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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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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式白炽灯发出淡淡的黄光,微醺了整个夏夜。
葡萄架下,我和阿秋一同躺在颇有年代感的竹摇椅上,吱呀的音律像极了婴孩的摇篮。
我撩起上眼皮,瞥见身旁的阿秋。阿秋望着满天星子出神,眼中夹杂着些晦暗不明的情绪。好像他只是在看星星,但又像是在透过星星去观摩另一种事物。
他是想家了吗?我这样想着,竟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他扭头看我,干净的眸子里盛满温柔。他温声道:“是有点。”脸上仍旧带着惯有的笑。
我们相处已久,我自然知道他此时心中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可他嘴角含笑,如此温柔的一个人,就连难过起来,也在努力克制,不愿惹得他人担心。
我直起身子,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眉目微垂,一字一句说道:“我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的……”我发觉自己胸腔闷得要死,像是堵着一堵如山壁般的墙。说开心自然是谎话,可是说难过也不完全准确。毕竟他在我身边已久,突然少了个朋友,换谁都难以适应。
片刻,一双冰冷的手覆上了我的双颊,轻轻为我拭去泪珠。我听见一声嗤笑,像是自嘲那般:
“我连自己是怎么来这的都不知道,又该怎么回去呢?”
“也罢,也罢,就这样吧。”
闻言,我想说些什么,但我想起那人的忠告,到底什么也没说。
(二)
遇见阿秋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使用女巫婆婆的捕梦网。
我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摩挲着捕梦网上的金色羽毛,想起那位老妇人藏的满室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她挪动着微胖的身子,在杂物中穿行,东找西翻。良久,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张金色的捕梦网,眨着眼睛,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嘿,小伙子,你不是对我的玩意儿们特感兴趣吗?”
“嘻嘻,咳,看在你天天给我送蛋糕的份儿上,这个捕梦网就送你啦!”
“呃……”我心上一阵无语,我可不稀罕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但我还是接了,毕竟我不想拂了婆婆的好意。
“这该怎么用?直接挂起来?”我细细打量着这略显夸张的金丝网,总觉得这么好看的金丝用来织网有点儿暴殄天物。
“是的呦,但是得挂在你的床头,”她见我接了东西,笑意盈盈地嘱咐道,“不过若是从你梦里捕到了什么活物,可得千万小心不要让它知道,你是用什么法子将它带到这儿来的,不然,它可就回不去了哟。”
“知道了。”我只是应着,并不打算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张稍微长得好看些的普通的网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捕到些什么呢?
我向婆婆道了别,捧着捕梦网跑出了小木屋。
“对了,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劳烦你帮我收一收信箱里的信件!”
“嘿,这破信箱,一天不收就得卡住,小伙子,拜托啦!”
回忆在婆婆渐渐远去的嘱托中戛然而止,我晃过神来,将捕梦网挂在床头,摇了摇头,始终不信婆婆的话。
然而我到底是低估了女巫婆婆的魔力,就在当天晚上,在我将捕梦网挂在床头,梦到了一个二次元的纸片人后,第二天就在三次元的世界中见到了他。
(三)
我们的初见并不美好。
我从睡梦中醒来,在朦胧中恍然见到一个纸片人迷茫地瘫坐在地上。我脑中嗡的一声,睡意全无,从床上跳了起来。那人见我醒来,立即警觉了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他冷声问道。
“什么‘什么东西’?这话该我问你!你从哪儿来?怎么会在我家?”我毫不客气,厉声道。
他蹙起了眉,似乎很不满我的语气。我则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回赠他。
结果便是我们扭打在了一起。
这大抵是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普遍的处事方式,不管多大的事儿,打一场开玩笑似的架,是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式。
“喂,你谁啊?”我坐在沙发上,整理着刚刚弄乱的衣服,一面继续质问到。然而我随即又想起了床头的网,想起婆婆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心上一阵心虚。
“我?你还没说你什么东西呢?”他眯起眼睛,依旧很警觉。
“呃,我叫柯豆,这儿是我家。”我心虚得很,想要快点儿结束这个话题。
“我,我是阿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这儿的……”他垂下眼睑,极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掩着些许失落。
我摸摸鼻子,接着说道:“那你就先住我家吧,毕竟这儿是你醒来就在的地方,兴许哪天就又带你回去了呢?”我直觉这件事跟那张捕梦网脱不了干系,更何况昨晚是我梦到了阿秋,不管怎样我都得对他负责。
“也好。”
“叨扰了。”
于是我与阿秋便住在了一起,成为了好友。但我始终牢记婆婆的话,没有告诉阿秋我的猜测。
我想快些证实我的猜想,然而婆婆一直没有回来,回应我的始终是落着些灰尘的小屋。
(四)
可是阿秋最近有些奇怪。
就在那个夏夜之后,我发觉他原本扁平的身子似乎突然圆润了起来,原本棱角分明、带着些二次元特有的锐气的脸庞也变得光滑,而且,他身上原本明艳的色彩像布条被洗过一般,暗淡了下来。我觉得这样的他好像有些熟悉,但又说不清楚到底熟悉的点在哪儿。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看着他在光下白皙的脸庞,我懂了。
我懂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熟悉感——他变得越来越像三次元的人了!
我心上掠过一丝慌张。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在这儿呆的太久,导致他被环境同化了。我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我要送他回家。
可是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把我们并肩的身影变作回忆!我多想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啊!
可我更怕他永远消失。
于是我趁他不注意,从家里溜了出去。我觉得大概只有女巫婆婆知道送他回家的方法了。
很巧。婆婆终于回家了。
“嘿呀,小伙子,想我不?嘿,瞧你气喘……”
“婆婆!捕梦网捕到的活物最后会怎样?”她话未说完,就被我急切的语气打断了。
“啊呀,我这捕梦网啊,是可以把梦境变成实物的那种,最后,捕来的东西自然是永远地留在这儿了。不过,若捕来的是人,最后则会消失,就像尘土一样,呼地吹一口气,没了。”她缓慢地述说着,像一首悠远的歌谣,夹杂着些笑意。
“啊……那该怎么办?把他送回去?怎么送?”
“送回去的法子也不难,把网剪碎就行。不过得用时光剪,一剪下去,不用一刻钟,他就回去了。不过,魔法的使用都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便是你们之间关于对方的记忆。正巧,我这儿恰好有一把剪子,喏,给你。”
我望着手中泛着银光的时光剪出神。我想起那夜星子铺满整个夜空,想起少年为我拭去眼尾那一滴泪珠,想起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我在纸上描摹他的睡颜……
然而这一切就像一幅美得不可方物的画卷,那样脆弱,脆弱到,只一捧水,便可将它毁得一塌糊涂。我不想他忘了我,更不想我忘了他。可是,可是,我别无选择。
(五)
我走到他身后,捂住他的双眼。我听见他发出了低沉的笑声,我感受到了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噙着点点笑意。
“柯豆,别闹。”
可是我没有动。
“阿秋,再见了。”我如是说,眼尾带着些红。
“谢谢你陪伴我的日子,跟你做朋友,很幸运。”
我感受到了他的挣扎,他想要拨开我的手。
“你,你干了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些不出我所料的慌张。
我松开了手,望着他,笑着说:
“阿秋,我要送你回去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他的身影渐渐模糊了。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柯豆!谢谢你!”
“我会想……”
喧嚣止于他未说完的话,世界重新归于平静,就像他没来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