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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奔行于狼群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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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弗拉基米尔·扎伊采夫(Vladimir Zaytsev),第124届饥饿游戏的参赛者。
我出生于极北高地松叶林区的一个普通家庭,爸爸是林场伐木工人,妈妈是防疫站的护士长。
和大多数人对于极北高地终年冰雪的认知不同,我的家乡是北纬40度以上地区的唯一一个不冻港。所以我不但——像每一个极北高地的男人一样——能熟练地使用斧子和操纵伐木机,还拥有垂钓和驾驶渔船的本领。
我……我没有梦想。
对于成为这场游戏的胜利者,我也没有任何指望。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在我迈入长夜时流泪。”
……
“嘁,什么玩意儿。”
随着一声弱不可闻的电流声和遥控器撞击大理石的声音,年青人面无表情念白的画面随即消失,白墙在“哔”声后开始起雾,不出三秒的时间便转换回透明的落地窗玻璃,映射出高楼之下一片繁华的盛典灯景。穿着考究的主理人不耐烦地用两根手指挑了挑自己刚染烫护理完的艳红色胡子,用以排解自己浪费23秒去听一段毫无重点废话的不快。
“噢,我亲爱的本·巴利先生,不过是作为猎物的‘兔子肉’罢了,不值得您大动干戈。”身后传来镶金高跟布洛克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熟悉声音,而后一只戴满玳瑁戒指的手捡起了已经碎成蜘蛛网的最新款监控屏遥控器,在随意地将它扔进垃圾桶后,顺势拿起置于吧台上的战斧形醒酒器,替生着闷气的红胡子中年男人斟满酒杯。“我倒是觉得有趣,原本您对于大热选手之外的‘S级人选’并无兴趣,为何在比赛开始的前一晚却看起了这位初始评分甚至没有上四十的F级选手自述录像?”
德洛伊特——镶金高跟布洛克鞋和玳瑁戒指的主人,也是本次饥饿游戏场地的地图设计者,此刻一边浏览着手上的电子板,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到。
电子板上此刻正显示着方才那位F级选手的个人资料和评级信息:
弗拉德 Vlad
全名:弗拉基米尔·扎伊采夫,27岁,极北高地针叶林区送选
初评级分数:36分,F级
技能评级:D级,可以适应基本的野外生存,但对于高强度的格斗没有任何实战经验
信心指数:F级,选手未在初评级中显示出任何争胜意愿
赞助商清单:无
德洛伊特摇摇头。这是一块在赞助商眼中标准的“兔子肉”——从底层片区被抽签选出的、未经过任何生存格斗训练的倒霉蛋,可能从十八岁成人礼的那年起,便在每隔三年的夏天祈祷写有自己名字的麻布条不会在那个宛如噩梦般的抽选大会上被一区派来的巡礼官抽中。然而很不幸的是,在这些千千万万祈祷者中,偏偏就这么被选中了——之后便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缓期死刑判决,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登上前往一区的超音速列车,在一个或是两个月后的陌生游戏地图里被来自上流片区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们玩弄般地围剿、捕杀,或爽利或拖沓地奔赴最终的死亡。
与其说是玩家,倒不如说是供强者打牙祭的猎物,因此久而久之,“饥饿游戏”的各大赞助商们便也随着一届一届的比赛发明了一套自己的“黑话”,并逐渐在一区的上流阶层中流传开来:
每届游戏中,拥有强健体魄、高超格斗技巧的选手,常被称之为“狼”:那些习惯于单打独斗、出手狠厉且拥有单挑能力的被叫做“孤狼”,而游戏开始后迅速强强联合、进行结盟以便地毯式围剿的则通常以“狼群”来代称。至于像弗拉德这样的“不重要”选手——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便成为了被资本抛弃的部分,没有人会愿意为一只没有胜出希望的兔子提供任何赛时的补给——因为那无法带来任何经济上的收益——倒不如让他们一无所有地在残酷的格斗地图里裸露出自己洁白的皮毛,成为“孤狼”和“狼群”们追逐的目标,以自我的鲜血和死亡激发强者进一步屠戮的欲望。
电子板的冷光流转,继续滚动着弗拉德的详细肌体数据、体能情况和各项智力指标。
德洛伊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戳着电子板上的三维立体建模小人(依照参赛选手的身形1比1缩放建模而成),控制它随着手指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转身、倾斜。他注意到弗拉德的脚踝比正常的成年男子要更纤细一些,修长的跟腱连接着不发达的小腿肌肉,仿佛一块脆弱的石膏,轻轻一捏便能折断似的——他确信,来自优势区的“狼”有着绝对的自信能够轻易做到这一点。
比如,来自十一区的乌玛·阿瑞斯Uma Ares、武田伊森Takeda Ethan以及提尔·刚萨雷斯Tyr Gonzalez。
若是在一区中心城的沙龙里单一地提及这三位选手的姓名,或许并非人尽皆知,但若将他们统称为“三战神”,那可就会像火星子蹦进油罐一般,立马引爆富绅名流们的话闸子。
作为本届大热选手,“三战神”自游戏开幕大典亮相以来便凭借着优越的外形和吸睛的盛典展示在观众中获得了不少话题度。在新世界的秩序下人类大都依照种族被划分栖息于各个大陆板块之上,经过数十年的封锁管理后形成了较为固定的生活族群——同一大区的居民拥有着相似的容貌和生活习性,举手投足间便能清晰地分辨出对方是来自于优渥的上流大区、抑或是原始落后的农林耕作大区。然而,十一区今年送选的三位选手却跳出了这一“刻板印象”:与通常人们印象中十一区原住民瘦小孱弱、脑袋精明的形象所不同的是,这三位送选祭品拥有着迥然各异的外貌——
得益于遍布世界的成熟雇佣兵产业链,游走奔波于各个大区的掮客不再仅仅着眼于普通的商品贸易,而是将双手伸向了新世界秩序下最为吸金的娱乐综艺:“饥饿游戏”。
大革命后的世界是撕裂的。科技在上流大区被高度集中发展、人类的精神世界却变得无比贫瘠。自动化的发展释放了这些地区的劳动力,通过向落后大区贩卖自有专利技术的精密器械和农作耕具,大量的热钱源源不断地涌入世界中心的不夜之城。而高价购入作业用器械的落后大区,却受限于产成品的低廉卖价和高税负压力,即便终夜劳作也不过勉强在生存线上挣扎。这一切看似怪异,却在媒体与舆论宣传的粉饰下显得又如此理所当然——新政府宣称一切贫穷的根源皆起源于世纪初的那场“违背人伦道德的失败政变”:失败者自食恶果,而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将终日在昔日被镇压的土地之上奔走苦耕,用曝晒于阳光下的汗水、用凝结在黑土下的血泪,永生永世洗刷先辈背叛“正义”的耻辱。
在这样的背景下,名为“饥饿游戏”的三年一度盛典应运而生。来自世界各个大区的送选祭品在这场血腥游戏中厮杀、直到最终的胜者摘得桂冠——他将因此拥有取之不尽的财富和无上的荣耀。原本新世界的执政者想藉此来震慑落后大区“不安分”的原住民们,告诫所有这场游戏的见证者毋要挑战至高无上的权力,而顺应时事的强者亦会获得权力与财富的垂青。却也阴差阳错地促成了部分“特殊人口”在各个大区间的小幅流通——由于获胜者所在的大区也会同样获得当年闭幕典礼上颁布的各类税收优惠以及赦免权,原本就拥有经济特权的上流大区便开始派出“民间交流团”去往落后大区寻找身体素质优越的“预备祭品”,高价买入后集中培训,以期在下一届饥饿游戏中拔得头筹,获取超额收益。
十一区的三位“战神”便是通过以上途径被买入培养的“职业祭品”。各自迥异的肤色、矫健有力却又并非完全相同的体型,以及和十一区原住民毫无相似度的三张面庞,昭示着他们并非出生于这个以人工智能专利技术为主要产业的大区。仿佛为了遮掩三人出生地同自家大区毫无关联的尴尬似的,擅长给人工智能机器取花名的十一区掮客们翻遍了古往今来的各类神话故事,终于在新世界前的书籍里找到了得以引经据典的三个名字,而后蛮横地将这些名字中含有的本意“战神”——作为本次送选的三人组统称。有了朗朗上口的名号,加之重金铺陈的媒体采访与专栏访谈,掮客们成功地在开赛前夕将三人打造成了本届“饥饿游戏”中引人瞩目的冠军候选。
而在为期一月的特训后,三人在评级放送中也成功斩获了3S的全优评分,这更是让他们一跃成为了一区各大媒体报导中的香饽饽,热度直奔饥饿游戏史上的高点——要知道通常情况下,S级的选手一般会被选区以“独狼”的身份送选,毕竟这是一场只有单一胜利者的大逃杀。而饥饿游戏史上叫得出名字的“狼群”,则一般是由若干位A级和B级选手结队而成,试图通过实力的叠加以围剿当届的“独狼”,而后内部争夺以取得最终的胜利。
但现在——第124届饥饿游戏,出现了罕见的、来自同一个大区的“S级狼群”——这是一件多么疯狂又让看客血脉喷张的事情!要知道,他们三人中的每一位都拥有在某一届比赛中单打独斗成为胜利者的能力,十一区的长官们大可以依次送选谋求三连庄,而不是让他们在同一届赛事的中后段互相厮杀只留下一人独登王座——但这恰恰成为了让观众和赞助商肾上腺素飙升的原因之一,能在一届游戏中见识到三位顶级选手的围剿和自相残杀,岂不乐哉?
而开幕大典上三人的亮相则更是为这场游戏的宿命感添了一把火:三人站立于华丽的战车之上,紧握对方的双手表示是为了彼此才共同奔赴这场饥饿游戏、将为了共同的理想战斗到最后一秒,即便死别、终有一天亦会在另一个世界的彼端相遇——
此言一出,斗兽场观众席上的一区名流之士无人不动容落泪,赞助商纷纷摇响手边的铜-纷扬起坠金戴银的各色羽毛扇以表达自己对他们的喜爱之情。
“比赛虽未开始,十一区的‘狼群’就已为这场杀戮盛宴抹上了悲壮的色彩。”
——《饥饿游戏Live Studio》速报
“……在场的太太们挥舞着羽扇遮住自己因动容而落泪的脸庞,愿意为这一幕哭花她们花费200金币在沙龙精心打理出的妆容……无论这段誓言是发自内心、抑或仅仅是为了讨取赞助商青睐的虚假话术,都足以载入饥饿游戏史。”
——《纸醉金迷》特约评论员
“这是三位天生的胜利者,仿佛天然为饥饿游戏的存在而出生。先天的肌体素质让他们得以适应各类地图的考验、漂亮的外形使他们在同名流的接触中如鱼得水地积累人气、而他们‘编造’的烂俗故事则有大把的赞助商愿意为此买单。”
——《唱个反调》饥饿游戏专栏
各大媒体对于战神三人的关系各执己见,但无论是对于三人的宿命论真情实感、还是因认为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而嗤之以鼻,转播镜头后的看客们或是双手祈祷着希望这三人能够携手进入游戏后程、或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期盼着他们撕下虚假的兄友弟恭情谊转而兵刃相向,都成为了本届饥饿游戏尚未进入直播阶段便已打破近十届的收视率最高点的导火索之一。
在这样的情况下,像弗拉德这样原本便不被赞助商青睐的选手更是少有人问津。往届常有一些科研实力和商业体量均不如大财团的小赞助商,会选择押宝冷门选手作为一种吸引关注的手段,既能让自己的名号在一区的上流阶层中混个耳熟,若是运气好,押宝的选手爆冷获胜,更是可以一步登天、获取超额的利润,并从此在世界中心的一区站稳脚跟。
但这一届,在“三战神”横空出世、传统强势片区送选的参赛者又普遍高于平均能力不少的情况下,押宝给“兔子肉”们则显得像是一桩显而易见的赔本买卖。于是乎,在强势片区选手们的赞助商名单们历史性变长的同时、底层工农业片区被抽选出的可怜猎物也纷纷历史性地被剃了光头,没有任何赞助商愿意为这些注定亏本的商品买单。
从几家媒体的赛前预测中亦可以看出,本届饥饿游戏的赛程进展也将会十分清晰:初期“狼群”围剿捕杀“兔子肉”的阶段将会以闪击战的形式进行,而后迅速进入到中后期的强强厮杀,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者——“兔子肉”,对于第124届饥饿游戏的观众来说,不过是前期垃圾时间用以消遣的调味品罢了。
身为“兔子肉”,就要有“兔子肉”的自觉。
弗拉德自踏上一区的土地时,便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这一原则。
事实上,他对于“饥饿游戏”的了解知之甚少。这场大逃杀,本质是属于上流片区的狂欢——资本家们对于强者的追逐和吹捧、上流社会的小姐们对于胜者的青睐与爱慕,都与身为劳工阶层片区的他没有太大关系。而刀刀见血的厮杀、和真实残忍的死亡也并不是他乐于看到的画面,因而每届饥饿游戏的赛时,他总会刻意地避开集市摊贩桌前的小电视、或是林区伐木休息点的直播喇叭,以主动屏蔽的方式让自己远离这场充满血腥味的杀戮盛会。
原本弗拉德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天选的幸运儿,但也并非万里挑一的倒霉蛋。由于伐木林场的存在,针叶林区的人口和青壮年数量本就是极北高地中最多的,18到27岁的抽选年龄段加之三年一次的饥饿游戏抽选不过是他人生中三次注定将会被遗忘的小插曲罢了——
讽刺的是,在他27岁的时候,他的名字出现在被巡礼官紧攥着的麻布条上。
弗拉基米尔·扎伊采夫
即便已经身处饥饿游戏的前期特训营里,回忆起抽选大会的场景,弗拉德依然觉得这一切犹如一场梦境。每天当他揉着因特训而酸痛的肌肉钻进特训营的被窝里时,总想着是不是一睁眼后自己又回到了四季低温的极北高地不冻港,推开飘窗就能看到挂着各区标识彩色旗帜的商船在雾蒙蒙的晨晖下驶入棕褐色的港口。然而,在每日枯燥重复的体能训练以及格斗技巧培训中,他终于还是接受了自己即将成为这场杀戮游戏玩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