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46、流民

　　养精蓄锐需要时间，所以我们有了一段稍长的休整时间。
　　空闲的时候，我和青格还有陆觉明去到了街上，打算随便走走看看，访一访民情，看一看时态。
　　自古以来，坊间消息传得最多最杂的就是饭馆啊、茶馆啊这些地方，于是我们便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后，便随便找了间茶馆坐下。
　　小二见着我们坐下，忙上前招呼着：“几位看着面生得很，是哪面来的？北面？还是南面？”
　　这问题问得有点意思，我笑道：“这喝茶和哪儿来的有关系？”
　　小二来了兴致，他道：“几位爷许是不常出门，对如今的局势不甚清楚！”

　　“哦？”我不动声色道，“如今是什么局势？”
　　他见我好奇，干脆坐了下来，起了架势，道：“如今起了战乱，北国连收六城，攻势明显，这是奔着要打南国的目的去的。可横在迦南山脉中间的那个天坑，是南国的要塞，可不像这六城这么好打……”
　　“虽说这六城本来以前就是北国的属城，但五年前辈南国攻占后，其实城中百姓的日子要比以前好过，南国每年拨来的粮食让城中贫苦人民不至于饿死，可北国这次的进攻，却打破了这种局面。南国无心应战，早早就撤离了，几乎是把这几城拱手相让。”
　　他所说内容，我有所耳闻，遂附和着问道：“那可有消息传出，这是为何？”
　　小二拖着下巴，半响没答话，最后悠悠道：“谁知道呢，或许南国只是不想因为战乱苦了平民百姓吧！你看，没有真正地跟你们打，流民都这么多了，若是真的跟你们硬拼，那场面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了！南国有意避战，为的也许就是避免产生更多的难民！”
　　“流民？”
　　他见我疑惑，继续道：“你们不知道啊，最近城里面多了好多逃难的，说是南国撤离后，没人管那些贫苦人，无人发放救济粮，很多人听到说北国大将军驻扎在咱们这郎秀城中，就一个劲儿地涌了来。你们要是去城西郊外看看，就知道了那场面多心酸了！”
　　“南国守备各城的时候，没有储备粮吗？”
　　按道理，就算撤军了，也不至于把一切都带走吧！
　　小二如实交代着：“此前这六城归属北国时，北国天子征收太多，城中本就没什么粮食，人们根本吃不饱。南国占领后，虽说人们不得已成了他国之人，但也脱离了水火，南国会从芒山城运来救济粮，至少人们不会饿死……南国粮食放在芒山城，北国这六城没有储备，所以南国军撤离之后，苦日子也就跟着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我此前常在西帝城，城里的状况虽然算不上是个空前盛世，但人们至少吃穿不愁，饿死人的事情鲜少发生。北国天子虽说奢靡无度，倒也不至于昏庸残暴，只是他穷兵黩武，野心昭然，连连征战，导致北国人民的确日子不好过。
　　我曾去过南国东皇城，和那里的盛世之景比起来，北国人民的生活，说是被南国踩在脚底下也不为过。
　　我曾幻想过，若是北国人民能与南国人民一样生活富足平安……
　　幻想过？不知怎地，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来，但人影模糊，叫人看不清明。
　　只是，那种期盼的情感，如此强烈。

　　将军说，北国人民的困境是南国造成的，只有打下南国，结束这种对立局面，天下统一，北国人民的日子才会好起来。从前的我，对此深信不疑，可如今听了小二这番话，却觉得，从前的那些，会否只是将军用来诓我的话？亦或是，他在北国天子的控制下，不得已说给他人听的。
　　我开始怀疑——
　　此行，究竟意义何在。

　　“几位知道吗，其实百姓根本不管这天下谁来掌控，他们不过是世间蝼蚁，残存在世，为的不过是一口饱饭一袭暖衣，可是，北国天子……”他说不下去了，又或者是担心此话一出，被人抓住把柄，但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他们，不愿发生战争，他们甚至觉得，被南国占领后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
　　他们身为北国人，对北国天子，没有任何期待。
　　我不好说什么，只能静默无言，陆觉明确突然开了口：“所以这仗，不该打！”
　　“可不是嘛，既然各自为王，守着各自的疆土，福泽本国百姓即可，偏偏要……人都说帝王心开阔，可有的人开阔是装着天下百姓，有的人开阔却是要开疆扩土……北国天子唉……”小二摇着头，不敢说下去。
　　得亏这里离西帝城太远，得亏我们几个不和他一般见识，否则，他现在怕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陆觉明忍不住夸他：“小哥儿你倒是看得通透！此前，没少受到南国人的优待吧！他们出手，阔不阔绰？”
　　“嘿嘿嘿……”小二摸着脑袋咧嘴笑道，“反正，日子是比现在好些。得了，各位爷，喝什么茶？要什么茶点？”
　　“初来乍到，就来一些本地特色吧！”我说完，小二便起身，去准备去了。
　　陆觉明见我神色微恙，问道：“你想去城郊？”
　　他真不应该是个大夫，他就该是个算命的。他总能一语中的，说中我心中所想。
　　我只是浅笑，并未答话。

　　从茶馆喝完茶后，我们便直奔城郊。
　　所见，到处是一些木板破布搭建的简陋避所，妇孺孩子躲在其中，嗷嗷待哺的婴孩饿得哇哇大哭，外面到处都瘫坐着一些面色苍白，羸弱无比的老年男子，没有看见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这场景，像极了我的曾经。
　　“救救我的孩子吧！”突然，脚边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我低头看出，见一名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匍匐在了我跟前，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孩童。那孩童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公子，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紧紧攥住我的衣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哽咽着，哭泣着，泪水在她脸上疯狂肆掠，她整张脸因为哭得太夸张，变得有些可怖。
　　我蹲下去，看着她怀里的孩子，转头望向陆觉明。
　　他叹气一声后，跟着蹲了下来，伸手往孩童的额头探去，片刻后，他道：“发热而已，不是大问题！”说着，他站起身来，四周望了望，“能解热的药草遍地都是，奈何常人不懂啊！”他说得有些失落，然后提步朝着不远处的一篇草地走去。
　　不久，他手里拿着一些新鲜的草回来了，说道：“可有烹煮的器皿？”
　　女人点了点头，然后将我们带到了她暂时的居处。

　　所谓的居处，也不过是四块木板，一块破布。她从那里面拿出了一个陶罐，递给了陆觉明。
　　陆觉明将药草洗了洗，有些留叶，有些留根，扔进陶罐里面，递给了青格，让他煎药去了。
　　女子仍旧紧紧抱着孩童，木然的神情下，是对生活无尽的绝望。
　　我忍不住好奇，遂问道：“敢问夫人，不知家中那位……”
　　“死了！”我还问完，她就简短地答了，语气之中听不出任何情感，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段无可厚非的事实，紧接着，她又加了一句：“好多年了！”
　　“五年前，北国为了对抗，抵死不降，抓去战场，死了……”她开始愤慨，“北国天子不是人！自己的兵喂不饱，打不赢就抓平民老百姓。咱们老百姓没受过训练，哪里是打仗的人，上去了只有一个下场！说什么身为北国人要为北国而战，可北国给了我们什么？税收那么多，良田霸占从来不管，百姓活成了什么样子！倒不如被南国攻占了！至少南国，不会让我们成为现在这个鬼样子！听说卓大将军就在郎秀城，我们流亡于此，是要来找他讨说法的！”
　　“不过，他左右也不过是北国天子的一条狗，忠心事主，怕是根本不会管我们！”说着，她又低下头去，看着怀中的孩童，落起泪来。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又有什么立场安慰，造成他们现在这般处境的人，我何尝没有出一份力。我没有资格，我甚至害怕说出我的身份，因为他们对北国大军，带着恨意。
　　陆觉明倒是敢说，他跟着愤愤起来：“北国还真不是个东西啊！我听说以前，他们就爱搞些小动作，安插无数细作入南国打探机密，吞并之心昭然若揭，听说一年多前，曾在江南一带，利用水患投毒，制造疫病，手段阴狠得很！”
　　还有这事儿？我从未听闻陆觉明所说的这事儿，若是真有这事儿，那目的为何？
　　陆觉明越说越愤怒：“江南一带是南国的银库，商贸重地，北国想要从这里下手，断了南国的钱财来源，让南国养不起兵，真是异想天开。”他说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我问道：“你没听说过吗？”
　　我摇头，“未曾听过。”
　　只是，不知为何，隐隐约约似乎有些印象。
　　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烟波浩渺的湖来，那湖中是接天莲叶，一艘大船浮于水面，似有女子船头抚琴，有些曲调从脑子里面冒了出来。
　　那是名曲《不思量》。
　　我怎么想起这曲子了。
　　我无奈笑笑，摇头将这些驱散了去。

作者有话说

　　愿君喜欢。
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