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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远梦无端欢又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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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平林头天晚上喝多了酒,又做了一个晚上的梦,第二天上班自然要迟到。
昏昏沉沉的过了一上午,一直到中午才有了精神。
公司职员以小组划分,总共一百多个设计师,相熟的也不过自己组上的几个人。
王广强就坐在他的隔壁,见他醒了,说道:“你今天迟到了?”
沈平林“嗯”了一声,说:“昨晚睡得晚。”
王广强笑了笑,说:“还挺稀奇的。”
沈平林问:“哪里稀奇?”
王广强看了看他,说:“平时我们小组聚餐,你可从来都不去,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喝酒?”
沈平林叹口气,“嗯”了一声。
王广强倒也没多问,很快错开了话题,只说:“月中的时候有个单子,在外地,只做设计,一百五一平,是个小别墅,有没有兴趣?”
沈平林想了想,问:“在哪?”
王广强说:“张家口。”
沈平林说:“可以。”
王广强将情况说了,是他之前的一个客户的朋友,要结婚,房子当婚房装。这种客户一看就是不缺钱的,是十拿九稳的单子。
一般想挣钱的设计师都不会接大单子,因为周期太长,方案改个大半年最后都不一定能成,倒不如每个月多接几个七八十平的小单,装的简单画图也快,最后来钱也快。但沈平林心里知道,这次不一样。不说是个回头客,就说是婚房,那一定是越快越好,不出意外,方案一定,马上就会动工,更何况只做设计,后期都不用跑工地。
沈平林喊他:“强哥。”
王广强说:“还是老规矩吧一人一半,你想法多,到时候一起去现场看看,回来我们一起画图。”
沈平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只说了一个字:“好。”
有些话其实不必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王广强比他大几岁,沈平林刚出来单干的时候碰了不少钉子,虽说之前也有个师傅带,但师傅教的也只是皮毛,真正要出师还是得靠自己不停的在社会上摸索,更何况刚出来的时候年轻,没有作品,客户也只认有经验的设计师,怎么会相信他一个毛头小子。
那时候王广强每次去量房的时候都会带着他,然后两个人一起谈,提成分一半,就这样没几个月,沈平林就能独当一面了。两个人一同共事好几年,早就摸清了对方的脾气秉性,像这种私单也一起做过不少。
两人一起去楼下吃了午饭,吃饭的时候王广强又想起个八卦,于是问他:“前些天我看见有个男孩在楼下等你。”
沈平林噎了一下,说:“不是男孩了,他都三十了。”
王广强“哦”了一声,说:“比你还大两岁。”
沈平林说:“嗯,看上去像比我小两岁。”
王广强呵呵笑了两声,说:“你也别老把自己当老头子,我都三十好几了还没说老呢!”
沈平林说:“天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能老吗?我这种单身狗回家又没人伺候。”
王广强瞪了他一眼,说:“臭小子!”
沈平林笑了笑。
王广强说:“光是被人伺候吗?我不得挣钱养家?不然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啊!”
沈平林想了想:“说的也是。”
前两年王广强二胎出生了,沈平林包了个红包,结果被王广强拉到家去吃了顿便饭,嫂子热情的不得了,一见到他就非要给他介绍对象,沈平林敷衍过去了。谁料后面这件事便成了一件正事,隔三差五的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正好那时候郑择林刚搬到他那里不久,见有女的跟他打电话,一不高兴就对着电话吼道:“沈平林不喜欢什么姑娘,他喜欢漂亮的小男孩。”
然后王广强躲了他两天。
两天之后,王广强才支支吾吾的问他:“你是喜欢……喜欢男人……吗?”
沈平林说:“是吧……?”
王广强很沉默的看着他。
于是沈平林说:“是。”
然后王广强又躲了他七天。
七天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恢复如初了。
两人都心照不宣。
一年一年的过去,王广强也早就将这件事当做了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来看待,更何况沈平林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女朋友,他自己不说,谁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北方的男人大都找不到女朋友,全都是老光棍。
王广强能注意到陈安劲也不奇怪,毕竟那个人招摇得很,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警察,倒像是个小流氓。
但也只有王广强一个人想法会跑偏。
王广强问他:“打算交男朋友了吗?”
沈平林想了想,说:“有那个想法。”
当天晚上下班,沈平林没看到陈安劲。
也不奇怪了,陈安劲这个人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一消失就是大半个月。
晚上十点的时候接到陈安劲的电话,那边乱糟糟的,沈平林听不太清,又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了,像是特意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沈平林问他:“什么事?”
陈安劲说:“没什么,出来玩吗?”
沈平林说:“玩什么?”
陈安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算了,你睡吧。”但又不挂电话。
沈平林也沉默着。
陈安劲又说:“我想你。”
沈平林笑了笑,说:“你在哪?”
陈安劲说:“干嘛?要来接我吗?”
沈平林说:“查岗。”
陈安劲呵呵笑了笑:“来吧,巴洛克。”
沈平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真的出了门。
推开包间的那一刻,只觉得是群魔乱舞,沈平林身材高大,KTV的灯光又暗,还没等他看到陈安劲人在哪里,便听到有人嘈嘈杂杂的喊:“我操!哪来的帅哥!?”
这时候陈安劲才注意到他,大踏步的朝他走来,还没等他迈进那扇门便又被推出去了。
门一关,走廊里便显得特别安静。
陈安劲盯着他看了半天,像是不太敢相信,只喃喃的说:“你真的来了?”
沈平林挑了挑眉。
陈安劲又说:“你等我一下,我们马上走。”
然后他进了包间,没两分钟又出来了,脸上还带着笑,陈安劲说:“走吧。”
出门后又拦了一辆车,两人并排坐在后面,谁都没说一句话,车子走了没十分钟,陈安劲脸上便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沈平林问他:“怎么了?”
陈安劲说:“有点晕车。”
沈平林问他:“今天怎么没骑你的摩托车?”
陈安劲说:“早知道要喝酒,喝了一半还要跑路,谁还敢骑车?就算你不来,我也打算要走了。”
沈平林说:“是吗?”
陈安劲没说话,只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师傅,前面地铁站停吧。”
下了车,陈安劲又蹲在马路边呕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沈平林说:“那么难受?休息一会儿吧?”
陈安劲说:“再休息地铁就停了。”
沈平林:“……”
陈安劲是打定主意再不打车了,于是两个人进了地铁站,快到末班的地铁上几乎没有人,轻而易举的就进了站,不用人挤人,上了车还有座位。
一路上陈安劲都不再说话,只歪着头靠在座位上,像是睡着了。
于是沈平林也闭目养神。
车子开了又停,停了又开,走过那么几站之后,陈安劲突然凑过来,很热的一股气息喷在他的耳朵上,沈平林一下子睁开眼,只听到陈安劲说:“别动。”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像是根本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沈平林微微偏了偏头,这个角度看过去,陈安劲就像在吻他的脸。
然后陈安劲又说:“等下一站到了,车门快关的时候,我们下车。”
沈平林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地铁到站,陈安劲动了动。
又过了一小会儿,两人同时起身蹿了出去,与此同时,车门关了。
两人又一路上了扶梯出站,出了站又打了一辆车回家,一路上谁都没再开口。
沈平林刚一回到家就看到郑择林坐在沙发上。
郑择林明显是不高兴,看到陈安劲这个人来就更是不高兴了。
沈平林表示很头疼,虽然这次沈新月不在。
郑择林说:“你怎么又来了?”
陈安劲问:“我为什么不能来?”
郑择林也说不出个为什么,只小孩子脾气一样的说:“你就是不能来。”
陈安劲才懒得理他。
沈平林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从卧室拿出一床被子来,说:“你睡沙发。”
陈安劲反问道:“我?……”
沈平林说:“就是你。”
郑择林看到此情此景,倒是一点异议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得意,兴高采烈地跑自己卧室去了。
陈安劲望了望另外两个卧室。
沈平林说:“那个是我妹妹的房间。”
陈安劲朝另外一边看。
沈平林又说:“你想都不要想。”说完也回自己卧室了。忙活了一个晚上,实际上只是绕着这个城市转了一大圈,沈平林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有病。
他也不愿多想此事,只草草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穿戴整齐的出门了。
半路上又接到王广强的电话。
王广强问他:“平林,出门了吗?”
沈平林说:“快到公司了。”
王广强说:“这样,你别来公司了,打个外出,张家口那边来电话说正好这两天有空,你跑一趟。”
沈平林愣了愣,问道:“你不去了?”
“原来约的是下个星期,”王广强悲催道,“这两天工地上开工,正好你小侄女还生病,你嫂子都跟我吵两天了。”
沈平林“嗯”了声,说:“我现在就走?”
王广强说:“你在网上搜下车票,坐火车过去,晚上到那边,明天再去现场,等下我把客户联系方式和地址发你。”
沈平林说:“我知道了。”
王广强又叮嘱了几句,最后说:“要不带个助理过去?”
沈平林笑了两声,说:“哪有助理?”
王广强说:“公司不是有吗?就刚毕业的那小孩,我交代一下让他过去找你?”
沈平林拒绝道:“算了,我能给人开多少工资。”
王广强也没强求,又交代了两句,才说:“这次强哥就不陪你了,谈下来设计费你自己收着,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微信。”
沈平林说:“强哥……”
王广强打断他,说:“行了,不说了,挂了。”
沈平林沉默了一会儿,又原路返回了,路上还顺便定了票,下午一点过开,要八个多小时。
回到家时陈安劲已经醒了,只是还摊在沙发上不起来,见他进门还打了声招呼,完全是将这里当自己家了。
沈平林进卧室拿了身份证,又潦草的收拾了一番,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换了一身看上去更加成熟的衣服,给人的感觉就是个社会精英。
出了卧室陈安劲依旧摊着不动,像是宿醉过后的后遗症,整个人都是懵的,随时都有可能再睡着。
沈平林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陈安劲抬头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说:“不想走。”说完这才注意到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笑嘻嘻的问:“你怎么回来了?穿这么好看,去干嘛?”
沈平林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你醒了差不多就回去了,不然等郑择林起来又要吹胡子瞪眼。”
陈安劲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沈平林说:“那就好。”说着就朝门口走。
陈安劲坐起来,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干嘛?”
沈平林一边走一边说:“去见个客户。”
陈安劲双手扒在沙发背上,懒洋洋的支着下巴看他:“你这样子可不像是要见客户。”
沈平林回过头来问他:“那像什么?”
陈安劲眯着眼睛想了想,说:“像……相亲?”
沈平林懒得理他,打开门走了。
这个时间路上依旧堵得水泄不通,沈平林在小区门口等了有十分钟,打的车才到了,刚坐下来正要关车门,又有个人挤上来,沈平林往里面挪了挪,坐到了另一边,那人也不客气,“砰”一声关了车门。
沈平林看了他一眼,这人短短的几分钟就收拾的人模狗样的,跑下楼来居然一口气都不喘。
沈平林问他:“你上来干嘛?”
陈安劲很愉快,完全没了刚刚在楼上那种快要死的样子,只说:“搭个便车嘛。”
这一搭就搭到了火车站。
陈安劲一路跟着沈平林进了售票大厅,沈平林去自助售票机排队,陈安劲就站在他的后面一声不吭。好不容易轮到他,刚放上身份证,身后的人开口了:“张家口?你去那干嘛?”
沈平林一句话没说,拿了票又去进站口排队,排了一半陈安劲不见了。
进了站又找了个位置坐着,没坐几分钟,陈安劲又来了,手里拿着另一张票晃了晃。
沈平林斜了他一眼,说:“你今天不上班?”
陈安劲说:“我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
沈平林说:“吃公粮还这么嚣张。”
陈安劲哈哈笑了两声。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沈平林默默的听着广播报站,一辆接一辆的火车经过这里,一批一批的人过去排队,然后检票,然后陆陆续续的乘扶梯下了楼,通道一关,没一会儿又开始报站……如此循环。
沈平林拿出手机,随便打开个浏览器开始看新闻,在无聊的刷过十几篇文章后,指尖刚一划过去,停住了。
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便又消失不见。
沈平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手机,半分钟之后,黑屏了。
又一辆火车进站,先前坐在椅子上的人慢吞吞的拖着行李去排队,有些人看上去兴奋的不得了,有些又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还有的不停地拿出自己的车票看了又看,生怕误了时间,也生怕坐错车。
广播又开始播报,这次沈平林听得一清二楚。
“由北京西开往成都方向的K817次列车即将进站……”
后面的也没心思再听。
又一批人站起身来去排队。
沈平林也站起来,刚走了几步,陈安劲追上来,问他:“去干嘛?火车还没来呢吧?我记得是一点钟……”
沈平林停下来,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快中午了,出去吃饭。”
“……”陈安劲说:“那你刚才进站干嘛?”
沈平林说:“外面广场上没地方坐。”
陈安劲:“……”
两人一起去外面吃一碗土豆粉,再进站后没多久,火车来了。
陈安劲和他不在同一个车厢,沈平林找到自己的位置,没坐一会儿,陈安劲又摸了过来坐到他对面,整个车厢几乎是满的,但也有几个空位置,过道上也没人走动,是难得的安静。
陈安劲坐不住,想找他聊天,沈平林也不理,只眯着眼睛养神,后来陈安劲实在无趣,跑到别的桌上去聊,聊了一会儿居然还凑了一桌牌,兴致勃勃的去娱乐了。
沈平林闲的自在,恍然想起自己上一次坐火车出远门的时候还是七八年前,那时候是真的年轻,三十个小时坐过去一点都不觉得累,不像现在,仅是八个小时还觉得这火车可真慢啊,慢的总也没个头,他越是着急就越是慢,让人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终点去。
但是他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是在朝北走。
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只会越走越远,远到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