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米拓

3、我长久地怀念着某个人

　　时隔多年再次重逢，没有问好，也没有道别。

　　宋邈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重遇的情景，没想到最后却只是融为意味深长的匆匆一瞥。

　　他用漫长的时光去埋藏过往，可是故人却能轻而易举地挑起心殇。

　　当宋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时候，陆钊的神色才算彻底阴沉下来。

　　“钊，钊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叶星辉再迟钝，这会儿也被陆钊的表情吓到。

　　陆钊垂着眼，半晌没吭声，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默默攥成了一个拳。万千情绪在他的胸口处翻涌，鼻尖的酸涩直抵眼眶。

　　突然，他猛地起身，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发疯般冲了出去。

　　“喂钊哥！去哪儿！？”叶星辉察觉不对，赶忙拔腿追上，只见陆钊站在不远处的分岔路口中央，茫然四顾，失魂落魄。

　　炎炎的烈日就悬在陆钊的脑门顶上，把他一米八多的身影缩成小小一团，而他想要抓住的那个人，却早已不知道去了何方...

　　这边的车上，江若舒也明显感觉到了宋邈的低气压。

　　“你怎么了？有心事？”江若舒试探性一问。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还说没有，大哥，你的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江若舒大概猜出了七八分，“是不是因为你那位故人啊？你们俩之前是有过节吗？我看他好像也不太开心。”

　　宋邈抿抿嘴，没有说话，只是抓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你是没看到他那个眼神啊，简直都快把我吃掉啦！奇怪，我好像也没惹到他吧...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恨才能牵连到我的身上啊...”江若舒百思不得其解，兀自摇了摇头，“帅是挺帅的，就是这个脾气...啧，吓人。”

　　听到这儿，宋邈下意识为他找补：“其实...他就是脾气暴了点，性格霸道了一点，从读书时候就那样了，但是人不坏的。”

　　“那你俩刚刚也没说叙叙旧什么的，不对...你俩好像连招呼都没打吧...”

　　此时此刻，宋邈的思绪一片狼藉，却依然耐心回复着江若舒的问题：“我们俩之间确实有过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有些事情也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时间太久远了，再见面时大家都没做好准备，所以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就演变成没人开口的局面。

　　宋邈的回答点到为止，江若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一天的好心情都让这位半路杀出的故人给搅黄了。被腾腾杀气吓到就不说了，关键在于，她觉得宋邈的兴致也因此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宋邈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镇定只是他的保护色。

　　这个人，好像很擅长掩饰情绪。

　　“宋邈，要不你先送我回去吧？吃完饭我有点困了。”江若舒在副驾驶座上一瘫，神情写满疲惫。

　　“嗯？你不是还想到处逛逛吗？”宋邈强打起精神来。

　　“算了，下次吧，今儿天气太热，我累了。”

　　过了一会儿，宝蓝色的奔驰在路边阴凉处停下。江若舒解开安全带，欲言又止。

　　“那个...今天谢谢你请我吃火锅，还当我的免费司机。”
　　“我觉得你人很好，很绅士、很大方，最重要的是，还特别帅。”
　　“我挺喜欢你的，期待下一次见面。”
　　“拜拜。”

　　江若舒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地说完这些话，不给宋邈任何反应的时间，车门一关就跑进了小区。

　　宋邈目送着江若舒跑远的背影，不知怎地，脑子里浮现出的竟是陆钊那张痞里痞气、拽得没边、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老子最屌”的脸。

　　他想起多年前的某次班聚，陆钊当晚被灌了好多好多酒，散伙的时候连路都站不稳，半个人耷拉在宋邈肩头，一边摇摇晃晃地前进一边瞎嚷嚷：“我没醉！我还能喝！都，都别走！今晚，不醉不归！”

　　宋邈和陆钊身高差不多，块头却比他小了不少，一个人根本抗不动他，最后索性陪他坐在路边醒酒。

　　“你以后少喝点酒吧。”宋邈看着烂醉如泥的陆钊，无奈扶额。

　　陆钊安静了片刻，突然开口：“诶？宋邈呢？我要找宋邈...”

　　“我就是啊。”宋邈伸出五指朝他眼前晃了晃。

　　“你就是宋邈？”陆钊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笑出声来，尾音上扬，“你就是宋邈啊~”

　　宋邈简直没了脾气：“陆钊，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

　　喝醉酒后的陆钊看起来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智商，整个人变得软糯又黏人，伸出手将宋邈一把揽入怀里，压低声音：“阿邈，别人都叫我钊哥，你怎么都不叫我哥啊？你一次都没有叫过。”

　　“我不叫，你就只比我大十五天而已。”

　　“十五天，也，是，哥！”陆钊缓缓凑近，温热的鼻息扰得宋邈耳根一阵瘙痒。

　　“不叫。”

　　“叫一下嘛，就一下，好不好？”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陆钊居然朝一个男人撒起娇来。

　　宋邈拗不过他，最后只得认命地喊了一声——

　　“哥。”

　　仅一声，就让陆钊喜笑颜开。

　　就当宋邈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翻篇的时候，陆钊突然捧起宋邈的脸，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都不像吻，更像是嘴唇不经意间擦过额头而已。

　　触感很微妙，力度轻如羽毛，充满了爱惜和珍视。

　　毫无准备的宋邈身体一僵，瞪圆了眼，丝毫不敢动弹。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好几拍，那种紧张和羞涩交织的心情直至今日回想起来都印象深刻。

　　陆钊浑身冒着酒气，到最后连宋邈自己都觉得跟着他陷入了微醺状态。

　　宋邈清楚地记得，陆钊亲完后伏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低低地说了一声——

　　“阿邈，我喜欢你。”

　　六个字，一字不落。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宋邈往后一躺，烦躁地闭上了双眼。那个时候，他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和他的钊哥真的会有以后。

　　手机一阵急促的振动，马洛的电话打了进来。

　　对面第一句话就是：“喂宋老师，听说你今天去相亲了。怎么样，战况如何？”

　　宋邈揉了揉眉心：“姑娘是个好姑娘。”

　　马洛叹了口气：“行，懂了，姑娘是个好姑娘，可惜你对她不来电。”

　　宋邈：“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感觉还是不太合适，当朋友比较好。”

　　马洛揶揄他：“无语，老子连份子钱都给你准备好了，结果就这？就这？”

　　马洛不死心，继续追问：“她好不好看？”

　　“好看。”

　　“有不有趣？”

　　“嗯...还挺有趣的。”

　　“听老师说，这女生人美心善嘴又甜，学历高气质佳，出生书香门第，老爸老妈都是教授，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生女。老师给我看了照片，简直就是行走的女明星啊！宋老师，我想采访你一下，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不动心的？不合适的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来的？”

　　宋邈怔了几秒：“就...直觉吧，没有心动的感觉。”

　　马洛一个白眼翻上天：“大哥，连试一试都不行吗？你都已经二十五了，到现在别说孤家寡人，你连恋爱都没谈过，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孤独终老的啊...”

　　“可是，这种事情也不能这么草率吧，还是得认真一点，要不然对人家女生也不太公平。”

　　马洛闻言，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宋邈以为手机信号出了问题的时候，马洛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

　　“宋老师，你不会是...不喜欢女生吧？”

　　宋邈握着手机的手一僵，眉眼低垂下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马洛，什么是喜欢？”

　　“啊？”

　　宋邈像在说给马洛听，又像在说给自己听：“这些年来，我一个人过得好像也还不错，但是我仔细想了想，我似乎...还在长久地怀念着某一段岁月，或者说是，某一个人。”

　　宋邈顿了顿：“我今天遇到他了，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一出现，我整个人就乱了套。”

　　“等等，他...是谁啊？”

　　宋邈没有直接回答马洛的问题，顾自喃喃：“可是我伤害过他。有人和我说，我配不上他，我会害他走上不归路。所以我放弃了，我狠狠地将他推远了。”

　　马洛不知道宋邈在说些什么，但这是第一次，宋邈愿意主动打开心扉，和他认真分享心底的脆弱。

　　“宋邈...你没事吧？”马洛的语气软了下来。

　　宋邈没有答话，思绪飘回18岁的那个寒风凛冽，寒气刺骨的跨年夜。

　　陆钊拿着成绩单兴致冲冲地跑到宋邈面前，指着上面的年级排名，眉眼间都是飞扬的骄傲：“阿邈！我这次考了年级十五！老刘说这个成绩保持到高考，我完全有可能上A大！”

　　宋邈牵强地扯出一个微笑：“恭喜你。”

　　陆钊觉察出他的情绪：“阿邈，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宋邈垂着头，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陆钊，你之前喝醉酒，说喜欢我的事情，我想我得给你一个回应。”

　　陆钊等着宋邈继续说下去，双手不自觉背到身后，十指紧张地搅在一起。

　　宋邈深吸了一口气：“我仔细想了想，我觉得，我们不会有以后的。”

　　“为什么？”一向飞扬的少年眼里有光黯淡下来。

　　宋邈顿了顿，“因为，我不喜欢男生。”

　　一字一句，彻底击垮了陆钊的所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