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77、人面不知何处去

　　一夜风流过后，沈平林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床上，此时天光大亮，贺南翔却不知所踪。
　　他四处看了看这住处，偷偷摸摸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衣服胡乱套上，然后刚走出卧室就看到贺南翔正在厨房里做饭。沈平林悄悄走过去，歪着身子靠在门框上，这样的场景他还真没见过，七年前在成都的那两个月，他们天天在工地上忙的脚不沾地，几乎从没在家里煮过饭，就算煮饭，他也不至于跑到厨房门口去盯着人家。
　　现如今他来盯着人家了……纯粹也是因为好奇。贺南翔正在片鱼片，鱼是不是他亲手杀的不知道，反正片鱼这刀功是有模有样，看得出来这些年常常做饭，不过……沈平林有些茫然，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贺南翔这姿势怎么还和郑择林有点像？
　　贺南翔却一点不理会沈平林的注视，兀自的做自己的饭，沈平林也不说话，东瞧西看的，等鱼汤端上桌，贺南翔又去厨房忙其他的菜。
　　这鱼汤做的很是成功，卖相十足，沈平林忍不住，拿起勺子来舀了一口汤去尝，发现这味道居然也和郑择林做的一模一样。
　　又过了几分钟，贺南翔又炒好了两道菜，两人面对面坐着，沈平林尝了两口菜，放下筷子，发起了呆。
　　贺南翔面色如常的剔掉鱼刺，又夹起来放在他碗里，如此反复几次后，沈平林的碗里已堆满了鱼肉，贺南翔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边，喊他：“沈哥？”
　　沈平林回过神来：“啊？”
　　贺南翔说：“菜凉了。”
　　沈平林说：“哦。”
　　贺南翔瞧着他，再次敲了敲他的碗：“想什么呢？沈哥。”
　　沈平林两手撑着下巴，终于说：“我只是在想，你这菜做的怎么和郑择林那小子一模一样？”
　　贺南翔一点没隐瞒：“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是他教我做的。”
　　沈平林不怎么意外，再次“哦”了一声，心里想着，按理来说，每个人做菜的味道都不会一样，光是教一教，怎么能如此一样？
　　沈平林拿起筷子，刚想夹片鱼来尝尝看是否当真如此神奇，这才发现他的碗里已经放满了鱼肉，顿时大惊道，“你给我夹这么多鱼干什么？”
　　贺南翔弯起嘴角笑了笑：“给你补一补。”
　　沈平林：“……”
　　“补什么？”他故意问。
　　贺南翔很正经：“补身体，这些年你肯定没好好吃过饭。”
　　“……”沈平林还想歪了。
　　不过贺南翔说的也没什么错，一个人吃饭本就随随便便还很凑合，真的忙起来的时候又怎么肯花精力浪费在吃饭这种事上。能吃饱就行了，至于吃什么，沈平林不怎么上心，况且他也是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有很多东西都不喜欢吃。
　　但显然贺南翔不一样，这倒是生活在成都那样的美食之都就是不同，他居然还学会了煮饭！这也不是说他之前就不会，只是之前他和沈平林一样，不会花精力去弄这么复杂的菜。
　　沈平林瞧着贺南翔，他变了，变了很多。可贺南翔依然是喜欢自己的。他这样想。
　　男人之间一旦有了奸情，视觉上就会变得很奇怪。古人常说“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句话其实适用于任何人。毕竟两人才刚从床上下来，发生过关系了，什么爱恨情仇都可以烟消云散，更何况沈平林与贺南翔之间本也没有什么爱恨情仇。
　　互相失去过，再次相逢就会显得弥足珍贵。沈平林想起他刚刚见到贺南翔时的喜悦与别扭，如今睡过一觉后那点点别扭便就都没有了，只剩下喜悦。
　　等吃过饭，两人又一起坐在沙发上。沈平林这才有心情四处观察，瞧来瞧去，发现还真是一本书都没有！他又瞅着脚下这毛茸茸的地毯，脑子里不时想起昨夜的荒唐，想不到再次和贺南翔发生关系，他们居然是这样迫不及待，连卧室的门都没能进就开始了。
　　沈平林默默扶了扶额头，叹了口气。
　　贺南翔听到了，在一旁问他：“你叹什么气？”
　　沈平林将手拿下来，不好说他是因为看到这地毯而想起了昨晚滚地板的事，脑子一转，说道：“叹气是因为你居然能买得起房子，这真是你买的吗？”
　　贺南翔点着头，说：“是啊，就付了个首付。”
　　能付得起首付也算有钱人，沈平林有点懵：“可你不是有房子吗？”
　　贺南翔答道：“那是我爸妈的房子，不算是我的。我把它卖了。”
　　沈平林：“……啊？”
　　贺南翔朝他一笑：“房子卖了，才好分钱呀。”
　　沈平林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南翔继续说道：“我爸妈还有我，一人一份，正好能让我有钱买新的。”
　　沈平林：“……”
　　猛的一听到贺南翔谈他父母，沈平林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就去看他的脸色，却发现贺南翔根本就没什么难过的表情，反而还有点开心。沈平林想着，这么多年过去后，果然贺南翔对他父母之间的爱恨情仇已经无波无澜了，再没有十八岁时的忧郁暗淡。可能人长大了，有些事也就看得开了。
　　沈平林依然有些疑惑：“那既然都卖了，为什么还要在这儿买？”
　　贺南翔看着他，理所当然的：“因为要买房结婚啊。”
　　沈平林顿时呆住了：“……你要结婚？”他其实刚刚想表达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不在成都买房？
　　贺南翔依然看着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说的话又很真诚：“现在不就流行买房结婚吗，不买房子就结不成婚，买了房子也有可能结不成婚。”
　　这说的倒是实话，沈平林只能说：“哦。”
　　贺南翔问他：“你不高兴吗？沈哥。”
　　沈平林也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问他：“你为什么不在成都买房？”
　　贺南翔反问：“为什么要在成都买？我打算回来了。”
　　沈平林一惊：“你要回来？”
　　贺南翔微微低着头，慢慢说：“我那时候就是因为不够成熟和勇敢才总想着逃避，我想避开他们，所以我才要到成都去。”
　　沈平林当然知道贺南翔说的“他们”指的是谁，可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听到贺南翔继续说：“可我明明知道我会走，我还要让你和我在一起，甚至还想着也要你到成都去，再也不回来。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那些只是我想要的东西，而不是你应该做的。我心里明明是知道的，我永远都避不开他们，我迟早得回来。可我还是要走，其实是我丢下了你。”
　　他说了这样一长串的话，把沈平林都说懵了。贺南翔说是他丢下了沈平林，其实在沈平林心里却不是这样的，沈平林一直觉得，是他抛弃了贺南翔。
　　眼前这个人，他想念了很久，虽想念但他又从没想过要去挽回，即使郑择林有意无意的暗示过很多次，也曾多次邀请他去成都，可他依然不为所动。
　　贺南翔却在此刻抬起头，又看向沈平林，眼神诚恳，语气珍重：“所以我现在不要你和我去成都了，我房子也有了，人也回来了，你也回来好不好？”
　　沈平林没吭声，准确的说他是被惊到了，明明昨晚他们才上过床，这难道不能算是和好吗？还是说贺南翔希望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可他刚刚还在说结婚的事……现在又突然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说一次很珍贵，在贺南翔的嘴里说两次也依然珍贵。很多年前也是这样，贺南翔惜字如金，却用这种姿态开口求了他两次。
　　他想起昨晚贺南翔说，“就算我回来了，你也从没想过要真的同我和好，你随时都准备着我要走。”其实他说的没错，虽然贺南翔回来了，沈平林心里喜悦，也想着同他在一起，就算仅仅是上床也好，他都是甘愿的，还总是觉得不够。但他又确确实实想着他们不会真的永远在一起了。
　　年少时做过一辈子的美梦，可那时不够成熟，想的太多，现如今他们长大了，成熟了，再不会做那种永永远远的梦，只谈当下也是好的。因为分开的滋味实在难熬，能在一起一天也是好的。
　　可是贺南翔说，他要回来了。
　　这种滋味抓心挠肺，沈平林也看着他，他想马上说，“好”，可是，原本这些话就不该由贺南翔来说，上一次不该，这一次也不该。
　　真的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也放不下的，从分开的那一刻开始，沈平林就一直强迫自己要放下，他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他什么都做到了，不去想念，不去怀念，甚至再找到一个人，重新开始。他都做到了。
　　唯独他没有想到贺南翔回来了。
　　他回来了，可沈平林是以为，他还是要走的，而事实上，他大概是不会再走了。
　　沈平林觉得心很疼，那种疼一瞬间就蔓延到了全身，他说：“我想答应你，可这样说我很难过，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贺南翔忽然很低落，问他：“为什么？”
　　沈平林说：“因为你不该再说这些话。”
　　贺南翔微微垂下眼睛，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似乎不想再看他了，沈平林却一眼不眨的看着他，说道：“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阿翔。”
　　贺南翔的双眼又猝然睁大了，声音有些哑，他问：“你想说什么？”
　　沈平林盯着他，一字一句：“我想说，我们和好吧，从今以后就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贺南翔久久没吭声。
　　沈平林没皮没脸，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阿翔？”他问过了，这次又不等人家回答了，继续说，“你答应我吧，我往后都听你的。”
　　贺南翔听着这些话，心尖上像是被插了一枚绣花针，碰一下，就略微疼一疼，不太明显又很不舒服，他想了这么多年，这愿望如此难，一年又一年过去，似乎永远不能实现。他这样惦记这个人，这样想念这个人，他也就这点点情意能拿到这个人面前。
　　梦想成真却只需要片刻的时间，贺南翔歪过头去，问他：“你是真的要跟我在一起吗？”
　　“这还有假？”沈平林都要笑了，“当然是真的。”
　　贺南翔不太确定，又问了一遍：“真的？”
　　沈平林郑重起来：“真的。”
　　贺南翔说：“你不能再反悔。”
　　沈平林一举手：“决不反悔。”
　　还挺奇怪的，在这段感情中，明明是贺南翔占据上风，沈平林处于劣势，该求复合的是他，该说对不起的也是他，怎么结果却总是相反，不安心的那个人永远是贺南翔。
　　贺南翔又责怪他：“你刚刚说不同意，是为了故意吓我。”
　　沈平林栖身向前，也责怪他：“是你先故意吓我的。”
　　贺南翔转回头来，问：“我吓你什么了？”
　　他忘了，沈平林还记得：“你刚刚说你要结婚。”
　　两两相对，贺南翔注视着他：“我也没说错，我要和你结婚。”
　　空气在此刻凝滞了一瞬，说到结婚……沈平林想起李长青留给他的结婚证，呃，他们也算是结婚过了。贺南翔还不知道。
　　两人挨得很近，沈平林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巴，说道：“洞房都入过了，还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仪式。”
　　贺南翔不是很满意：“我就是要和你结婚，结婚才能让我绑你一生。”
　　沈平林眨了下眼睛：“你想绑我一生？可以啊，你想怎么绑？五花大绑？还是关起来？”
　　贺南翔从上到下将他审视一遍，沈平林被他看的一阵儿发慌，听到他开口说道：“这也不是不行。”
　　沈平林：“……”
　　贺南翔开始笑了：“那沈哥就配合一下吧。前两天一直在外面，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你亲热亲热。”
　　沈平林：“……”没来得及？那昨晚他们是在干什么！
　　贺南翔如此开心，沈平林却眼前一黑，不会吧，亲热？而且要绑起来……这难道就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今日贺南翔明显是准备大门不出，不会去公园划船，也不会去西柏坡压马路，要亲热也不是不行，俗话说，“饱暖思Y欲”，沈平林笑道：“可是，你把我绑起来我还怎么配合你？”
　　贺南翔戳穿他：“沈哥，你在床上一向都放得开，什么姿势都能接受，绑一绑又怎么了。”
　　他是什么姿势都能接受，说起来，从前都是他主动，变着花样来，怎么现在贺南翔也变这样了？他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爱好！明明昨晚还正正常常……不过等等，这话题是怎么拐到这里来的？
　　贺南翔看似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继续说着：“你刚刚还说往后都听我的。”
　　沈平林：“……”
　　“行，听你的行了吧。”他认命道。
　　贺南翔老当益壮……呸！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一下午过去，沈平林腰酸背痛，手痛脚痛，瘫在床上昏昏欲睡。贺南翔却依然精神抖擞，不停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沈平林迷迷糊糊间看到贺南翔在穿衣服，不情不愿的睁开一只眼，问：“你要出去吗？”
　　贺南翔见他醒了，又跳到床上来，亲了亲他的嘴角，心满意足，浑身舒畅，对他说道：“我去煮点饭，你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吃。”
　　沈平林无所谓道：“我也不是很饿，过一会儿再说吧。”
　　贺南翔低着头看他，眼里有些舍不得，他喊他：“沈哥。”
　　沈平林“嗯”一声，实在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时贺南翔很小声的告诉他：“我要回成都去了。”
　　什么？沈平林一下睁开眼睛，精神了，大惊道：“你要回去？现在？”……不是说不回去了吗？他在心里想到这句话，没好说出口，可是等等，沈平林又突然想到，贺南翔好像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他听到贺南翔“嗯”一声，无波无澜，说道：“处理一些小事。”
　　沈平林垂下眼睛，不太确定的，问道：“那，你还回来吗？”
　　贺南翔瞅着他，笑了笑，说：“当然。”
　　沈平林刚松了一口气，便又听到贺南翔问，“你不想我回来吗？你又想反悔！”
　　沈平林马上说：“我……”没有啊！后面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贺南翔已经迅速的质问道：“莫非你还想着找别人？”
　　“……”沈平林说，“我才没有！”他想，怎么又要提这件事！顿时警告道，“不许再提别人。”
　　贺南翔又说：“那你是睡完了不认账？”
　　什么不认账啊？沈平林默默说：“你都把我干成这样了，我还能怎么不认账！”
　　贺南翔挺开心，甚至还朝他笑了笑，沈平林瞅着他这样，故意说道：“再说了，提起裤子就走人的可是你，要说不认账的也是你。”
　　贺南翔低着头，很认真的说：“我也没有不认账，我是怕你又不等我，沈哥，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沈平林当然说：“好。”
　　贺南翔又亲了他一口，跳下床继续穿衣服，沈平林睡不着了，但身体状况又实在跟不上他的精神状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贺南翔出了门，厨房里一阵儿响，水流的声音，还有切菜的声音，没一会儿，他又闻到一股饭菜香，在这阵香气中，沈平林还是不争气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客厅静悄悄，卧室也静悄悄，这是深夜的一种静，窗外到处都是黑暗，唯有床头柜上有一盏亮起的小夜灯，不太亮，昏暗又暧昧。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机，手机旁边有两把钥匙，沈平林拿起来晃了晃，一把是贺南翔的车钥匙，另一把貌似是这房子的钥匙。
　　沈平林再无心睡眠，这房间里到处都是贺南翔的气息，他爬起来摸到厨房吃了饭，然后收拾干净，带着两把钥匙下了楼。他才刚出单元门，就看到贺南翔的车停在门口的车位上，沈平林围着车转了两圈，没人。他又拿出车钥匙按了两下，车灯跟着闪了闪。
　　沈平林想，这车是什么时候开回来的？
　　人走了，车子还在，房子也在。如果贺南翔是霸道总裁，这妥妥的是包养，如果贺南翔是穷屌丝，妈的这就是一夜情！可贺南翔既不是霸道总裁，也不是穷屌丝，车子不是婚车，房子却是婚房，他在向他示爱。
　　沈平林才不会开着贺南翔的车出去招摇，顿时打了个车跑回了自己家。
　　深更半夜的，沈新月不在家，郑择林居然也还是不在！沈平林在屋里转了三圈，终于确认郑择林这几天都没回来。不过也幸亏他不在，这要是让他知道沈平林出去鬼混了三天，一定会刨根问底的挖出贺南翔这个人来。这还真是一件烦事。
　　贺南翔走了，沈平林再没有理由不去上班，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公司，其实是他后来根本没睡着。虽然他也无心上班，但他还尽量给自己找了些事，更何况他要是不去上班，估计闲下来更会胡思乱想。
　　没一会儿，公司的人陆陆续续进了办公室，王广强也踩着点进来了，一看到沈平林就停下来，二话没说坐在了他旁边，一阵儿左看右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沈平林莫名其妙：“……怎么了？”
　　王广强歪着头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这才说：“你跟人上床了？”
　　“……”沈平林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从上到下的看了看自己，然后欲盖弥彰的扯了扯衣领，说，“这你也能看出来？”
　　王广强一边开电脑，一边说：“你这明显就是一副荒淫无度的模样，三天没上班，古代的皇帝都没有你这样的。”
　　沈平林不承认：“也不能说是荒淫无度吧。”
　　王广强说：“你这个季度的业绩已经不是第一了，马上就元旦节了，已经有两个人超过了你。”
　　沈平林满不在乎，打开一张图纸来，一点不可惜的说道：“那也算是前三名吧。”
　　王广强眯了眯眼睛，思索道：“是你那个什么前男友？”
　　沈平林又是一惊，同时又感叹王广强说话这话题怎么还跳来跳去的，承认了：“是他。”
　　王广强说：“这三天你就是去找他了？”
　　沈平林说：“是他来找我了。”
　　王广强心里一松：“他人呢？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
　　沈平林说：“他又走了。”
　　“走了？”王广强心里又紧起来，他问，“去哪了？”
　　沈平林说：“回成都了。”
　　王广强默默问：“你知道他具体在哪吗？”
　　“……”沈平林思索了片刻，说，“好像不知道，要不我问一下？”
　　“……”王广强有些无语，合理怀疑沈平林这个前男友就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