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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破碎 ...

  •     直到傍晚,下了一天的雨才将停歇,庭院中有些许积水,亮晶晶地躺在草地上,在它的上方,空中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荣夏坐在门口的护栏上,心底暗暗盘算:如果施宗在十秒内追出来,那我便能原谅他。
      十秒过去了,又好几个十秒过去了,身后的门依旧纹丝不动。
      太阳西偏,小彩虹没了。
      夜风起,荣夏打了一个寒颤。
      虽然他不会开星际车,但车内载有最新的雄虫护航系统,荣夏凭不甚清晰的印象切换好后,却不知道暖风功能在哪里启动。
      车是被施宗改装过的,语言是荣夏看不懂的文字。
      储物箱有他的外套,很薄不足以抵挡寒风,但聊胜于无。
      荣夏拿起披在身上,夜风呼啸着光临通风系统,他的额间冰冷一片,未干的头发有几缕贴在脸上,沾满了脸颊未干的泪痕,视线落在窗外,以往充满愉悦的路程现在却满心满身的苦涩。
      原来你舍得让我难过的,施宗。
      荣夏不止一次想跟施宗坦白小时候发生过的那些恶心又痛苦的事,可每当他触及施宗温柔的浅灰色眼睛时又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他怕那双如星辰般的眼睛流露鄙夷,他怕施宗嫌他懦弱无能不肯当他的雌虫,在没有确定施宗对他的爱有多深之前,荣夏一遍遍同施宗说到,我好喜欢你哦施宗,所以看在我喜欢你的情面上,事情揭露出时能不能不要表现出令我心碎的神色?
      可现在,荣夏觉得自己应该不需要再去确认施宗的爱意了。
      星际车缓缓停靠在大学教职工专用航道口,认证通过后阻拦的红光变成了惨淡的绿。
      荣夏自嘲一笑,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行政楼。
      虽然不是工作时间,但每个楼层都有值班人员和前来咨询的学生,幸好施宗所处的历史系楼层较低,荣夏低头躲开人群进了楼梯间。
      一层一层上去,荣夏来到施宗的办公室门口。
      熟悉的深色门,门把手上不再悬有荣夏亲自挂上的小熊挂坠,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拥有白毛蓝眼的小猫咪。
      荣夏伸手,戳了戳那只小猫咪,略微冰冷的手感,原来是一块小小的挂坠显示屏。
      “施宗喜欢小猫咪吗?”荣夏半蹲身子,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小屏幕,“那小熊怎么办呀。”
      无意间他触碰到了门把手,未识别通过的指纹使得门把上传出细微的电流,打得荣夏手指生疼。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
      “怎么开不了……”
      荣夏慌忙中再次将手指放上死死地握住,强制开锁的情况下,时间一长所释放的电流更多,这对雌虫来说只能算得上挠痒痒程度的痛感,但放在雄虫身上却是令大脑放空的痛。
      施宗把他的指纹删除了。
      心中腾起这一猜想,荣夏松开了门把手,看向两侧的走廊。
      幸好走廊空无一人,无人看到他此刻的混乱与不堪。
      荣夏拨弄着小猫咪挂件,白色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娇娇柔柔地发出虚拟的喵声。
      而他的小熊却只有荣夏自己笨拙雕刻的大概轮廓,与小猫咪一比又丑又诡异,更不必说身后还歪歪扭扭刻着他俩的名字和一颗小小的爱心。
      现在的荣夏连那朴质的心形图案也找不到了,只剩一捧空气。
      “你是荣夏?”
      身后传来清冷的询问,荣夏赶忙抹了把脸扬起笑容看向来人:“怎么──”
      他的话音随着看清来人后在空中消失殆尽,那人长发散落,臂弯里随意披着一件厚重的披肩,手里拿着一听啤酒,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深褐木珠,身上有股淡淡的,说不出来味道的清香。
      是邹六。
      而邹六也在打量面前的小雄虫,他真的经历过第一次的进化期吗,还是一副瘦瘦小小的身材,淋雨的样子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崽,也像大雨冲刷岩石后,在夹缝中依旧盛开的花。
      邹六向来不喜这种娇弱的雄虫,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冷漠:“你怎么在会这儿?”
      听到他这句话,荣夏似乎才找回了一丝力气,他戒备地瞪着邹六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施宗是我的雌虫,你离他远一点。”
      邹六咦了一声,他惊讶问道:“怎么,你那么多雌虫还在意一个木头一样的施教授吗?”
      “施宗不是木头!”荣夏捏紧拳头大声地反驳邹六,“他做的饭很好吃,他讲的故事很好听,他睡前的拥抱很温暖……”
      可他却在见你第一面后主动抱了你。
      邹六被他吵得有些头大:“停停停,好了好了施宗不是木头,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他不知道今天在他接受众人的赞美与欢呼时,荣夏摔在路边的花坛中滚了一身泥泞。
      “我原本对你跟施木头怎么相处没什么兴趣,但你这样一说,看来他也会疼人啊?嘿,那我还真想试试看施宗的味道,嗳,我王国里所有的东西你看上哪个拿哪个,作为交换你把施宗给我吧?”
      邹六喝下一大口啤酒,斜斜靠在墙边,“真想知道那家伙做饭是什么味道,难不成也是木头嘶──”
      荣夏像只暴怒的小熊恶狠狠地朝邹六肚子上就是一拳,邹六猝不及防受了这么一下,没咽下的啤酒全喷了出来撒在地上。
      他被这一拳打蒙了,一时间半跪在地上竟不知作何反应。
      荣夏再次扑上去,幼年卞岭西教给他的那些招数被机械禁锢着无法使用,现在一个不剩全招呼在邹六的身上。
      “你离施宗远一点!我不许你接触我的雌虫!”
      邹六自小到大都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宠着,哪里受过这么大委屈,他的火瞬间也上来了,一脚踹开荣夏反身掐住他的脖子。
      “你特么有病吧?施宗申请历史顾问是你点头的,让他跟着剧组去影星拍摄两个月也是你同意的,怎么现在当着我的面给我说这些东西,别看你是雄虫我就不骂你,你特么──”
      后脑勺磕在门框上生疼,荣夏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脖间的手指夺去了他全部的呼吸,在巨大的耳鸣中荣夏艰难地回想邹六方才那番话的意思。
      施宗他,要走了?
      与小时候只是单纯的疼痛不同,现在捧出来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撕成碎片扔在他处,碎成血沫无处找寻的痛。
      两人打斗中惊动了校警处,刺耳的鸣笛声彻响,有雌虫惊呼跑来拉开纠缠的两人。
      邹六的手无意间搭在门把上,随着细微的验证通过声,门开了。
      荣夏栽倒在地,小脸疼得煞白,瘦弱的身体随着剧烈的喘息起伏,邹六气不过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扬手啤酒罐扔在他耳边,炸开的杯体宛若一颗破碎的小行星,其中一块星体穿过了漫长的宇宙航道,划破了那层如纸的薄膜。
      麦芽气息劈头盖脸撒了荣夏一身,荣夏感到有人将他从地上拉起,挣扎间他看到门后的情景,他心跳如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透过门缝看过去。
      沙发上空空荡荡,被他放在角落的小熊和毛毛毯都不见了。
      碎在地面的心轻飘飘随风而起,嗡鸣声被无限拉长,一滴泪从荣夏眼眶滚落。
      他的耳朵轰鸣,他的呼吸困难。
      他看到邹六被一个高大的雌虫护在怀里,那人似乎刚从楼下跑上来,呼吸都有些不稳,却满脸焦急捧着邹六的脸说些什么,可邹六却不耐烦地拍开了他的手,视线朝荣夏的方向看来。
      而警卫为了避嫌,只是将荣夏放在走廊里冰冷的长椅上,周围声音嘈杂,荣夏把完好的右耳朵偷偷藏起,用沉默回应这混乱的世间。
      “你就是有病。”邹六挣脱开那人的怀抱,大步上前提起蜷缩在椅子上的荣夏,“你这种可怜兮兮的白莲花样子给谁看?怪不得施宗要离开你身边,这种神情真令人作呕。哦,你之前是不是还跟牺牲的卞少校不清不楚?求求你放过施宗吧,这样吊着他有意思吗?”
      说这话的人身旁围绕的雌虫数不胜数,可显然,他只盯着曾受过卞岭西无微不至照顾的荣夏。
      荣夏的领口被他攥在手里,邹六以为他还在椅子上,再一看他的双脚都悬空了。
      这是一个雄虫该有的体重吗?
      邹六他有些茫然,警卫趁着此时赶紧将荣夏从他手里救下,雄虫打架遭殃的是他们。
      荣夏宛若一个破娃娃被人来回撕扯,他听到有人在高呼给施教授打电话,荣夏躲开了警卫想为他披上毯子的手,推门走进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他来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被阻拦在门外,由一个不认识的雄虫打开了门。
      茶几边上有个箱子,箱子里有条毛毛毯,毛毛毯怀里没有小熊,原本被邹六放在扶手上当了简易的枕头,现在却滚落在地板上,小熊就趴在那里。
      小熊孤零零地趴在那里。
      荣夏走过去,弯腰捡起,抬手擦去耳边流出来的血。
      他将小熊死死地按在怀里,背后的嘈乱与他无关,荣夏安静地坐在地上,琥珀色大眼睛空洞地望向窗外的天空,今夜无风无雨,也没有月亮。

      施宗接到警方通知时正将汤倒在碗里,电话挂断后他才发觉大半的汤都撒在餐桌上,桌面上一片狼藉。
      星际车被荣夏开走了,他急忙赶往交通纽,出门前想起烤箱里面还有荣夏最爱吃的小酥饼,又匆忙返回厨房把烤箱设置了自动模式。
      直到坐在公际车上,受到其他雌虫投来异样的眼光,施宗才发现自己穿着拖鞋,围裙都没摘便出了门。
      他坐在最后一排,心里的懊悔如海。
      他没想到荣夏真的会出去找皮筋,他也没想到邹六会在这时同他的雌君闹脾气,跑到他的办公室过夜。
      兜里的小皮筋被他攥到扭曲,施宗心里惶惶不安,眼皮跳得厉害。
      光脑收到推送,他收到校方发来的一封措辞强烈的简讯,询问有关同意他进组的回函是否是荣夏雄主亲自回复。
      他犹豫了好久,最终在公际车抵达学校前点了否。
      施宗没管随之而来的信息轰炸,他刷卡进校后去传送点直达行政楼。
      楼里楼外围满了警车和警雌,见施宗过来人墙裂开了一条缝隙。
      有位警官快步上前,在他耳边低语:“您怎么来了,您的雄主已被送往医院,您需要尽快过去。”
      “什么医院?怎么回事?”
      施宗抓住他的胳膊,浅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后悔与焦急。
      警官惊讶反问:“您不知道吗?您的雄主与邹六雄虫发生口角争斗,一方受伤被送去了医院。”
      “等等!”另一头严老师拨开人群,来到施宗身边,“施教授,您隐瞒雄主签下的文件需要重新进入程序审核,我们这边已经通过专线将询证函再次发给您的雄主。”
      他看向施宗:“您怎么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呢?”
      施宗苍白着脸摇头:“荣夏不会同意我去的。”
      “您同雄主说说,荣夏雄主也不像是会拒绝你的人。”
      施宗沉默,良久苦笑。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愿再面对荣夏日复一日固执的、不知道在向谁表达的爱意。
      他的视线落在闪着红蓝光的警灯上,跟着警车前往医院。
      路上,施宗拨打了荣夏无数次光脑号,都已忙音告终。
      接电话啊,荣夏。
      施宗心急如焚,小小的光脑在短时间被按开无数次,他从未觉得去往医院的路途会如此漫长。
      护士拉开门,推着小车进来,见到抱着小熊沉默坐在床边的雄虫,心底不断惋惜。
      幸好以现在的技术修复破损的耳膜不是什么难事,可这是建立在雌虫拥有强健的身体素质之上。对于娇弱的雄虫,意味着恢复期疼痛又漫长。
      而且他无法寻求法律援助,对方是一位无论等级还是家境都比他高很多的雄虫,一个一区一个三区,便是天壤之别的差距。
      她走到雄虫的右边,以这辈子最轻柔的声音低语:“您好,您的雌侍打来了电话。”
      荣夏还是穿着来时的那身衣服,他看向护士手中不断闪烁的光脑,睫毛遮去了他眼底的泪光。
      “谢谢。”
      电话接通,光屏里显现出施宗标志性银色的发、浅灰的眼,只有荣夏才知道隐藏在那副眼镜后的面容是多么惊为天人。
      “荣夏,荣夏,你听我说,邹六会去我办公室是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去办公室,我以为你是在使小性子……你看,小熊皮筋戴在我手上呢,我骗你的,我没有摘下来,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去办公室……”
      “你把我指纹删掉了,是吗?”
      施宗一愣:“什么指纹?”
      荣夏默,而后摇头:“没有。”
      施宗看着荣夏凌乱的发歪斜的衣,尽管下决心不再管他,可还是会忍不住心疼。
      “荣夏,如果你收到一张学校发的询证函,先不要管,等咱们回家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荣夏伸手将小熊身上乱掉的毛抚平,抬头对上施宗的眼睛,“我又拒绝过你什么呢?”
      荣夏眼底无法掩盖的悲伤令施宗满肚子的话一瞬间哽在喉咙。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拉着你不肯让你走的任性雄虫吗?”
      “我不知道别的夫夫两人之间是怎么相处,但我一直在说,我不会限制你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荣夏顿了顿,耳鸣声令他有些把控不住自己的音量,“你为什么不能再多相信我一点?”
      他的眼神落寞:“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需要了。
      施宗,你知道吗,爱与不爱一个人很容易能从眼神里分辨出来,在你彻底厌烦我之前,我要给自己保留一份体面。
      荣夏调出来那张询证函,勾选了同意后在末尾签上名字,转发回帝国大学办事处。
      荣夏的胃一阵阵抽痛,一天滴水未进的身体开始抗议,在护士震惊又茫然的目光中笑了笑:“你去吧,我放你走了,施宗。”
      ————
      再次见到小蠢蛋时,他身上的伤痕已经淡下去了。
      荣夏拿出一只粉红色娘唧唧的小熊,郑重的递在卞岭西手里:“它会保护你的。”
      “保护?”卞岭西捏捏这个蠢家伙毛绒绒的手臂,“你指望这个棉花填充的东西能为我抵挡一次炮轰?”
      小荣夏托着下巴点头:“你放在衣服上嘛,我才找到一本关于古地球的书,上面说放在一起会平安。”
      “那叫护身符……”
      荣夏嘟嘟嘴:“好吧。”
      卞岭西逗他:“如果我拿不了怎么办?”
      荣夏看了他一眼:“拿得了,拿不了你放在兜里。”
      卞岭西摸下巴问道:“你为什么不喊我哥哥?”
      荣夏小嘴巴一抿,摇摇头。
      哥哥一词在他的世界里,不再是一个温暖美好的代表,他不想让卞岭西染上这份肮脏。
      卞岭西长臂一伸,将蹲在身旁的小荣夏揽入怀中:“小蠢蛋。”
      ————
      《护士日记》1
      今天值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位尊贵的雄虫,他的耳道进了碎片,护士长在取异物时都觉得痛,可他却一声不吭。
      雄虫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荣夏。
      他有位雌侍,可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很奇怪:雌侍更像是雄虫,雄虫更像是雌侍。
      我想报雄虫保护协会,可被医生拦住了。
      医生似乎也在惋惜,但他告诉我这件事他来解决。
      我默默看向医生淡金的发和蓝色的眼,心想不愧是医院花大价钱挖来的专家,水平高还温柔。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医生这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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