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仙君夺舍后》鱼日日

6、鬼市再遇

　　料峭寒春中的阴风令人簌簌颤栗，唯一透过林间叶隙洒下的暖意也被头顶渐渐聚拢的阴云遮挡，顾清归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静心探查周遭动静。

　　“怎么又是你们……”喧闹风声中，一道沉厚嗓音打破了此间氛围，嗓音并不迫人，却平白给人带来森森冷意。

　　想来这便是贪财鬼的声音了。

　　顾清归没有抬头，却也察觉一道注视扫过自己。

　　老者闻声哈哈一笑：“这不，来鬼市看看是否有我家小孙女的新消息……”

　　“老顽童不是我说你，鬼市中数得上名号的强者不在少数，这么些年过去了，便是一具白骨也该挖出来了，难道你就没猜过……是你那小孙女故意……”

　　“不可能不可能……”老人笑着打断了他，闻声分明心生怒气、却也碍于有求于人而不得不堆满笑意，“我家小孙女玲珑剔透、最是孝顺，当初一走了之肯定是有原因的。”

　　贪财鬼拗不过，倒也不再嘲笑对方，只是扫视四下的目光在三人中的女子身上驻足许久：“这是……”

　　“我新收的徒弟……灵犀，过来，给灵宝幽尊请好。”

　　什么灵宝幽尊……

　　顾清归满目茫然，却也听话顺从地上前向那无字碑行了一礼。行礼的当即，悄然感受到身旁老者将何物塞入她手中，细细摸索去，似是何种珍贵的玉石。

　　她如何能不明白身旁人的意图，迎着贪财鬼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她故作强忍恐惧地扯起笑意，上前一步将手中宝玉高高举起：“灵犀见过灵宝幽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贪财鬼语气中的“孺子可教”几乎扑面而来，连笑声也分外爽利：“是个玲珑剔透的孩子，既如此，都是熟面孔，我便不拦你们了……只是老规矩，只有十二个时辰，时间久了可就不是这点灵宝能抵的。”

　　“明白明白！”

　　在老者的连连应和声中，阴风渐趋剧烈，碑后孤冢赫然发出一阵凄厉嘶鸣，她满面惊恐后怕，心下却是无声生出几分惊讶。

　　进入鬼市的方法有千万种，从坟冢通往虽有所听闻却从未经历。

　　犹记得上次来到鬼市，还是承师命前来取宝，彼时的她依托师门，不动心力便有人将鬼市入口送至她面前，像如今这般经由坟冢前往，确实十分新奇。

　　分明是探究好奇的目光，落在身旁老者和少年眼中便成了害怕退缩，似是想起何人，临泽难得摆出一副正经面容，迈步来到了她身后：

　　“你跟着老顽童走，我断后。”

　　碑后本不起眼的坟冢不知何时变作足足一人多高，坟前石砖砌作的矮门变作一个黑黢黢的深洞，内里漆黑不知通往何处。安抚罢老黄牛，留下一句“跟紧了”后，老者便摩拳擦掌地攀着深洞钻了进去。

　　顾清归不敢犹豫，连忙紧随其后。

　　只见钻入其中的刹那，周遭天旋地转，嘈杂的呼和攀谈声扑面而来，再睁眼时自己已然稳当当立在了集市尽头的一处码头。

　　随着身后临泽踏过虚空现身，浮浪一般荡漾游动的虚空渐渐归于平静，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开阔的江洋码头、和并排停靠的巨大灵船。

　　抬眼极目远眺，仍能看见悬于空中的船队接连进港，尤似一张织网，黑压压的密不透风，给人几乎难以喘气的压迫感。

　　见她瞧得愣神，爷孙二人难得顺着她的目光一并看去。

　　接二连三自灵船爬行而下的六足异兽如蚁群般密布，它们生着极长的毛发，几乎将五官面目覆盖，尖长的獠牙盘旋延伸至脖颈。它们行动迅速，体格健壮，身上俱是驮着一只沉重的铁笼，而笼上覆盖黑布，令人瞧不分明内里是何物。

　　异兽所经之处，不时有魔族挥动长鞭驱赶，喝骂声此起彼伏。

　　“那是魔族的灵船，笼内锁着的是他们的货物……”见她愣神，老者低声解释，眼底一闪而过复杂之色，“鬼市鱼龙混杂，交易什么也不为过，稍会儿你便跟着我们，莫要与人发生冲突。”

　　说话间，他自怀中掏出一枚符纸递与她：“适才贪财鬼必定发现了你的凡人身份，只是卖与我面子不便戳穿，这枚符纸你且随身带着，能暂且压制你身上的凡人气息，只是你须得跟紧我二人，如若走散时符纸失效……”

　　往后的话，不必他细说，顾清归亦能明白。

　　她点了点头，将其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旋即跟着二人离开码头，踏上了集市。

　　许久未见，鬼市依旧如曾经那般给人难以忍受的死气和阴沉，分明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的集市，却平白给人沁入心骨的恶寒和森冷。

　　踏上此方土地的那刻起，他们便已然被暗中无数双眼睛牢牢锁住。

　　“鬼市是区别于凡间、魔界和鬼域的特殊之地，它于尸骨血泊中筑起高台，给了许多妖魔鬼怪容身之所……在鬼市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无论何人何事，皆不可发生伤及性命的冲突，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临泽压低声音解释着，瞧见周遭商贩递来货物时还会回以一笑，只是笑意并未有多少真心，“鬼市众人靠商贾起家，于商贩而言，稳定秩序的环境才是根基，故而此地与尸横遍野的魔城鬼域不同，任何冲突只能私下解决，若是坏了鬼市的规矩，便是与这些商贾为敌。”

　　说话间，一名长相怪异的商贩拦下了几人：

　　“客官，新进的覆水佛莲可要看看？”

　　说他长相怪异，因其实在难以一言概之，寻常妖魔凡人的身躯五官皆有规律可循，无非便是眼耳口鼻、身形四肢有所差异，而眼前商贩给人的感觉，唯有“混沌”二字可以概括。

　　他生着混沌的相貌，混沌的身躯，唯一能看出其商贾身份的便是一身胡乱套着的松松垮垮的衣襟，若是擦肩而过，只怕没人能记得他的相貌。

　　顾清归却是心下有了底。

　　想来此人便是混沌虚空化作的妖物了……

　　混沌妖的真身是一片混沌，他们没有好坏善恶之分、更无喜怒哀乐之情绪，他们仿造身边人的相貌幻化真身，模仿身边人的举手投足……他们无需进食也无需修行，所行所述皆起于“模仿”二字。

　　混沌妖难觅踪迹，却又无所不在。

　　正因他们不被尘世礼数恩怨束缚，混沌妖成了鬼市中人人忽视的隐形者……而因他们无所不在，鬼市中因果种种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莫说顾清归，便是身旁的爷孙二人亦十分惊喜，他们来往鬼市多年，还是头一遭撞见混沌妖，于是二人左右将其架住，堵住了他的去路。

　　“客官，新进的覆水佛莲可要看看？”

　　混沌妖不断重复着自己新学不久的吆喝词，全然未觉身旁人的意图。

　　老者自怀中摸出一张画纸，纸张因长年累月折叠而脆弱不堪：“你可曾见过画上之人？”

　　顺着顾清归的方向看去，仅能瞧见画纸背后纵横交错的折痕和其上氤出的点滴墨渍，隐约辨别出是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孔。

　　混沌妖微一偏头，仔细辨别着对方话中的意思，旋即摇了摇头。

　　顾清归没能忽略爷孙二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没等她继续出声询问，混沌妖便挣脱了二人的束缚，转身融入虚空消散不见。

　　方才撞见的只是一只方化形不久的混沌妖，连凡尘的言语尚未完全摸透，又如何明白他们的意图。

　　“你们……可是在寻人？”她试探着询问，却也经由适才发生的一切猜了个七七八八。

　　爷孙二人想来时常出入鬼市，已是此地常客，而他们来此的目的，或是寻找那位老者口中不辞而别的小孙女。

　　顾清归并非那种对旁人私事好奇之徒，只是爷孙二人面上的失落不加掩饰，换作旁人，想来也会说些什么安慰安慰……

　　临泽正欲解释，忽闻秩序井然的街市尽头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吵闹声破空而来，连带着推开人流至两旁。

　　人声鼎沸的喧哗中，顾清归隐约听见阵阵诡谲的嘶吼，目光越过眼前攒动的脑袋，准确无误地望见了排作一列缓缓爬过的六足异兽，他们驮着巨大笨重的铁笼，在街市两旁传来的交响攀谈声中不动如山地爬行。

　　是那些江洋码头旁的异兽！

　　她未曾料到魔族运送货物如此兴师动众，正欲询问身旁爷孙，扭头之际望见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顾清归四下环顾，猛然意识到方才的人流将他们冲散，她隐约听闻嘈杂声中何处传来“灵犀灵犀”的呼唤，却始终难以分辨方向。

　　直至身旁拥挤的人流略微一动，不知何人冲撞了她，顾清归竟被猛然撞开，直直向后倒去。

　　“啊——”

　　她倒抽一口凉气，想象中倒地的疼痛并未传来，自己却陷入了一个柔软又清冷的怀抱，一双手紧紧锢着她良久才松开。

　　“抱歉……多谢……”顾清归面上满是歉意，目光却在回身触及对方面孔的刹那僵住。

　　墨绿长袍下那张本属于自己的面孔染上似笑非笑，一头青丝下窈窕的身形绝世脱尘，顾清归直愣愣盯着眼前人，惊得微微睁大眼。

　　秦向知却是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手中残存的温度，嘴角溢出的语调似嘲讽似愠怒：“又见面了，顾心……不，应该唤你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