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烈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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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白昼无觉，明月荒唐，烈阳下的热意攀着教学墙蜿蜒而上，汹涌难挡。
夏风热烈又疯狂，高温下困意潜滋暗长——
下课铃悠扬滑过，教学楼的走廊里不如往常，纷如获大赦般群山排排倒。
化学老师打了个哈欠，面色不耐地扔了只粉笔过去：“江寓，跟我来办公室。”
“砰。”细白的粉笔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抛物线，终在课桌上粉身碎骨。
而此“弹”目标——某个发量极其茂盛堪比灌木丛的脑袋，纤长的脖子倒立着，一大块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却毫无知觉。
坐在他斜前方的男生坐在课桌上，周围围着群少年人，对此倒是很热心，伸着胳膊戳了那人一下：“江哥，章姐叫你呢。”
江寓皮囊下的灵魂挣扎了两下，很遗憾，还是妥协抬头。
他语气语调里都掺着冷气：“叫我干什么？”
有人揶揄“请你去开学典礼演讲‘为何我上课睡觉态度也能这么狂’。”
“去觐见一下新同学吧，刚章大佛不还说转来个新同学么？”
“哪里是新同学？章姐那语气简直就是把省状元给捧过来了，宝贝得很。”
一班这群大佬都是学神，学习上没怵过谁，平日里个个自诩一流独孤求败。
这话倒也不是针对谁，只是尖子生都在这班里内卷，突然转来一个说“你们都打不过他”，这不就是大家吃西瓜吃得正开心，突然有人蹦出来说他的没籽吗？不气才怪。
就怕真没籽。
江寓面上没吭声，心里腹稿倒是打了一堆。
倒也不能怪章大佛，只能是他们班补课以来学习风气太差，章大佛急火攻心，想赶紧让他们有点危机意识急起来，却不想收效甚微。
倒是让这位新同学把全班都给得罪透了。
“哥，用你有目共睹的帅气征服他。”
少年人眉目清澈，笑意比头顶青天白日都青朗，人早已如风一溜而去没了影儿。
江寓一路追至办公室，急急忙忙叫道，“老师。”
“……”
“老师？”
“有事？”
大少爷气质野，但装作逼一样没落。此刻一见有回音，立即蹬鼻子上脸，低眉三道：“老师你没叫我啊？”
“我叫你做什么？”章际说，“热得不行了给自己浇把油？”
江寓如大彻大悟般，阴阳怪气地哄道：“哦对对对老师你是没叫我，是我，是我，是我非得要来办公室看看您。”
章际给这藏着尾巴的装兔子的狗东西气得不得了，却还是没忍住，唇角松动了一下。
这就是江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章大佛念佛咒，见鬼魅妖魔装鬼拉近乎，江寓没心没肺地彻底。在面对所有人都从善如流，但人还是该怎么想怎么想，该怎么想怎么做。
简而概之，阳奉阴违无所谓。
但章老师人到中年最重视的就是面子，强绷着脸瞅他。
江寓立马眼观鼻鼻观口，看上去反省得特别深刻。
章际这回笑不出来了，连着噎了三次，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差点没提上来。
恰好到办公室门口，江寓轻车熟路地走上前开门，做出一副受教的姿态。
他不笑时八分野，谁见谁觉欠；笑时飞眉入鬓，朱唇磨眸一衬，就有些与众不同的慵懒随意感。不过大少爷很知道扬长避短，低头反省时三分书卷气，七分拙稚感，总之……乖就对了。
章际最看不惯这狗东西这样，又差点憋死。
“好，谢谢老师。”木门后的声音冷调很重。
江寓正惊异着这声音的质感，下刻，少年人劈头盖脸地袭来。
两人猝不及防相撞，江寓可以说在可以思考的氛围但没有躲开，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而前面的少年直接踉跄了两下，手下意识扶住门框后才勉强稳住身子。
啧，还挺娇弱。
江寓短扯了下唇，旋即，对上了对方霜寒千里寸草不生的目光。
“……”
这人模样生得极好，不带表情地直视人时，不需要任何眼神雕饰，疏离感就很重。
他的身材高瘦，肩膀平直，线条流畅锋利，是典型的衣架子，工整平齐的白色衬衫与黑色运动裤在他身上都有几分随意冷漠的劲儿。
但江寓也许是身后跟着个江张越日子久了，恍惚中竟想着这人太瘦，又过分单薄，应该有点……
虚。
可能吧，毕竟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寓的思绪挣扎了两下，但很遗憾，没控制住。
这人瞧着像个“你欠我八百块钱”，但自己也没多和蔼，尽管天生笑眼吧，但除了小时候那会儿天真无知被贺女士当女儿养的时候，也没人把和善温柔更甚可爱这一类的词语往自己身上套过，问起来就是帅，附赠个“不咋好说话”。
比如现在这样。
“你欠我八百块钱”和“不咋好说话”撞在一起，那就很有意思了，谁也说不清谁更拽一点。
沉默片刻。
我靠你还挺能装啊你厉害啊你装得过我吗老子今天心情好就让着你云云，不咋好说话在心里疯狂输出给自己做心理疏导，一副我是人间正道的为你着想的诚恳样：“你没事吧？”
不咋好说话在内心给自己筑起一道道铜墙。
“……”对方横眉微皱，似乎不太喜欢与人过于亲近的距离，微微别过头，挪开视线。
轰，尽数倒塌。
少年人的胜负欲一挑就炸。
也转眼就忘——
章际走进办公室，嘴里没留情面地把刚才的话说完：“江寓啊，不是我说你这么一天天连张脸都不漏出来，是觉得我多看一眼是对你的亵渎吗？”
江寓在心底臭不要脸地附和，表面道：“不是。”
章际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那为什么？上课睡觉，开学考缺考，作业画的跟简笔画一样，你想干什么？高二分科，你知道我见证过多少偏科的学生成为黑马吗？你怎么就一丁点不着急呢？”
江寓极有思想觉悟地低头看脚尖，一言不发。
章际盯着他：“说话。”
“我明白。”江寓面容诚恳地道：“我应该端正态度，好好学习，在年级中稳住位置，不辜负自己，不辜负老师，不辜负社会，不辜负国家。”
“……”
少爷扯天扯地的本事大概是洞穴里掉武功秘籍的水准，呐，这会儿扯国家了，等会儿就该跟你扯国家发展前景了，再聊聊就到苦泪立誓“请党放心强国有我”了。
但江某人的扬长避短很有用，章际没少被带偏过，留了个心眼以后……
还吃他这一套。
沉默两秒。
章际扶额轻声说：“我觉得你有点分寸，你自己把握好尺寸。行了，你去吧，不过，缺考的事……”
江寓打断：“我补上。”
章际说：“行。”
江寓欲走，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小白脸突然动了动脖颈。
他的脖颈白如翠玉，线条直显，仿佛一摧即碎，也有着少年人厚积坚韧的力量。
江寓盯了几秒，然后移开目光。
少年人正歪着头，目光不带任何掩饰地挂在他身上。
目光交汇，他也没心虚，只是微扯唇角，目光下移。
江寓不由自主跟着往下看，却也只见自己那跟校服外套狗屁不搭的花色裤衩，再度下挪，自带保暖秋裤的膝盖和腿，最后是被自己龙飞凤舞签的满是签名的新款撞色鞋。
当然，最醒目的还是自己的物理作业——
简笔画，两只鸭。
“……”
他没由来地紧张，用略带警告的眼神瞪了对方一眼，瞪完也没管对方接没接收到，大步一跨直接出了办公室。
夕阳铺了半边天，霞光顺着云彩一路牵引，在地面上大肆渲染，衬的整个教学楼热烈如画。
出了办公室，就见一帮狐朋狗友勾肩搭背，作迎亲团迎接他。
为首的是贺子苑，见他出门就一手掐断了秒表：“哟，两分十七秒，怎么江哥，这么快出来了，蒙混过关？”
“什么啊，”江寓揪了他把头发，没留情地往下扯，带头往教室走，看样子是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
“你哥毫发无伤。”
江张越趁乱也抓了把，嬉皮笑脸吹得天花乱坠：“指不定还是咱章老自损八千呢。”
这实在浮夸，江寓甚觉自己毫无保留的帅气都因此掉价，冷冷道；“滚啊。”
“江寓，”邹徐说，“看着那成绩逆天长相巨帅的转学生没啊？”
江寓沉默，半晌说，
“没。”
大约是感受到他的沉默，几个人都把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话题也由此展开，不知谁问了声：“不过江寓哥，你这回开学考怎么缺考了？暑假里你不还放话要甩第二名十八条大街呢吗。”
“对啊，考试前一天还谢绝了我打游戏的邀请，说要早睡。”江张越跟了句。
江寓风轻云淡地笑了声：“不想考而已。”
成绩逆天长相巨帅的转学生正被章际语重心长地思想教育。
长篇大论完，章际喝了口水，这才问道：“叫谢识，对吧？”
谢识说：“嗯。”
章际是个人物，市里大咖级别的，出了名的不怵校领导。平日里深入基层，经常一起挨打，一班那群不安分的学生全靠她过活，不管嘴上怎么扯，到底有几分惧。
瞧着谦虚低调，内心可不知道狂成什么样儿，章际暗道。
她索性开门见山：“成绩看过，很优秀，进一班足够。当然，你应该也清楚，一班是高二这届最好的班，实话说，虽然自己班里嫌弃归嫌弃，但四十五位，都是拔尖，随便扔一个出去都是其他班学神级别的人物。”
“后来转过来两位，冲上来一位，也都是实力足够硬的，刚刚那个叫江寓，我们班的第一名，别看平时吊儿郎当的，真学起来还是挺疯的。刚从年级办公室过来，荣誉墙都看了吧？他照片也不少吧？”
谢识思索几秒后，肯定地给出结论。
“没。”
章际；“……”
学习好的学生老师总能有几分忍耐，即便对方落字慷锵面容诚挚得欠抽，毕竟开学第一天，章际还是能勉强维持和蔼。
“咳，尽量抽时间去看看吧。人确实足够优秀，没跌出过年级前三。但是你也要明白，环境突然变换，是需要适应的，常有天资特别好的因为不适应环境滑下去，这一滑基本就爬不上来了，”章际认真说，“下山容易上山难，平时也多找同学帮帮忙。”
谢识：“嗯。”
章际对谢识算是寄予厚望，又补了几句：“班里人都挺好的，平时也就是对成绩自信得狂，好相处，特别是江寓，还有班长何故，都温和不端架子，你不用担心。”
这回谢识没吭声。
好相处？刚刚和气地能掐出水的“你没事吧”底下里不知道是多暴躁，笑意里密密麻麻扎的全都是刺儿。没得到回答后直接没绷住，浅色瞳眸全镌刻着“高高在上”。
他内心暗潮涌动，一抬头却对上了章际略带审视意味的目光。
“……”思索一秒，他掀起唇角，状似认真地道：“嗯，我一定跟他们好好相处。”
刚睁眼说完瞎话的某小白脸就被某位阿弥陀佛强制实现了。
确切地说，是被其缩短的意思实现了。
她环顾教室一圈，无比自信道：“放眼望去，只有一个座位是最合适的。”
谢识干巴巴地瞅了一眼，只见面前树桩多于空地，真是无法定位那神之宝座。
更何况角落里最后那个浑身带刺的树桩还在弯着腰冬眠。
宽大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包在身上，像是块上面包起来的坟墓，一动不动。只漏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做墓碑，尽职尽业地立在那里。
哇。
他麻木地瞪着眼，内心忽地来了场预感。
下一刻，便听章际不紧不慢地下了宣判结果：“江寓旁边那个空座，集天地灵气，风水宝地，大可一坐。”
全班顿时向台上的某个桩子投来死亡凝视。
谢识：“……”
这他妈什么神仙灵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烈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