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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军心 ...

  •   所以死亡是什么……

      滴答滴答的血渍喷洒,落在地上,似是愧疚生而为人,于是滋养反哺于大地。

      杨绫的眼前一片黑暗,感官无比充盈,能体会到充斥全身上下的疼痛,听到耳边难以自抑的惨叫,那一声声凄惨的哀嚎犹如生前作恶,死后受尽折磨的厉鬼。

      是地狱吗,杨绫颤抖的想,等她一层一层的自地域爬出来了,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眼角湿润起来,好想爸妈啊。

      她是不是,回不去了……

      原来死亡,那么具象化时,即便她已背负着愧疚在梦里挣扎了那么久,也依然会激出那么强烈的求生欲。

      霍七娘等人,侯氏,许廷辅,甚至那个早已自缢而亡的宣华夫人,他们在面对死亡前的那一刻也会像她一样,渴求有人能救救自己吗。

      她从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如同小动物在生命受到威胁的一刻发出的警示与惊恐,斗大的泪珠滑落,就像此刻一般无能为力,被巨大的黑暗,巨大的恐惧压抑着,几乎喘不过气。

      死多简单啊,难的是活着,在这不公的世道争出一条血路。

      对,她还不可以死,史老师,至少她能做的,她答应的,她还没有带史老师离开这个他本不该来的地方。

      也许是强烈的欲望和濒死的奋力一搏起了作用,仿若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她就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锋利的刀芒落下,却没有能砍在坚硬的脖颈,杨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把踩在她身上的人掀翻,哪怕被扯下头皮也不管不顾,男人的蓄力一击就这么砍在了女子的头发上,削下了几乎全部的青丝。

      飙升的肾上腺素还没有恢复平稳,心跳如鼓,还没有来得及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尝到一点甜头,被激怒的男子从踉跄中站稳,狂怒的抓了过来。

      杨绫拔腿就要跑,却被男人薅着脖子拎了起来,男人的手很大,女孩的脖颈却很细,一个手掌就能握住,仿佛多用力一点就能生生掐死她,折断她的脖子。

      男人也确实是这么尝试的,他丢了刀,怒喊着:“跑?再跑啊。”

      一边在手心狠狠用力,杨绫感到疼痛,感到窒息和绝望,声音由喉管以下发出,是悲悯又无能的嘶吼,被掐断在声带,听起来就像小奶猫的鸣叫,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只有那大手上被“小猫”反击出那点毫无章法的抓挠还能带点疼痛的感觉。

      男人铁了心要折磨她,要看着她痛苦的死去,他的同伙似乎也围了上来,因为杨绫听到了几声嘲笑。

      “公主……哈哈……”

      她听不清,手里渐渐失了力气,垂死挣扎的青蛙终于不再摆弄她的四肢……

      残存的一点不安让她再最后尝试着挪动脚步睁开双眼,真奇怪,眼前逐渐透进光亮和色彩,竟有一种还活着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一个红衣女子持刀立于杨绫身前,瘦弱的影子却恰巧能完全笼罩着杨绫,在她的头顶有一片灼目的烈日骄阳,如救世之光。

      忽见她利落的闪身,躲过身后人的攻击,手起刀落割破了那人脖颈的大动脉。

      确认最后一个逆徒已经毙命,那持剑的女子才扭身过来向杨绫行礼:“奴婢绛朱,见过公主。”

      杨绫这才看见她容貌端丽,那身红色的半臂衬托的她略显娇艳,只是面色很冷,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高冷感。

      杨绫想要缓缓起身,才发现自己瘫软在地上,四肢着地,但也顾不得这些了,依然活着的欣喜令她贪婪的呼吸着这得之不易的空气,却呛了好大一口,剧烈的咳嗽了好久。她微眯着眼睛,是还不太适应这亮眼的光,以及这瞬息万变的局势。

      方才还要杀她的男人维持着一个抱着被斩去了半臂胳膊的狰狞姿势,以及胸口毙命的刀口,躺在她旁边。
      残存的情绪让她喉珠滚动,不禁往边上挪了半分,但暂时还说不出话。

      是了,这女子面熟的很,是跟在马夫人身边的武婢之一。

      那名自名唤降朱的武婢将杨绫扶了起来,杨绫这才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降朱想让杨绫坐下,但杨绫又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示意要查看史老师的情况。

      史老师已经昏了过去,杨绫不敢碰他,降朱一只手抱着杨绫,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在史老师颈后一探,又在史老师身体上摸索一番,冲正满眼求助的看着她的杨绫吐出两个令人安心的字:“回公主的话,他断了几根骨头,生命暂且无碍。”

      言罢,降朱扶着杨绫坐好,为杨绫擦去脸上的脏污。她这才发现,头发被削去了大多,甚至刚刚奋力一挣,有头皮被一起扯掉的地方,现在隐隐作痛而且还在不断的流出鲜血。
      降朱帮她简单的包扎,杨绫倒不甚在意这些伤口,回眸状似不经意的一看。

      白衣沾满了血和泥污,健硕的壮汉们死了一片,好不惨烈。可能每个人天生都有血腥爱好,也可能是她这具驱壳多少带了些炀帝的暴力天赋,这是她第一次不惧怕鲜血,不惧怕死亡,反而觉得死有余辜,死的她心中振奋,只觉得状态还不够凄惨,还想鞭尸,分尸才解恨!

      她望着望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而那位从天而降,一人一刀就救了他们的女子却像是特别理解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心。

      随即,纷至沓来的宫婢,兵侍,以及脚步匆忙急切的马夫人,七嘴八舌的问候与关心打乱了杨绫短暂的心里活动。

      她被众人围着,搀扶着,捧着送到了车架上,史老师也在杨绫的焦急中得到了最妥善的处理与照顾,一众车架在颠簸的路上缓慢移动,直接去往炀帝此行要临幸的临渝宫。

      杨绫在晃晃悠悠吵吵闹闹中一觉睡醒,就见崭新的宫墙,坐落于北平郡外,来前便听说了,陛下为今年征伐辽东在涿郡的临朔宫外又新建了一座。

      不然她也不能这么着急冒这么大险往外跑。

      杨广似是等待已久,已把跪了一屋子的婢女兵士全都训斥了一通,一进门就是一股肃杀的味道。

      杨绫这才有一种回家的实感,她觉得自己像一个闯了祸的小孩,居然担心自己会挨骂,但又很期待,之前昼夜不安的,害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炀神大开杀戒的担忧,竟也变得叫人安心。

      受了委屈的泪珠滚落,因为只有简单的修整,杨绫整个人还是显得比较苍白和憔悴的,往下一跪,更是我见犹怜。

      “阿爹。”

      以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杨广大半心理的杨绫,自信以为这次杨广必然心疼坏了,会把她抱进怀里安慰一番,她也真的很需要安慰,谁知这回,杨广并没有惯着她。

      站在高阶之上的帝王,只给了这个小公主一个冰冷的眼神,和一个字“好”。

      就像看一个物件,只要确认完整就好。

      杨绫慌了,第二句“阿爹”还没有开口,杨暕从外面匆匆忙忙跑进来,给杨广磕了个头,开始汇报刚刚初步确定的行刺者的身份,杨绫只听了个白衣沾花,就在杨广的挥袖示意下被马夫人带走了。

      之后,杨绫三天都没有出过屋子。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婢女和兵士的命运,更不知道对行刺者的调查到了哪一步,她只知道,从那天之后她几乎就被囚禁在了房间里,每天面对不同的人给她送饭,擦药,门口守着她的护卫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没有人理她,甚至没有人愿意告诉杨绫,史老师怎么样了。

      这一刻,她才明白真正的黑暗,她从得到公主身份后从未遭受过的冷遇,她更慌的,也不敢说的,是面临生死时,她如没有尊严的禽兽被对待时,她高傲的想,我可是最受宠爱的公主,这么对待她必然不得好死,而今顷刻间,就让她体会到被打入冷宫的错觉。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明明不想要任何公主特权的是她自己,但真的失去了,又觉得害怕。

      直到杨晗来见她。

      南阳公主衣着华丽,珠翠满头,只瞥了一眼,那寸步不肯离开门口的守卫便让了开来。

      车架把她们带到一座土坡上面,杨晗一路无言杨绫也不敢多问,只能小碎步的跟在身后细细打量思索,这里的视角很好,正巧能看到几乎所有大臣和士兵都挤在这么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广场上还竖着高台。

      杨绫眯着眼睛分辨了几刻,才认出站在高台上的小黑点,是着了天子服饰的杨广,他立于香炉之前虔诚是祈拜,香炉旁高高的支了三座架子,分别摆着牛,羊,猪,周围还有其他的青铜或玉器,两侧的侍人不断为皇帝递上玉帛,再由皇帝摆上香炉前的案桌。

      从规格和流程上看,很显然,杨广在祭拜的是黄帝,但高台下有数十人被捆着,面朝高台而跪,却不知是何用。

      杨晗也不打算理她,只虔诚的闭眼祈福着。

      随着主持典礼的大臣一声高呼,高台上的杨广,台下的皇亲国戚,众臣众兵卒皆应声而跪。

      杨广高举祝文,开始诵读:“维大业十年暮春月晦,蕞尔高丽,僻居荒表,鸱张狼噬,侮慢不恭,抄窃我边陲,侵轶我城镇,朕亲执武节,临御诸军,秣马丸都,观兵辽水,顺天诛于海外,救穷民于倒悬,征伐以正之,明德以诛之,止除元恶,馀无所问……祈皇天上帝佑我大隋。”

      洋洋洒洒近千字,大意为高丽犯禁,而他作为天朝上国的皇帝,效仿先辈,黄帝五十二战,成汤也有二十七征,汉祖光武哪个不是御驾亲征,他杨广有何不可三征高丽的。

      杨绫自然是听不清杨广诵读的内容的,但杨广诵读结束后周围齐声呼喊的万岁,却是如同震山呵虎一般,听的真切。

      接着呼声更加热烈,杨绫探头望去,只见原本跪在高台之下的那些人被砍了头,他们的血被涂在鼓上,鼓声阵阵,鼓舞士气。

      杨晗见她瞧得入迷,还十分贴心的向她解释:“那是逃兵,还没有上战场就吓破了胆只顾奔走活命的,自然要死。”

      杨绫抖了三抖,不寒而栗。

      好在,杨晗真的只是带她来参加祭典,没有别的意思,他们应该也没有觉得杨绫脱离队伍是蓄谋已久的,不然就不止冷遇,甚至还要问责了。

      结束了就走,没有丝毫的停留,坐到车架里,受了这些天冷落的杨绫实在憋不住,只觉得要么把她驱逐流放也好,这么不生不死的冷对着实在要把人逼疯了。

      她眼珠子几转,小心的寻了个话题:“怎么刚刚不见二兄啊。”

      杨晗还在闭目养神,没有搭话。

      杨绫简直坐立难安,几次开口,几次都是冷遇,只得伸头求他们砍一刀:“我若有错,阿姊和阿爹只管直言便是,一个两个半句没有,还这番冷待,要怎么罚我都认,只求给个明言。”

      杨晗闻言这才睁开双目赏了她个眼色:“还在查你的案子,以及收拾东西,过几日回东都。”

      “啊?”

      杨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杨晗是在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

      杨晗接着解释:“白衣沾花,自称弥勒,四年前的建国门,也有这样一批强盗,当时便是齐王搜捕受理,牵连获罪者千余家,而今死灰复燃,是他的罪,亦是他的责。”

      “你牵连起这桩旧案,我与阿娘实在是怨你的,但怨念所起又毫无道理,故而实不知要与你说什么,至于阿爹,他只吩咐让你好好养病,不然你再找他哭一场罢了。”

      杨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杨晗又道:“但是世朏是个心宽的,这几日事忙,他考虑你身体还未恢复所以没有寻你,如今我们的车架正去往齐王营帐,你与他交代几句事情原委,万事都详尽了,可还满意?”

      “哦。”杨绫蔫蔫的道,伸出食指微微勾了勾杨晗的小指头,趁机又坐的离姐姐近些。

      身为妹妹,最天然的优势就是撒娇卖萌,好在杨家这几人性格都强势,都很吃这一套。

      齐王营帐内。

      杨晗带着杨绫走进去时,杨暕还在饮酒吃肉,做哥哥的便招呼两个妹妹坐下一起。

      兄妹三人吃了一场温馨但又有些沉默的饭,不免让杨绫在这个低气压中也有了几分愧疚感。

      最先忍不住的依然是杨绫:“那几人,果然是建国门的强盗?”

      杨暕:“从衣着到行事,几乎一模一样。”

      杨绫:“既然是组织,那有没有纹身之类的标志。”

      杨暕:“建国门人,有在后脖纹上莲花印记,经过核实,身份无误。”

      杨绫更疑惑了:“四年前的祸事,为什么会找上我。”

      杨暕:“唯一的活口□□自尽了,死无对证,有没有可能是偶然遇见,劫掠钱财。”

      杨绫:“不,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索命。”

      杨绫顿了一下,想到:“而且……他们好像知道我是谁,我好像隐约记得他们说到了公主二字。”

      杨暕目光一凌,问:“说了公主什么。”

      可惜,杨绫彼时哪有仔细听他们言语了些什么的心情。

      “但我真的可以肯定,他们提到了公主,而且他们不索财也不索色,完全是冲着我的命来的,而且他们并没有确认身份,像是早知道我会在那里,可是我和袁……我自己出现在那里就是意外,他们为什么那么确定,而且也非常确定是我。”””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谁派出的杀手,伪装成之前那些人。”

      杨暕顺势猜测:“若果真如此,能够熟悉当年建国门事件的,又跟随来到这里的人,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阿绫有没有跟这些人里哪些人有仇的。”

      ……有仇?

      杨绫第一反应就是我能与谁有仇呢,杨晗却立刻给了她一个答案:“或许,那个袁方士,你们是怎么同行的?”

      好在杨绫早有预案:“他是寻我,恰巧寻到了。”

      “我们那么多人都没有寻到,偏偏他寻到了,有没有可能……”

      “没有的!”杨绫大声的否认,“若非他护着我,我就没命了,阿姊,谁会又害人又救人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空气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杨晗看着杨绫,奇怪她的激动与反常,杨绫盯着桌子,心思转了几千圈,又要解释自己又要思考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杨暕审视着这两姐妹,各怀心思。

      “阿绫,你跑出去,真的是巧合吗?”杨暕问。

      杨绫直面杨暕,道:“是。”

      “好,你确定是这个答案,阿兄就信你,这些年,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我们兄妹几个,没有利益牵扯,我希望大家都纯粹简单一点,像寻常人家的兄妹,不要相互隐瞒和怀疑。”

      “当然。”两个女孩同时答道。

      可是真的能毫无隐瞒吗?

      连杨暕自己都做不到,他有很多没有说的,比如比起是建国门那群人受尽酷刑,招供许多,以至于彻查下来,相互牵连而判罪的达到千余家。

      四年前那群人,无组织无纪律,完全是民兵强盗,这才被杨暕当场制裁,可这回,捉到后立刻服毒自尽,更像是死士。

      能豢养死士的,又深知建国门详情的,并且来到这里的,范围已经很小了。

      加上他从某位死士身上搜出的一包土。

      有些将士会出征会带上一捧家乡的土,这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土中有细碎的金砂。

      有几人家中有这财力,能在土中掺入金砂。只是,杨绫有隐瞒,有她不能出口的顾虑,杨晗也有她不能的怀疑,他们三个各怀心思,自然找不出真凶。

      或许,再一次由杨暕一人承担办事不力的后果,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反正他承担的怒火已经足够多,多着一点也不算多,总好过真相吐露,兄弟姐妹也反目成仇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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