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曲》洛兮清水

1、见义勇为的坏处

　　风外纷纷飞絮乱，柳边湛湛长江去。

　　秋日。
　　新阳城。

　　这是一座位于长江边上的小城池。城甚小，城墙也较为破旧，在这淡青色的清晨里懒洋洋的矗立着，透露出它本来安详的性格。

　　“叹不尽，瞬息风雨朝代改，书不清，恩怨江湖儿女情……”

　　茶馆里老先生摇头晃脑打着牙板讲着那前朝的江湖故事。如今太平，百姓的生活和心情自然也就闲散起来，今天正是大型集市之日，城门初开不久，人群鱼贯而入，茶馆里听客也多，正是热闹。

　　第三波叫好声方歇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嗒嗒”的甚是协调好听。

　　蹄声至茶馆旁的小面摊处稍歇，马上的骑客风尘仆仆，身背布囊，看似从远方而来。不过头上带着斗笠，遮住了整半张脸，只见他微微一弯腰，向那老板问道：“多少钱一碗？”

　　声音带着稚嫩，却不失清澈爽快，约么十六七岁的样子。

　　“八文小，十文大咧！”面馆老板满脸堆笑。
　　“来碗小的。”
　　“好哎！”

　　又是热闹且平常的一天。

　　少年下了马，抖抖衣裳，坐下来悠然的想着。他是初来此地，如今便好奇的环顾四周，斗笠下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转来转去，显得颇有兴致。

　　——所以他就看到了一辆马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和貌似无可阻挡的破坏力，向他冲来。

　　……

　　这真是热闹却好像不那么平常的一天。

　　整个祥和的小城起了一阵恐慌。市集上人不少，此时见马车飞奔而来，惊叫此起彼伏。只是刹那间，马蹄过处，已是踏倒摊棚数处，及激起尘土飞扬，人群的惊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少年长身而起。

　　他脚一点地，风也似的掠向对面的布纺店前，腕间白光一霎，已是瞬间斩了一匹长绸，当街拉长，那马儿即刻绊上，长嘶一声，瞬间倒地。

　　真的是有点惊险。

　　周围又吵闹了一阵，众人们惊慌中摔倒的“哎呦”叫着爬起，叫喊的正慢慢平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却又瞪大了眼睛惊呼，当然也有人慢慢摸清了事情的经过，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刚刚平息了一场灾难的少年。

　　少年负手而立，轻轻呼了一口气，这一跃之间，本来不厚的衣襟被吹乱，斗笠也被吹到背后，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庞，鼻梁和嘴唇可惜有些过于秀气，不过也不失坚毅就是了。

　　赞叹声渐渐起来，人们指指点点，好一位翩翩少年郎！少年白嫩的面庞微微红起，谦虚拱手道这是该为之事。其实他刚才背过后面的手还略微发抖——刚才的纯属急中生智，如果这一下没有拦住——结果都不敢想。

　　还好成功。想到这里，少年忍不住嘴角弯了起来，眼角也是笑意盎然。

　　……

　　“这位少……少侠请留步！”

　　面摊已被撞翻，面自然也吃不成了，少年正要策马离开，身后却忽然有个声音响起。

　　少年转头，只见布纺店里跑出来一个胖胖的老头，穿着贵气，看样子像是老板。“少侠见义勇为，实乃当世英豪也，在下特来请教少侠大名。”布纺店老板恭恭敬敬地说着，面上一副哎呀我终于追上了的表情。
　　少年脸又是一红，自然而然的回答道：“过奖了……这是应该的嘛，我……姓阮，名方止。”

　　“好名字啊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布纺店老板手中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絮絮的赞叹道。
　　他写了好长时间，也就赞叹了好长时间，长的连少年也忍不住想问这个名字到底好在哪里的时候，老板终于写完，然后和和气气的拉住了少年的手，拿毛笔在少年中指上抹了墨，往纸上一按。

　　于是当少年反应过来时便听着老板正用他独有的和气语气念道：“阮方止少侠，您今日扯断我店中名贵金蚕丝绸一匹，价值二百五十两纹银，此绸本来是一位贵人定做，本定近日来取，如今取不成按规矩需倒付每日银两六钱，此绸从原料进货到手工绣花织好须一个月零二十五天，看在您是见义勇为的分上我给您算五十天整，工钱打个折扣约莫每日也是四钱，成本加工钱加误工费共是三百两纹银，少侠您是现在付呢还是分期来付？对了分期付的话每日要交三分的利息的……”

　　……

　　少年没有立即气绝晕倒并不是因为他脾气好，而是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他终于想起来开口，有些期期艾艾，“你——你刚才说什么？”

　　“在下说少侠您扯坏了小店的东西，欠了我们三百两银子。”

　　这回他没有听错，于是就这样目瞪口呆的站着，直到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莫非是远近闻名的“亏不了”奎老板，虽然损坏了东西应该赔偿，但也不至于冲一个明显是身上不超过十两银子的人下手吧——奎老板是想把他卖了呢？还是当了呢？”

　　语音柔和，不过可以明显听出是忍着笑说的。

　　少年一回头，就看见人群中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男子，蓝衫白袖，身材高挑偏瘦，步履不慌不忙，走的时候还笑容殷殷，颇为亲切。
　　而且显然是在替自己说话。

　　只见蓝衣人走到了两人面前，路过的时候含笑瞥了少年一眼。

　　少年瞬间注意到这个人有一双笑起来就会很温暖的眼睛。

　　“其实这位少侠救人本是好心，虽说方法不当，但是我作为旁观者理应助之一臂之力……”蓝衣人就这样笑着冲着方才的奎老板说道，然后轻轻拍了一下手，“这笔钱就由我来付可好？”

　　少年此时已经觉得他不仅是笑起来亲切——那简直就是带着光环一般。只可惜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很快就听见那蓝衫人继续说道：“这少年资质尚可，卖给别人有点亏。不如我在这里买下的好，卖身钱回头给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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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云：是可忍，孰不可忍。

　　欠钱还是小事，卖身……

　　少年当场拔剑。

　　但只是拔剑，却没有做出什么打打杀杀的动作，只是将剑对准了布纺店老板和蓝衫人——左右手，两只剑，一人一只。

　　好好的一件事情眼看要变成相杀，众人哗然中又退得远了些。布纺店老板面露惊慌之色，却没有如何叫喊，只是奇怪的将眼神往不远处的店里瞟。那蓝衫人也好似没看见那柄指着他的剑，却只将眼光盯着那个老板。

　　——对这两个人而言，好像少年拿着的是两把木头。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少年终于忍不住喊道，这一喊也终于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蓝衫人看了看少年，忽然叹了口气：“你不想付钱……”
　　“这简直是天价，我哪里付得起！”少年叫道。

　　蓝衫人却又叹了口气：“既然付不起，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不跑呢？”

　　……

　　少年呆了一呆……对呀，为什么不跑呢……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收了剑，跑得无影无踪。看来轻功即使不是绝顶，也是上佳。

　　于是轮到布纺店老板傻了眼，眼睁睁看着少年一溜烟的跑远，转过身来气呼呼的拉住蓝衣人：“这位爷，替他付钱这话可是你刚才说的，给钱啦！”

　　他这显然有点无理取闹，周围的人群也起了一阵议论。蓝衣人却不慌不忙：“真抱歉，其实我也没有这么多钱。”
　　前者几乎气结，却只听蓝衣人又亲切的说：“不过……难道你不觉得，这笔钱应该马车的主人来付么？”

　　布防店老板眼睛一亮，众人亦是恍然大悟——这件事情最开始是由于惊马而起，算起来，最大的过错也应该算在车主身上……于是大家一起把目光注视到那辆马车上，马车颇大，虽然倒地，但是车帘布幔随风而动，车体红漆挂金，像是属于大户人家。

　　马车随着惊马的倒地，车门已被挤坏压在地下，围观的众人有好心的一起而上，合力将其抬起，再将马儿解开。
　　那马倒地后仍然烦躁不安，不住嘶鸣，后臀处奇怪的有着血迹。但此时众人也无空理那匹马，只是在打量这那匹马车——整个车厢未遭太大损坏，唯独车门摔的扭曲无法拉开，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马车中并未传出呼救声，安静的要命，可能是车主见势不对，中途便跳车逃命，更有可能是车里原本就恰好没有人。当然，这两点都只是假设，万一车内之人在颠簸中不幸碰到了头暂时晕了过去，无法出声，那是倒是需要救治的……

　　“让一让！”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众人转头，只见一个少年正气喘吁吁的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居然正是那方才一溜烟跑了的少年。

　　连蓝衣人也不禁微微惊讶，挑眉看着他。

　　少年气喘吁吁，看样子是跑了很远才折回来，看到蓝衣人和布纺店老板奇妙的神情，面色一赧，略有些不自在的说：“我……我想了又想，觉得此布毕竟是我砍断，怎可一走了之——”

　　他说到这里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像是面前有敌军百万却临危不惧。
　　“你们现在是要怎样，只管说来，我奉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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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在笑什么？”

　　少年莫名其妙的看着蓝衣人听完他说话就一直在笑，笑得弯下了腰，终于忍不住发问。只可惜后者却貌似已经说不出话来……少年撇了撇嘴，大为不爽，一扭头看到旁边的马车，皱了皱眉。快步走去马车前，左右看了看变形的车门，手腕一翻，白光乍现。
　　小小的惊呼声过后，众人才看清是一把雪亮的宝剑，比普通剑稍短些却极锋利，见者无不侧目。
　　想必少年也是用这把剑斩断了那三百两银子一匹的长绸。

　　“人要接受教训，砍坏了说不定又要你来赔。”眼看短剑举起正要落下，身后却又传来了那蓝衣人的声音，想必是终于笑够了。
　　于是少年的忍耐突破了极限：“人命关天，你不帮忙就不要再多嘴！”

　　然后手里剑随着话音落下，砍到车门上发出“喀嚓”的刺耳声响。

　　已经有了长长裂口的车门被少年使力一扳，“哗”的一下便拉了开来，少年抢前一步，一弯腰进入车厢，大喊：“有人——”

　　话音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众人正奇怪间，只见方才进去的少年跌跌撞撞的倒退出来，脸色煞白，却仍瞪大眼睛紧盯着车厢不放。

　　那车厢里空间颇大，所有必须物什一应俱全，甚至隐隐有烟雾缭绕，仿佛熏香未散，便盖过了车里的血腥味。
　　——在车厢正中，躺着一位华服老板模样的男子，自颈部以下，半身血迹，左手握着把匕首，上面亦是沾满鲜血。

　　他的双目大睁，盯着车顶棚，犹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