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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晋石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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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绿珠之舞
世界渐渐扭在一起,失去了颜色。
贺闻秋睁开了双眼,天色微沉,身体的主人正坐在庭院石凳上喝茶。他低头一看,缂丝锦绸加身,自己穿到了一名古代大富人身上。
他有点吃惊,那位说着普通话、穿着改良汉服的阿飘竟是这么古老的吗。
他第一次穿越得这么遥远,怎么办?古代汉语……大学时最怕的一门课。
忽听细细脚步声,偏房里出来一个丫鬟。她低头快步走到主子面前,曲身行了个礼。
“石季伦大人邀请到府中做客。”
幸好基础还是在的,听见简单的句子能反应过来白话。
但是,石季伦……石崇?
西晋。
魏晋南北朝中短暂统一的时期,晋武帝大功告成,志满意得,完全沉湎在荒淫的生活中。久而久之,大臣们也将摆阔气当作体面的事,权贵勾结,政风黑暗,举国奢侈,终是昙花一现。
贺闻秋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体验古代生活。既已接受了委托、穿进了灵的回忆里,那便定下心来,实现此人的愿望吧。
——有一段重要的事记不清了,想再好好经历一遍。
究竟是什么事?虽然知道了朝代,但没其他线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贺闻秋附身在古人身上行走,宽袖子,大长袍,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
一路走来,高大的屋宅宽敞明亮,木结构的厚重被山水挂画与盆栽和谐地点缀着,金贵的摆饰与上好的瓷器则昭示着主人的财力。
还有一路拘谨的下人们。
贺闻秋早已默默赞叹起来,但他猜想身体的主人与石崇还是有距离的。
石崇,字季伦,西晋文学家、官员、顶级富豪。年少聪慧,有勇有谋,仕途上平步青云,却也逐渐积财如山,至于途径……有说是打劫而来,有说是神通广大百道营生。
无论如何,石崇能够宴请此等实力之人,说明现在的历史节点上他早已富裕,那便有更多的记载了,姬妾数百,与人斗富,随意杀掉下人……
贺闻秋上了轿,瞥了一眼牌匾——李府。石崇周围的重要历史人物似乎没有姓李的,暂且记下,再做观察吧。
“诸位满饮此杯!”
宽敞的厅堂明灯高悬装饰奢华,十二名宾客对立而坐,而主座之上,石崇高举酒杯一饮而尽。他浓眉修目,长相英武身材高大,声音豪迈。贺闻秋坐在其左方第五位,体内灵力运转,所有吃食只进原主躯体之内,自己灵体不受干扰。
正在此时,一美丽女子来到旁边跪着斟满了酒。贺闻秋眼睛一扫,每位客人身边都有一名女子。
原主心底忽然揪了一下,他连忙按照原主记忆里的行为喝起了酒。
一杯接着一杯,身边女子娴熟地斟酒,丝毫没给原主喘息的机会。贺闻秋一边照做,一边皱起眉头往旁边看去,众人皆和自己一样努力喝酒……只有一人未动?
“处仲兄,怎么不喝啊?”主座上,石崇问道。
“不善饮。”
那人身材魁梧,长相凶狠,声音也像野兽一样带着狠劲。
王处仲?王敦!!
曾为东晋立下汗马功劳的权臣,但一直有夺权之心,最终发动政变,身死兵败,史称王敦之乱。
冷酷无情之人。
贺闻秋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忽然反应过来将要发生什么事。但是,周遭没有灵力反应,原主的心愿不在这,他……只能旁观。
石崇将酒杯怼到嘴边再次一饮而尽,抬手一指王敦身边的美女,大喊一声:“你!劝!”
那女子眼中含泪,双手端着酒杯说尽好话。“不喝。”王敦干脆闭上了眼,丝毫不为所动,冷淡说道。
贺闻秋别过视线,接过了身边女子的酒。
“拖出去斩了!”石崇大袖一挥。
“大人!!!您喝一口吧!!!!”女子尖叫着被两名守卫拉了出去。
分秒之间,厅堂鸦雀无声,宾客只敢安静喝酒,眼睛却拼命对着王敦挤。都想让他喝。
又一女子被抓了过来,声泪俱下,苦苦恳求王敦:“大人!喝吧!求您了!”
“不喝。”
“大人!求您看在小女子性命的份上,喝一点就行!”
王敦唾弃地皱了下眉,“不喝。”
“斩!”
“大人!!!!大人————饶命啊!!!!”
贺闻秋感到呼吸困难,他只能按照回忆里原主的动作,继续喝着。
又来了一名女子。
她也死了。
“容在下失陪一下。”一人站起作揖,石崇神色平常,没有阻止。
此人把王敦也叫了出去。
贺闻秋也趁机出去了。
“为什么不喝?”
声音进了贺闻秋的耳朵。
“他杀他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
贺闻秋拐到了别处。他深呼吸了两下,按照原主记忆里的方式走着,没有灵力波动。这件事不是他的心愿,但穿在这个时点,足以证明此事给原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贺闻秋记得《世说新语》里的这段,也改变不了了。
灵的回忆,是一种独立的世界,做什么都不会对现实社会产生影响。
他所能做的,只是满足灵的心愿,比如这次的委托“再好好经历一遍”什么往事。
正因如此,他将灵的回忆称为“幻境”。
他进过很多幻境,但从未面对过什么杀戮。
罢了,只是历史。他心里想着。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一个房间,旁边挂着“厕”字。贺闻秋暗自叹了口气,定了心神,按记忆慢慢来吧。
推门而入——
十多个身着华服头戴饰品的女子在两边等着。
屋里烧着沉香,有的女子手里拿着小竹板,有的拿着布,有的托了盒粉,见门开了便列队齐齐向他行礼。
贺闻秋一拍脑袋,怎么能把这事忘了。石崇的厕所修建得华美绝伦,十多个女子打扮得艳丽夺目,准备了香膏香水,列队侍候客人上厕所。客人出来,这些婢女还会让客人把身上原来穿的衣服脱下,侍候他们换上了新衣才让其出去。
客人大多不好意思在石府如厕。
可是原主在记忆里此时确实上了厕所。
不到心愿处,贺闻秋通常不改动幻境。一是避免蝴蝶效应,二是前来委托的灵本身的灵力可能支撑不了太多改动。
他愣在那里,十多个女的,大眼小眼盯着他……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文明青年,他哪见过这种服务的卫生间。可是按照记忆……
思来想去,他决定折中一下。
贺闻秋走向了那道屏风,将里面变成了家里的马桶。
他没有立刻回到宴会厅,而是用灵力探测了一圈宅邸,没有特殊点。
还不到心愿?到底会在什么时间点?
宴席将散,一人回来,长相平平,但眼神精明,只歉笑着对石崇说:“我错进了你的内室。”
石崇奇道:“那是厕所。”
“……我享受不了这个。”那人作了揖。
贺闻秋看着此人离开,知道这是刘寔。出身寒苦,勤奋好学,凭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出人头地,晚年位至太傅,帝王之师,掌管礼法的制定和颁行,三公之一。一生保持着勤俭朴素的美德。
终于回到了家里,贺闻秋将李府逛了一圈,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夜深了,他躺在床上,看着不到10平米的卧室,昏昏沉沉,看来古人真是讲究聚气,卧室不宜大。
“李大人,李大人、”一大早,要去店铺查看的贺闻秋刚出门不久便被叫住了。
“祝大人……”他掀开轿子的布帘,行了一礼。
“哎不用不用,你快调头跟我去王君夫大人家。”老祝摆摆手说道。
王君夫……是与石崇斗富的那个王恺。当今皇后的外戚,骁勇善战,日后官至将军。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老祝一进人家就带贺闻秋进了厨房,嘴里喊着:“真的是用麦芽糖和米刷锅啊!!”然后就带着贺闻秋一路小跑到了石崇家,应该说是两家轿夫一路小跑。进门还是直接冲进了厨房,已有另一个人在了。
“哎呦赵大人赵大人,怎么样啊?”老祝作了一揖。
“自己看。”赵大人侧过身去。
正常在做饭啊……
“哎呀,真的用蜡烛当柴火做饭啊!”老祝惊呼。
啊……
奢侈。贺闻秋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结果发现,俩人转过头来紧盯着他。
“……哇好厉害呀!好……好舍得啊!用蜡烛烧炉灶啊!”贺闻秋赶紧跟上。
原来原主是这样的人物。
二人对视一笑,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好像在说:是我们的老李。
今天石崇用花椒来刷墙,他俩就拽着贺闻秋来看人刷墙。
明天王恺用赤石脂来刷墙,他俩就拉着贺闻秋又来看人刷墙。
这又拉着贺闻秋跑城边去看石崇王恺斗牛——看谁家的牛载着车能跑得更快。
石崇的牛几十步后就快得像飞鸟一样,王恺的牛呼哧呼哧,拼了命也追不上。
贺闻秋终于知道这躯体的主人是谁了。是个石崇王恺斗富吃瓜群众之一啊!而且还是最忠实的那种。怪不得昨晚去赴宴那些人一个个都仰慕石崇,普通有钱人对待富可敌国的大富豪,能不是这个态度吗。
他看着一个个围观的人,不禁一笑,书本里的人物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便是他们的生活吗。
“石家的牛从形体、力气上看,似乎不如王家的,可说来也怪,石崇与王恺一块出游,抢着进洛阳城,石崇的牛总是疾行若飞,超过王恺的牛车。”
“是啊是啊!”
附和声此起彼伏,贺闻秋会心一笑,却又立即皱了下眉。
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
王恺贿赂了石崇的下人,真相就是驾牛者的技术好,对牛不加控制,让它撒开欢儿跑,自然就快了。王恺效仿,便赶上了石崇,石崇查出那名下人,杀掉了。
贺闻秋用灵力探测所有地方和人,没有线索。
原主只是石崇身边的小人物,他的心愿到底能是什么呢?
贺闻秋一直以一种代入式看古装戏的心态旁观着这些人,况且按理来说,身处他人的记忆里,他本就应该置身事外,却还是被眼前的场景触动到了。
晴空万里,绚烂的阳光洒在缎子之上,波光粼粼。
王恺用绿缕里子紫丝布做步障,老祝老赵带着贺闻秋围观,让仆人一点一点用步子丈量,长达四十里。
石崇便用五十里抗衡。
贺闻秋摸上那金色的绸缎,细腻丝滑,豪迈的笑声从轿子里传出,珍珠红绸装饰的车马,华丽鲜艳的服装,石崇与众人隔着一层步帐,却像是隔着山一样远。
“恺作紫丝布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书里的一句话,真的放在他眼前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锦稠,数不尽的群众,极尽奢华,人声鼎沸。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泛起一股感动。
这是历史。或许残酷,或许浪费,就算注定毁灭,但这都是古代真实发生过的事。
作为中文系的毕业生,能够亲眼看见这盛况,他恍惚中感受到了灵力带给他的浪漫,以及时间的长河积累下来的厚重。
王恺得了一棵二尺来高的珊瑚树,祝赵二人带贺闻秋来看,石崇已在那里。
珊瑚树灿红精亮,枝条繁茂。
三人与群众皆尽称赞它的美,王恺咧嘴一笑,得意洋洋,拿来给石崇看,石崇却眼神冷漠,毫无反应,瞥了一眼,抄起铁如意就打碎了。
“你竟嫉妒至此!!”王恺怒发冲冠,一时声色俱厉。
周围人顿时收声,胆怯地看向他们。
石崇淡淡说道:“不值得遗憾,现在赔你。”便叫手下把家里的珊瑚树全都拿了出来。
三尺、四尺高的珊瑚树摆满了整间屋子,不计其数,品相最为惊人的便有六七珠,而像王恺那种的……则非常多。
王恺惘然若失。
没有线索。
究竟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个人挂念这般长久。
夜晚。他再次被请到了石府中赴宴。
这次没有美女劝酒,只有宾客觥筹交错,谈天说地。
忽然,乐声一变,曲子悠扬细腻,一女子从帘中走出。黑发小脸,细眉明眸,樱桃小口,皮肤细腻,身材姣好。
“这是绿珠。”
灵力终于有了波动。
他明白了。
绿珠身穿淡绿长裙,轻丝薄绸,但轮廓看去模糊不清。贺闻秋泛起灵力,以她为中心运转,房间景象从边缘开始无风自起,到了空中化为灵气,迅速向绿珠身上聚集。
随着无关信息消失,绿珠的样貌越来越清楚。
一点,一点,他的世界只剩绿珠了。
人类所有的记忆其实一直存在于心中,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往事变多,杂乱起来,失了重点。
他所做的,便是去掉无关信息,帮助原主找回尘封的记忆。
女子伴着乐声甩着袖子,乐曲柔美婉转,她的身体跳摇扭转,折腰伸臂,长袖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舒展。到鼓点密集之处,她又凌空前翻,完美的滞空体现了力量,旋转随着鼓点加快,最后一个侧身,长袖一甩,终了。
世界又开始扭转,消失……
贺闻秋醒了,看到面前的李大人,他下意识起身作了一揖。灵见此畅然一笑,挥了挥手,消散而去。
富豪身边的小人物,挂念着自己的男神和女神。这件委托处理起来虽然十分简单,但在贺闻秋心底还是留下了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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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崇独宠绿珠。
永康元年,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石崇的靠山贾氏被除,他作为党羽被免去官职。皇帝宠臣孙秀暗慕绿珠,派使者索取美人,石崇叫了婢妾数十人让使者挑选。
使者:“这些女子个个艳绝无双,但小人受命索取绿珠,不知哪一位是?”
石崇勃然大怒:“绿珠是我所爱!”使者暗示石崇今非昔比,应审时度势。
石崇不给。
他曾为绿珠建造了一处金谷园。而众多精兵已将此地包围。
高楼之上一声叹息。
我为你惹了祸。
女子泪流。只好死在你的面前来报答恩情。
说完,绿珠纵身跳下崇绮楼,石崇伸手去拉,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