆,究竟是什么。
明蕖那时并没有回答他。
而其实那一成记忆,除了助他恢复些许武力外,剩下的,便全是付柠月。
或者说,是他们在一起的点滴,经历的风雨,一起拥有的过往。
是晨起时那一句互道的“安好”,是日落时那一抹相拥的微笑,是害羞时面上的红云,是情浓时嘴中的呢喃。
明蕖不知道,自己是因这记忆而对付柠月产生了迷恋,还是自己从骨子里血肉里就刻着对他的感情,亦或是早在最初醒来时就在他的温柔关切中失了心智。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付柠月的感情,早已经变得不纯粹。
硬要说,那是一种执念,一种刻在灵魂之上,永生不可解的眷恋。
这眷恋仿佛来自前世,更或者说,来自他的生生世世,与生俱来,与日俱增,没有原因,没有道理,不可抗拒,不可磨灭。
他拽着付柠月温热的手,触感是那样真实,那么美好。
付柠月也任由他拽着,不慌不恼。
许久,明蕖终于渐渐平复了平静,他缓缓道:“你保证?”
付柠月坦然:“我保证。”
“那你答应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再弃我而去。”
“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手上的力量却突然加大,付柠月一个不备,被明蕖拽去,踉跄着跌进了他怀中。
“求你别动。”明蕖顺势将他一把环住,接着将头埋进他散落的发间,他在他脖颈处深深地吸着,闷声道,“对不起,我忍不住。”
古桥边,风不再刺骨,孤月在城河里倒影出几抹虚晃,街上人声鼎沸,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有两个互相依靠的人。
付柠月在错愕中反应过来,便试图推开他,只是多日不见,他没有料到,眼前的青年,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竟被桎梏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只得在他耳边冷言:“放开。”
明蕖却似没听见,甚至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付柠月腰身细窄,正好被狠狠地扣住,虽然有些羞怒,可他此刻又不忍对他真的动手,只得好言相劝:“蕖儿,放开我。”
明蕖在他脖颈处蹭了蹭,以示摇头。
付柠月被他弄得有些痒,不自觉得“嗯”了一声。
这冷不丁的细碎声音却让明蕖一愣,随即小腹处迅速点着了火,他一个晃神,怀里的付柠月便立刻挣脱了出去。
明蕖亦往后退了一步,满脸的窘迫。
但他下一瞬却又马上出手拽住了付柠月,只是身体仍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付柠月看着他一连串动作,又好笑又心疼,但也未多想,只觉是自己的好言相劝起了作用。
随后他伸手覆住明蕖拽住自己的手,轻声道:“找个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吧。”
明蕖这才鼓足勇气,抬首看他,见他目光柔软,面带笑意,一如他们初次相见之时,那么可靠,那么温暖,一瞬就能让他止住心中的不安和焦躁。
他太久没有好好地看他,这一眼便让他沦陷了进去,不再舍得将眼睛挪开。
付柠月被他盯了半晌,只得假意咳了咳,又重复道:“蕖儿,走吧。”
说完便转身牵着他往前走去。
明蕖在后面跟着他,他们一步一步缓缓离开了闹市,又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山间,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缓缓走着。
终于,明蕖发现自己的心头有一样东西正慢慢涌出来,它如同一滴清泉,初时只是缓缓滋润着明蕖干涸不安的心,但很快,这一缕清甜变得势如破竹,最后彻底占据了明蕖。
那是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
明蕖边走路,边开始放松下来,他甚至渐渐有些陶醉,竟觉得自己胸口如同放起烟花,接着,更是仿佛有亿万蝴蝶从自己心间涌出,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
他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个笑容,他想,一定是体内拼命分泌的多巴胺让他如此快乐。
可他又突然有些疑惑,多巴胺是什么?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付柠月突然出声:“蕖儿,宗师们都好吗?沐云和沐辰如何?弟子们呢?”
明蕖心下一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付柠月见此,便不再说话。
二人又往前赶了一阵路,明蕖才发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
“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付柠月道。
“好。”
二人跨进一片竹林,此刻月光也隐了去,前路一片漆黑,付柠月施了照明咒,很快掌心便有一团暖黄的金光亮起。
“小心脚下。”他关照明蕖,“别绊了。”
明蕖却突然加快了脚步,瞬移到了付柠月前方。他亦同样施了金光咒,一霎,强大的火焰在他手中燃起,整片竹林都似被照得通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能记起来的不多,好在这个能用。”
说着,他另一只手将明蕖往自己身上拉了拉,“小心地下,别绊了。”
付柠月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你何时。。。”
明蕖道:“以后换我照顾你,好吗?”
付柠月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赶个夜路而已,没必要耗这么多内炁。”
“反正用不完。”明蕖回,“每天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的,不用也是浪费。”
付柠月却有些担心:“蕖儿,你的身体,切不可随意运功。”
“嗯。”明蕖习惯了付柠月的关切,乖乖回:“都听你的。”
这一刻,二人之间的氛围才终于不那么紧迫,明蕖也终于确认,眼前这个是真实的,会动会跳,有温度有血肉的付柠月。
他没有消失,他活生生地被拽在自己手里。
他鼻子酸涩起来,喉头开始哽咽,大滴大滴的泪滚落,任由自己情绪释放。
他就这样偷偷哭了一路,一边藏着掖着生怕被发现,一边又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只得咬牙切齿的,一遍又一遍将手收紧。
就这样,终于出了竹林,一间小破屋子赫然展示于眼前。
果然就是夏安居住的小竹屋。
明蕖站在门口,看着那破烂不堪的木门,不久前,他曾在这门前祈求夏安让他进去,而现在,夏安却被他藏在衣襟深处的一侧内袋中。
明蕖转头看了付柠月一眼,确认他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眼前,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手,接着从衣襟中掏出那根小小人参精,他微微叹了口气,“小安,我们回家了。”
付柠月伸出手,“可以给我看看吗?”
明蕖便将小安给了他。
“我与他一面之缘,他却为我而死。。。”明蕖垂下头,“我以为我辜负了他。”
愧疚让他面露痛苦,他难过道:“不知小安在天之灵会不会怪我。”
他忆起那个长相可爱脾气却很差的小男孩,在冰天雪地里将他带回家,又带他翻山越岭去找回自己的记忆,没有任何怨言地牺牲自己,最终变成了他手中的一节根须。
明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哀伤。
“主人!”一个清脆如铜铃的声音划破夜空,带着极度的惊喜和兴奋,“主人!!”
明蕖转头,那小人参,竟在付柠月手上下乱跳。
随后,也许是跳不动了,他一下躺在付柠月手掌中,然后打了几个滚,又蹭了蹭付柠月的掌心的皮肤,最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全身上下的根须跟着抖了抖,接着他朝明蕖道:“你个蠢货,也不知道把我拿出来透透气,差点给我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