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遇见》云中漫游的鱼

1、第 1 章

　　千寻没想到还会再次遇见萧戈，而且是以这种方式。他坐在会议桌首位，竟然是新接任公司的总经理！
　　虽然十一年不见，他长得更高了，眉眼也长开了，脸上的婴儿肥退去了，脸部线条清晰，下颌线明朗，由男孩长成了男人，但那最能标识他张扬性格的眉毛、看人咄咄逼人的眼、挺直的彰显他满身傲气的鼻梁、习惯性微抿而略像赌气的嘴，一点儿没变。
　　她职位低，平时开会本坐得远，但这次只是人力资源部和行政部两个部门小会，于是座次近，看得分明，心里不禁直打鼓，名字和人都对得上，该不会真的是他？
　　萧戈却没往她这边看，面无表情也不多看哪边一眼，微侧着身，手里拿着笔，轻轻敲着面前的记事本，没半丝声响，每一下却仿佛敲在她的心上——他生气时就喜欢这样！
　　难道，真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生气？
　　她忐忑不安地缩回椅背，从身旁左骏的肩膀后偷眼看他，可是，越看越心虚，好像真的是他！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听说公司被并购，新接任的总经理才24岁，不是他那种家庭，不是他爸帮他——虽说也不止只有他家有这个实力，可是，这么像，应该是他。
　　不知为何，心口像塞了团棉花，闷闷得难喘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已经记忆模糊，千寻深吸了口气，将胸口这团窒闷压下，故作镇静坐直身子。旁边的左骏感觉到她的目光，侧首向她一笑，她也慌忙报之一笑，眼睛的余光却看见他的嘴抿得更紧了——他在压抑怒气。
　　好吧，应该是他。
　　一点儿没变。
　　还是那样孩子气，动不动就爱生气。估计这次也是他爸逼他来的吧？她记得他喜欢画画，她们这个专门给汽车生产配件的企业他不会感兴趣，所以他很生气。
　　千寻不禁有点担忧。
　　除了行政部经理刘晶正在面带微笑汇报工作，其他人感觉都面色沉重。也是，这么年轻，按正常程序，即使很优秀能聘用，也要由她进行三个月的岗前培训才能进入见习，这波神操作，难怪所有人都捏一把冷汗。
　　他本来就话少，现在也一样，一上午的部门调研会，几乎不置一词，倒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想想公司本来效益不错，原班人马一个未动，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按部就班，应该没有问题，大家似乎又稍稍心安，凝重的表情稍缓。
　　在公司餐厅吃午餐时，她忍不住四处打量，没见他来，也是，他可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真是他的话，应该不会来吃工作餐。她还记得他可难伺候了，这样不吃，那样不喝，也是，他们家以前可专门聘了几星大厨做饭，她吃了几次后学校食堂的饭便难以下咽，公司食堂的饭他怎么会吃得下？正想着，她对面的马小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干嘛？一整天魂不守舍的？”
　　千寻勉强一笑：“没有啊。”
　　“你再发呆，左骏那盒饭也吃不完了。”马小雅轻笑。
　　千寻顺着她的目光侧首，才发现左骏果然正朝她这边看，餐盘里的饭菜好像没怎么动。
　　千寻赶紧埋头吃饭。
　　左骏是部门副经理，平时对她多有照顾，千寻隐隐地感觉，俩人独处时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因此尽力回避。今早偷看拿他打掩护，鬼使神差朝他一笑，此刻有点后悔。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还是要谨记不要给人假像。
　　“左骏人很不错的，你那个医生男朋友还谈着吗？没有的话考虑考虑他呀。”马小雅一脸八卦。
　　“我们准备买房了，订金都交了。”
　　“哇，那结婚也快了。”马小雅一脸羡慕。
　　千寻有点失落，勉强笑了笑，心里说不出的疲惫，结婚？等吴桐妈妈同意，估计还得再来一个“八年抗战”。
　　吃完饭回办公室午休，星耀前身虽是中德合资，企业文化保守严谨，但因为员工多为中国籍，因此还是尊重国人午休习惯，午间休息时间调整到下午一点半。
　　千寻是培训主管，有单独的办公室，和衣歪在沙发上眯了会觉，终是忐忑睡不着，只好打电话问姐姐：“千羽，我又碰见萧戈了，怎么办？”
　　正是午间，饭馆生意正好，人声鼎沸，连姐都听不清，又大声问了一遍：“你碰见谁了？”
　　“萧戈！”
　　“小哥？哪个小哥？”
　　“哎呀，就是我以前做家教教的那个学生。”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顿：“碰见就碰见了，打个招呼走人不就行了？”
　　“问题是他现在是我的上司。”
　　“应该是碰巧吧？”电话那头声音明显很疑惑。
　　千寻也觉得自己疑心病重了，是啊，应该是碰巧吧？可是，她记得他爸是房地产老总，他怎么会来做汽车配件呢？也不记得上学时他对车感兴趣，她记得他爱画画，要做也是做汽车设计好吧。
　　千寻攥紧手机，再也睡不着了。
　　她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等在她宿舍楼下，大雪纷飞，他头上、肩膀上都有了一层薄雪，冻得瑟瑟发抖，望着她的眼睛，一脸的不相信。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记得自己的语气冷冰冰的，比他肩上的雪更冷。当时自己只是一心想要摆脱他的痴缠，他小她五岁！他是她的学生！即使明白他只是因为年幼失母，所以对她产生了依赖眷恋，这也是错，而且别人只会把错归咎到她身上，虽然她自认自己从未越矩！他们也从未越矩！但人言可畏，她不能背上这样的污点！所以生平第一次用那么冷、那么绝决的语气、那么绝情的话伤一个人的心。她记得他的眼泪、眼里瞬间熄灭的光还有咬出血印的嘴唇。那么傲气的一个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流下眼泪。而她没有心软，绝决地转身离开。留他一个人站在女生宿舍楼前，人来人往诧异的目光中，嚎啕大哭。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
　　那样倔强，那样傲气的一个小小男子汉，哭得像个三岁的娃娃。
　　她的泪也在那一刻夺眶而出，却逃命一样，离开九舍，跑向后面的十舍，一直往后跑，往后跑，直到跑到了操场上，远远的，她还是可以听见他嚎啕的哭声。她躲在树后，隐身在一片黑暗中，就像一个不敢去认领故意丢弃孩子的母亲。
　　是的，母亲。
　　那段时间，她有种当母亲的错觉。
　　估计他也是，因为缺爱，所以才那样依恋她。
　　他母亲遗弃了他第一次。
　　她遗弃了他第二次。
　　他曾说过，死也不会原谅他母亲。
　　他是那样说的，也是那样做的。
　　她见过他如何回击他母亲。
　　千寻后背一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