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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二位姑娘穿上水晶鞋,她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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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廷•格尔夫——或者按他自己的说法,拉斯廷•格尔夫•梅尔德林特是一位退役士兵,同时也是一位诗人。所以他穿着滑稽的法式染色服装,戴插有绿色羽毛的帽子,同时穷得付不起客店的房钱。
“于是慈悲的上帝及时让我记起来,就在离开不到一里的地方有一座城堡,我亲爱的表亲一家住在城堡里,他们有舒适的床铺和可口的食物。也许他们并不介意多切一片面包来招待前来拜访的穷亲戚?”他将帽子取下来贴在胸上,右膝优雅地微微一屈再站直起来。
凡奈莎没有回答,不过从她的脸色里大家都可以看出来,她显然是非常介意这位拉斯廷老兄出现的。
穷亲戚却毫无自觉地站在大厅里,借着烛光环视四周,然后露出一个吃惊的微笑:“看来比我想象得更好,这里难道不是正有一场宴会吗?我猜,你们是不是还剩下一些野鸡或者小山羊肉呢?”
他的目光落到气息奄奄的巴纳尔伯爵夫人身上,于是他笑得更厉害了:“怎么,难道库存的香肠都被吃光了,我慷慨大方的表婶居然晕倒过去了!”
海因里希轻咳一声:“如不介意,阁下能否先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没有经过大门由仆役通报,不是吗?”
拉斯廷老兄耸耸肩,显然他没有认出面前的年轻人是谁,所以回答得相当随便:“怎么,你以为我慷慨大方的表婶会喜欢看到我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进来吗?‘不,恐怕现在不是话旧的好时机’‘这里有一袋银币,我希望它比你想得到的更好些’……这些话在以前的日子里我听得还不够多吗?你瞧,为了不刺激我表亲脆弱的神经,我只能选择另一条路。就在这城堡的后面,从内卡河谷的草坡上过来,穿过那片绿油油的榛树林……那里的围墙有一道缺口,小时候我和我那些真正的表亲经常通过那里溜去自由的世界玩耍,愿上帝保佑他们在墓地里睡得踏实!”
海因里希看着他。他身上毫无血迹,笑容里只有挪揄却毫无恶意或者躲闪。于是他决定暂时相信这个陌生人:“也许明天早上你愿意带我们去看看那条路。”
过不了多久他的这份相信就被证明是值得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卧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凡奈莎用哽咽的声音求见,要求当面坦白一桩秘密。
在烛火照耀下,她微颤的双唇全无血色,吐露的话语更是无比艰涩:“那把匕首,殿下,是索菲的。”
说着她呈上另一把匕首,同夺去索菲性命的那把一模一样。
“这是许多年前父亲大人给我们的礼物。他说作为一名贵族的女儿,总是需要这样一件东西,好在关键时刻保全个人和家族的声誉。到那时,即便是仁慈的上帝也不会不怜悯这一不得已的行为。”
海因里希骇然地看着她:“你是说,索菲巴纳尔伯爵小姐是自己选择结束生命?”
凡奈莎紧咬下唇,含泪点头。她的神色里悲恸少于坚毅,不过海因里希十分理解。即便是路德宗,也将自杀视为不可赦免的亵神大罪。自杀身死者甚至无法得到一个体面的葬礼,尸骨将不得埋葬于家族墓地,名字也将从族谱中被驱逐。
他轻叹一声,表示不明白索菲巴纳尔缘何烦恼至此,竟然选择了这样一条无法得到救赎的悲惨道路。
凡奈莎的眼泪滚落下来:“我想,是因为良心的召唤。她在一件事情上做出了欺瞒,被欺瞒的对象正是殿下。要知道可怜的索菲原本是多么仰慕着你。”
她跪倒在他脚边,哭泣着说出索菲是如何教人伪造了一双水晶鞋,又是如何打算以鞋子主人的身份奢望某个她不该奢望的位置的。海因里希叹息着将她扶起:“既然这一切都是索菲巴纳尔伯爵小姐的秘密行动,那么你是几时得知的?”
凡奈莎抬起脸来:“我一直都知道……原谅我殿下,可她是我的姐姐……即便她夺走了我的舞鞋。”
“你的舞鞋?”
“是的,我的舞鞋。我想索菲一定是把它们藏起来了……小时候我们也经常这样,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她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海因里希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将她安抚下来,又花了一番唇舌令她相信一定会保全索菲巴纳尔的名声。最后,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忠实的斐迪南从阴影里走出来,眉头微微皱起:
“你相信她吗,殿下?”
“至少有一点我愿意相信她。”海因里希不胜感慨地点点头,“如果是自杀,那么就说得通了。”
“什么?”
“索菲巴纳尔伯爵小姐脸上的泪痕……你也注意到了,一些流向下颔,另两道则流入两鬓。人只有躺着的时候流泪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那时候她一定在哭,非常伤心的,直到躺下还在继续,接着她就用匕首刺进自己的心房,结束了所有的伤心事。我不得不说,无论生前审美趣味如何,这一次她选择了一个非常优雅的姿态。愿上帝保佑她的灵魂不必继续受苦。”
斐迪南想了想,提出另一个问题:“脸上那些抓痕呢?那都是非常新鲜的血印子。”
海因里希困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两点可以确定。第一索菲巴纳尔脚上所穿的确实不是我捡到的那只鞋子。第二,哭泣的凡奈莎也同样不可能是那只鞋子的主人。不过首先,我们要先找到那只被藏起来的鞋子。”
斐迪南表示同意:“说到是她的舞鞋时,那一刻她的眼里全是心虚和挣扎。看来巴纳尔一家是铁了心要把一个女儿塞上宝座……哪怕已经死了一个。”
海因里希柔声念了一句拉丁文,大意是一切虚伪幻像都会在阳光下现形。
然而就在第二天,被藏起来的鞋子从索菲的壁橱里被轻而易举地找了出来。在巴纳尔伯爵夫人试图声辩的哭声里,一脸惨白的凡奈莎走上前来。她提起长裙,伸出一只光洁雪白的脚来。这只脚缓缓地伸进水晶鞋里,当穿好之后,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见大小是多么合适,既不松,又不紧,银色的缎子鞋沿柔和地贴着脚踝。
凡奈莎站在那里,严肃得像石像,骄傲得像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