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泠善

1、第 1 章

　　她是一个鲛人，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幸存下来的鲛人。
　　她自幼生活在远离人烟的深海里，没有名字，不通人语，整日与鱼虾相伴，穿梭于层层海藻之间，也因此，她躲过了那场针对鲛人的大屠杀。
　　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却也逍遥自在，怡然自得。
　　她是知道的，知道这世界上曾不止存在她一个鲛人，她从那些过往同类们所遗留的痕迹里发现的。
　　她不渴望寻找同类，也不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所以她也从未有过离开大海的想法。
　　她的世界里只有深沉的大海和嬉戏的鱼虾海鸟，可是有一天，一个人类女孩误入了这片大海，闯进了她的世界。
　　那是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晚，她透过清澈的海水看到了海面上一个惊呼挣扎的女孩，那是一个跟她长的很像，却没有鱼尾巴的女孩。
　　她一时心软，穿过宁静的深海，闯入汹涌的海面，来到女孩面前，将女孩带入深海之下她的住所——那是深海里唯一一个有充足的氧气，可以供人类生存的地方。
　　她将女孩放进由贝壳造就海藻铺成的床上，在宁静的深海里，好奇地打量着女孩，守着女孩。
　　阴暗的深海里不知日夜，她无聊地甩着黑色鱼尾，低低吟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那是她还未来到这个世界时常听到的歌谣之一。
　　通过鲛人与生俱来的传承，她是知道这首歌谣的意思的。
　　优美奇异的旋律在沉寂的大海深处响起，带着操控人心的魔力，引诱着生灵不断迷失，不断徘徊。
　　她的嗓子有着鲛人与生俱来的动听，空灵清澈的让人沉醉，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不在乎。
　　细微的动静声在昏暗的大海里响起，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低头去看床上的女孩，恰好对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女孩醒了，见她望过来，挣扎着坐起身，对她张了张嘴，唇齿开合间，说着一串她听不懂的语言。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天女孩是在告诉她自己叫琼华，很感谢自己救了她，将来一定会报答自己，并询问她这是哪里。
　　原来，她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女孩的名字。
　　她没有听懂女孩的话，有些茫然地看着女孩，她想了想，摇了摇头，用鲛人的语言对女孩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我救了你，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说着，她伸手指了指女孩，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再指了指贝壳床，点了点头。
　　女孩听着她的话，愣了愣，看着她的动作，好似明白了什么。
　　女孩看着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然后伸手牵住她的手，晃了晃，女号口中还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她看明白了女孩的意思，女孩是想要跟在她身边，她忽地想起了刚刚唱起的那首歌谣，她抿了抿唇，点头应允了女孩的请求。
　　女孩来了以后，她的生活好像没有任何改变，又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她还是会尽情地遨游在深沉的大海里，在日出黄昏时分，坐在礁石上，对着夕阳与晚霞唱着一首首不知名的歌谣，与游鱼飞鸟嬉戏，只是不同的是，她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女孩，女孩跟得很费劲，却还是执拗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勉力地跟着她。
　　女孩总喜欢在她耳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也努力去学习她的语言，叽叽喳喳，不厌其烦，是她从未感受到的热闹。
　　明明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可是多了个女孩后，她渐渐地不再感到孤独了，女孩用自己的欢声笑语填满了她平淡乏味的生活。
　　她好像变得愈发鲜活了起来。
　　女孩与她的关系一点点变得亲密起来。
　　女孩渐渐学会了鲛人的语言，她也渐渐明白了女孩的语言。
　　女孩学会了鲛人语言的第一天，她和女孩坐在海面的礁石上，迎着海风，晒着日光浴，女孩认真地对她再一次做着自我介绍，女孩说她叫琼华，是燕国的公主，在她的国度，琼有美玉的意思，华代表着光辉，琼华二字象征着美好与光辉。
　　女孩问起她的名字。
　　她摇了摇头，说自己无名无姓，没人为自己取，也用不上。她的语气淡淡的，不甚在意。
　　可女孩听到后，秀眉微蹙，眸子里蓄着晶莹，有些难过，又有些生气，女孩对她说：“名字是一个人很重要的东西，你既没有，我替你取一个吧，就叫明徽好了。”
　　女孩看着她，神情分外认真，对她说道：“明代表着光明，徽是美玉的意思，你这么美好，在我心里应配上最好的名字。”
　　女孩睁着双大眼睛，含着希翼，凝视着她，问她：“你喜欢这个名字吗？若不喜欢，我就再为你想一个别的名字。”
　　她看着女孩，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女孩说道：“是我没有名字，怎么难过的反倒是你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女孩看着她，也笑了，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明艳，女孩嘟嚷着：“因为名字真的很重要呀，它不仅仅是一个称呼，更是重要之人对自己的祝愿。”
　　她凝视着女孩，弯了弯眼，轻轻地笑着，哄着女孩：“现在也不差呀，现在我有了名字，是我最重要的人带着美好的祝愿为我取得。”
　　女孩学会了鲛人语言后，喜欢在她身旁不断诉说着外面的世界，那是一个女孩自小生长的国度，那是一个她不曾接触过的境外之地。
　　女孩唇角带笑，眼含惆怅，蕴着愁绪，诉说着外面的世界，语气是少见的欢快激动。
　　她只是在一旁，面带微笑，安静地听着女孩的叙述。
　　她知道，女孩是想家了。
　　她也知道，女孩不会永远留在这片海域，女孩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离开她，回到她的故土。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
　　女孩终于还是提出了辞行。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女孩在兴奋地说了一长串外面的世界后，突得沉默下来。
　　女孩望着朦胧的远方，那深不见底的蓝，目光悠远，蕴着忧伤。
　　许久后，女孩开口了，女孩说：“我要走了，明天清晨就走，我有我的责任要去承担。”声音很轻，很轻。
　　她听着女孩的话，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她轻轻地应着女孩：“嗯。”
　　女孩没有回头，依旧凝视着远方那飘渺的蓝，女孩对她说：“我舍不得你，不想和你分开。”
　　她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应着女孩的话：“嗯。”
　　女孩抿了抿唇，目光有些游离，深呼吸一口气，对她说：“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离开，你愿意吗？”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女孩说：“不愿意。”
　　女孩咬了咬唇，依旧努力想要说服她：“你跟我去了我的故土后，我会给你准备最最优越的吃穿用度……”
　　她只是沉默地听着，面上无动于衷，不见动容，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止住了话音。
　　她突得笑了笑，对女孩问道：“你还记得我初见你时对你唱的那首歌谣吗？”
　　女孩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她，应着她的话：“记得。”
　　“那你知道那首歌谣是什么意思吗？”她询问女孩。
　　那首歌谣是古鲛人语，不是女孩学会的现鲛人语，女孩并不知道那首歌谣的意思。
　　像是知道女孩不会知道那首歌谣的意思，她不待女孩回答，便低低吟唱起了那首歌谣，神秘奇异的旋律在安静地海面上环绕，空灵的歌声吸引了无数的鸟鱼虾蟹。
　　一歌毕，她笑了笑，目光悠远飘渺，向女孩翻译起那首歌谣的歌词：“那首歌谣的意思是，陆地上的两脚兽，诡计多端又伪善，小心他的巧言语，让深海翻滚红色的血。”
　　女孩愣了愣，随后蹙眉，女孩扭头凝视着她，对她反驳：“我不是那样的人，阿徽不信我吗？”
　　她的表情淡淡，语气也淡淡的，凝视着澄澈的蓝，对女孩说：“我信你，可我不信陆地上的其他人。”
　　“我会保护你的。”女孩对她发誓。
　　她只是笑了笑，对女孩说：“你都需要我去救你，怎么保护的了我？”
　　女孩咬了咬唇，女孩张了张唇，似是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
　　许久，女孩才泄气般呼出了口气，女孩对她问：“那我以后可以回来看你吗？”
　　她淡漠地望着远方，只道：“走了后，就别回来了，也别向其他人提及我。”
　　“为什么？”女孩瞪大双眼，向她询问。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回答女孩：“你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有心之人跟着你来到这片海域。”
　　女孩张口想要反驳，最终却只是瘪了瘪嘴，女孩回应着她的话：“好吧，我答应你。”
　　在太阳即将落下最后一寸光辉，她们即将回到深海之下时，女孩问她：“你对我的离开就没有一点难过不舍，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她只是笑了笑，回应着女孩的话：“我对你的离开当然有难过不舍，我对你当然有感情，只是那又如何，我知道你终将离开的。”声音很轻，很轻，消散在海风里。
　　女孩沉默了，不再说话。
　　第二天，她将女孩送离了这片海域，带到了岸上，在即将分别之时，她们在海风里给了彼此一个温暖的拥抱。
　　女孩眼里含泪，对她说：“往后我不在，你要好好的。”
　　她轻轻地应着女孩的话：“嗯，你也是。”
　　然后，在拥抱分离之际，她头也不回地跃入海里，游向那片她所熟悉的海域。
　　她知道，女孩一直在凝视着她，凝视了很久很久。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女孩了，女孩也如她所愿的那般再也没有回来找过她。
　　没有了女孩的生活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平淡乏味。
　　与女孩的相处像是一场短暂而又美好的幻梦，梦醒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后来，她时常回想起当初的女孩，想着想着就笑了。
　　但是她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一直铭记着未出世是族人的话
　　——不要靠近人类，会变得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