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遇见林和海》浮云浅月

2、1.假如这是通往幸福的路

　　黑沉沉的天空像一张深渊巨口吞噬一切，绝望得看不到一点光明，高高在上的，幽冷地凝视着这片土地，明亮的闪光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划破天际，雨滴大颗大颗地落下，砸在地上溅起片片水花，汇聚成水流，嘈杂喧嚣。
　　“滚吧，你个扫把星，有娘生没娘养的，你爹妈都不要你了，还舔着脸留在我们家呢，给你住了这些年也是仁至义尽，还想着藏私！”
　　女人鼻梁尖削，颧骨低陷，手中攥着一把钱，一块到一百块的钞票一应俱全，约摸有六百多元，她命令自己的孩子，甚至亲自动手，趾高气扬地将她的东西尽数丢了出去，横眉冷眼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的话尖酸刻薄难听刺耳。
　　“把门关上。”女人尖酸刻薄的样子尽显无疑。
　　“Duang”的一声，门被关上，室内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喧嚣，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站在一边诚惶诚恐的样子，怯怯地出声。
　　“妈，真的要把她赶走吗？”
　　女人一眼瞪过去，男孩的脸都被吓白了。
　　“这个家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饭，哪样不需要钱？”男人坐在客厅，电视机开得很大声，他啐了一口痰在地上，狠狠抽了一口烟再一口气缓缓呼出，“你也是，差不多得了。”
　　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到沙发那一屁股坐下，将手中的钱拍在桌上，瞪了眼躺着没个正形的男人，恨恨道，“不想想她这几年花了我们多少钱，这点破钱连个零头都不够，她爹妈要是还活着能不回来？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出去站街都比这挣得多。”
　　陈韩语看着满地狼藉眼里没有悲伤，神情麻木，早已习惯，无情的雨水将她打湿模糊了视线，头发衣服贴在身上湿漉漉的滴着水，她擦了擦脸，蹲下去捡着地上的东西，只将有用的东西塞进了行李箱和书包，用不上的全都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希希！”在看到沈希的那一刻，压抑的情绪顷刻间释放，陈韩语鼻子酸涩，眼睛瞬间就红了，温热的液体混杂着冰凉雨水落在地上，难辨是泪是雨。
　　“小语！”
　　沈希眼里满是惊讶，露出的肌肤隐隐约约显露着新旧交错的伤痕。
　　这是她们的秘密基地，荒废许久，布满了灰尘，连遮风挡雨都无法满足。
　　她已无处可去，而她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去，狼狈至极的她们在看到彼此的那一刻在雨中奔跑着，紧紧相拥低泣。
　　“我知道的，婶婶和叔父他们不可能会给我机会让我上大学，我明明已经那么小心……”
　　陈韩语九岁那年来到了澧城的叔父家后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那些日子并不好过，最开始时他们尚有钱拿她过得勉强还算好，至少是没有怎么饿过肚子，后来没有了，他们就开始对她极尽苛责，她的日子也开始变得举步维艰，压抑的那些日子令她几乎无法喘息。
　　再大一些以后，叔父与婶婶的态度更是恶劣，到了她一边上学一边不得不出去做事养活自己的程度，在她拿着辛苦一天的才领回来的工资回到叔父家中时，她努力工作赚来的钱被婶婶尽数拿走。
　　哪怕是平常花出两块钱乘坐的公交车她都心疼，那之后开始连去上班的车费都没有了。
　　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那样绝望而黑暗的日子持续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已经看不到希望。
　　直到十四岁那一年她遇到了沈希，也许是命运使然，她们这两个没有朋友的人成了朋友，成了彼此生命中唯一的光。
　　她是她的救赎，她亦是她的救赎。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她和沈希很难联系上，每次碰面都只能够在这里。
　　情绪稳定下来，陈韩语发现沈希的身上又多了许多伤，甚至有烧伤，她浑身都在发抖，声音发颤，“希希，他是不是，是不是又打你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沈希愣了愣，说不清是喜是悲，她缓缓将这半个月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告诉了陈韩语。
　　“五天前他就死了，死在了大火里，一场火把什么都烧没了，被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断了气，为了赌，他把房子抵押给了放高利贷的，这不，收债的日子到了，他们什么也不让我带走，我自然也就无家可归了。”
　　“还好我早就想过了这一天，没敢放一点钱在那里。”她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竟还笑了。
　　沈希是孤儿，是被养母从孤儿院中收养的，自有记忆起，他的养父便是对她们动辄打骂，她们没有能力自保，直到七年前养母去世，她再也没有了可以庇护她的人，那些温暖又灰暗的日子彻底变得晦暗无光。
　　无论是她，还是她，她们从来就没有“家”。
　　为了不引起婶婶与叔父的怀疑，她领着部分工资，小心翼翼地藏着，果然，安宁的一个月后，她藏下的一个月的生活费被搜刮了个干净，不然恐怕到今日便是一无所有的境地。
　　“诶呀！你们两个怎么这个样子啊，快进来！”
　　两人衣服湿漉漉的，被雨淋了许久，她们的唇色都有些泛白，本来就白的手更加苍白，手指的皮肤都皱了，冷得指甲都泛起了紫，看到她们这个样子，徐玉吓了一大跳赶紧叫她们进来。
　　她说有难处可以去找她，她们不敢多加叨扰，生怕给她添了麻烦，虽应下，也不敢轻易受别人的善意，一直死撑着没有去，没有电话，没有钱，不得已，她们只能去找店长徐玉。
　　徐玉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不过二十七八的年龄，热情周到，经营着店面，生意红火，是为数不多知道她们情况的人，也是为数不多对她们关怀备至的人。
　　她们踌躇于门外，没敢进，徐玉又无奈又心疼的将她们拉进来，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给你们准备了干净衣服，快去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了啊。”
　　“谢谢你店长姐姐。”
　　冲了个热水澡，沈希与陈韩语脸色好了些。
　　怕她们冷，徐玉特地将客厅空调开了暖风，担心她们没吃东西，还给她们准备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她们啊，这些年过得很苦，要不是两年前遇见了她，她们大概真的会像从前一样有上一顿没下一顿，本来就够瘦了，再饿瘦些怕不是连肉都没有了，一阵风就能吹走。
　　“谢谢店长姐姐。”她们两个热泪盈眶。
　　徐玉眼睛也红了。
　　“希希，我们真的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了，你害怕吗？”黑暗总能激发心底的恐惧，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语，请记得，你还有我，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家。”沈希眼带温柔，心疼的搂了搂在她怀中低泣着的少女的肩膀。
　　她们什么时候有过家，只因她们在一起，方才有了那么些许的温馨与慰藉。
　　“嗯，一切都会过去的。”陈韩语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的泪花，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对未来充满无限向往。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假若这是可以通往幸福的路，眼前的这一些困难与彷徨又算得了什么呢？
　　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心中的悲戚也被冲淡了许多。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听着窗外雨水滴答滴答的声音，觉得这个夜格外漫长。
　　“往后的日子我们该怎么办啊？”陈韩语习惯性的依赖着沈希，于黑暗中紧握着她的手，她的眼里满是迷惘。
　　“我们……去雾都吧。”沈希回握住她的手，像握住希望一般，犹豫着说着，“我们总要学着长大。”
　　“嗯，只要身边有你，去哪都无所谓。”黑暗中，陈韩语扬起嘴角，靠着她闭着眼睛，真诚地道。
　　她们早该长大，她们早就已经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但凡有一丁点别的办法……
　　沈希心情沉重起来，与陈韩语握着手，沉沉睡去。
　　年幼时的她们总想着快快长大，逃离这个她们噩梦中的地方，然而，真到了这一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有的只是无尽的茫然惶惑与面对未知的恐惧。
　　徐玉很心疼这两个孩子，告别那天，她不仅给了她们放在她这未领的，她们应得的工资，更是承担了她们离开的车费与足够生活一段时间安心找工作的钱。
　　曾经的她如何不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的模样，她希望她们能够在陌生的城市过得好一些。
　　她总忍不住想，倘若那时候孤立无援的自己也能够得到旁人的帮助该有多好。
　　推脱无果，她们只好接下。
　　“店长姐姐，谢谢你，这钱我们以后会还给你的。”二人异口同声。
　　“好，我等着。”徐玉眼含热泪，与她们挥手告别。
　　告别了徐玉，沈希与陈韩语携手踏上了新的旅程，在那里她们会开始崭新的人生，这段灰暗的过去，她们再也不想记起，这个地方，她们再也不想回来。
　　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所有的事物都要重新去适应。
　　雾都的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陌生的，陈韩语有那么些的恍惚，迷茫的望着身旁的沈希，她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心中是一往无前的孤勇。
　　沈希冲她微微一笑，眼神温柔。
　　最孤独的人在最难熬的日子里，孑然一身，互相依偎取暖。
　　她们十年如一日的努力着、陪伴着、守护着，不曾孤独，只是悲伤如影随形。
　　而那一年，她们不过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