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梦》江边一碗水

4、少年天子

　　许瑞延绝对是个符合时宜的好皇帝。不跟大臣们争辩，不过问太多的朝政，也不是很清楚朝内派系倾轧。他总是和和气气地，跟个隐形人一样，上朝时安静地听底下争执，平常看书、练字、发呆。没有很特别的嗜好，十足养尊处优的败家子。大家都很满意他这个样子。唯一不好的是这个皇帝有些笨，也不管前方战场胜算多大，不管何处抗敌，只要楚将军说要打，便全力以赴地增加供给。楚将军嘛，不过也是个小毛孩，两个小孩过家家般的游戏，只要不妨碍他们升官发财，谁都没有兴趣管。最要紧的是身边各路老狐狸，要长满心眼、时刻提防。民间对楚家轩的军队却是充满好感。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度，被上上任皇帝折腾得元气大伤，如今内忧外患，那支军队是他们唯一的期盼。这是楚老爷一手建立起来的军队，他们不扰民，有血性，牢记自己的使命，为家国大业奋不顾身。楚少爷虽小，却深受部下们拥护，他懂事、上进、极具天赋，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日子混混沌沌地过，皇上习惯于装糊涂，他能体会到朝堂上下的暗流涌动，甚至有点不屑那几派势力十来年如一日的争夺。在这个衙门插几个沿线，在那个地方栽培亲信，说这句话来打压这个大臣，造另外的谣来诬陷那个侯爷。许瑞延不动声色看他们表演。他深切见识到他“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场景，都是一帮奸诈小人，一个比一个装得清高。黑压压的朝堂中，唯一的亮点是楚家轩。他被四方争执吵得心神不宁，又无可奈何，每次上朝都一副百无聊赖的无辜样子，善于在那个无聊之极的时候自娱自乐。只有看见他，他心里才能稍稍安定下来。他怕离别，偏偏楚家轩又常常随军四处征战，每次楚家轩出去之前，他都要把他叫进宫，再三叮嘱；楚家轩写上来的奏折，他批的往往比原本写得都多；及至归来，总会问长问短。完全不是君臣之间的验收或考察，纯粹想知道他这些天过得好不好，战场是不是又让他受苦，对方将领有没有他欲处之而后快。每每与楚家轩彻夜长谈，心里便充斥着不可言喻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他当着母亲发过誓，为国家万死不辞；他要等哥哥回来，给他个国泰民安的天下。目前他只能忍，手头没有一兵一卒，连贴身侍卫都是被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如有需要便能置他于死地。满心的愁苦无人诉说，只能密密麻麻地写进奏折，亲手寄给千里之外的楚家轩。他猜测了无数次那人性情大变的原因，最终也没能得出个所以然，可能是因为楚太傅过世太过伤心或者是楚家轩大大咧咧调皮捣蛋的性格不想去带兵打仗但是又非去不可。猜测他的心思成了皇上平生少有的乐趣之一。他喜欢看见他凯旋的样子，春风得意地，似乎整个人都闪着金光，顺带照亮了他灰蒙蒙暗无天日的世界。楚家轩大多时候对他还是冷冷的。从不主动找他，硬拉着他聊天时那人也是爱理不理，就算这样许瑞延还是很满足，至少在他身边还有那么一个人，当他走投无路时可以去求救，跟他说心里话不用担心被出卖，那个人再怎么变，始终不舍得他受委屈。
　　果然还是太小，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他心甘情愿对你好，就算他几乎无所不能，而你几乎一无所有。所有交易都是对等的，他来保你家国平安，而你，有什么可以当做回报？仅仅是年少相识相知就够了么？
　　许老爷突然觉得那人的要求虽荒唐，倒也合情合理。甚至庆幸自己卖了个好价钱。只是旧日对楚家轩满满的依恋全是场笑话。那个带着光芒凯旋的英雄，曾是他生命里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没接那个护身符，只是微笑着跟楚家轩说：“既然楚将军喜欢，还是将军收着吧。也是物归原主了。”此后再无瓜葛，江南小宅，不像宫中那样到处都是回忆，好的坏的都有，缠得人透不过气来。越是温馨越衬出今日的落寞。羁绊太深，迎不得拒不得，只好逃离，前尘旧事全部忘怀。我都做到了，你还舍不得么？
　　楚家轩神情黯淡下来：“小延，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何来原谅，本没过错，是自己硬把他想象成与自己休戚与共的亲人，把自己看得太高，以为这个人会关心、会在乎。一个人过固然悲惨，但也不能因此就把另一个人锁在身边。一味从他身上获取，而自己什么都不给。最初几年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还想期望什么？
　　“将军没错，是我错了。江婶晚饭都准备好了，用膳之后早些休息吧。”说罢，也不理楚家轩，径自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