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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狐狸雨 ...

  •   01
      她出现在灯火连昼的妖市长街另一头。
      妆点鲜红妖纹的狐狸面具挂在一侧,靛色的绳结缀在下方,两缕鲜红的流苏垂落鬓边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轻轻摇动。

      少女仰头看着几个小妖怪在店铺二楼挂着装饰,绘着青竹纸鹤、雪里红梅的唐纸伞浮在半空中,随着她指尖所点的位置晃晃悠悠地停住。
      “叮铃——”
      青色的矮小妖怪献宝似的将一个纸风筝递到少女的面前,和纸覆盖着的面容也微微扬起。
      被系在纸风筝尾部长长丝线上的银铃发出的清脆声音所吸引,她蹲下身,接过妖怪递来纸风筝后,笑着拍了拍它的头。
      她笑得苍蓝的眼瞳也弯起,天邪鬼青显然是没预料到她这一出,青蓝的皮肤都飞起薄红,宫治看看它,又看看二层努力工作的天邪鬼赤,顿时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隔着来往绮罗、喧阗萧鼓,宫治对上那双含情眼。
      在遇见她的那一刻胸腔中如老僧入定般心脏突然拥有了不熟悉的温度,教他再也不能听见周遭的喧嚣尘寰,叫卖声、妖怪们絮絮交谈、大笑着对饮的一切声音都被他抛之脑后,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振聋发聩。
      许是她的眼神太温柔,抑或是少女身后夜霭中骤然升空炸开的花火像是朦胧的暗流,他凝望着,便觉得有无限的情意在身体里带他一点点落土生根。

      02
      宫治站在屋檐下,凝视着雨滴从檐口不停地坠下,落在汇起一小洼水迹的路面挣扎绽出四散的小水珠。
      他忘了很多事,不过没什么大不了,这世间难以预料的事情有太多,忘了也就算了吧,大抵不是什么重要的。
      ……原本是抱着这种想法的。
      说来惭愧,在妖市与那人惊鸿一瞥,他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她,但这绝对不是北前辈口中搭讪的借口。纵使没有绮思,在前辈古井般波澜不惊的注视下,他都快情不自禁地打个寒颤,继而习惯性反省起自己来。
      不不不,我真的只是单纯觉得她非常熟悉。
      他不由自主攥紧手中油纸包裹的椿饼,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视线中突然出现素色的伞面,二十四根伞骨挺拔苍劲。青灰的世界被打散,月白与蓝紫仿佛是雨中唯一的亮色。伞沿微微抬起,宫治透过雨幕望进她的眼睛。
      “需要帮忙吗?”

      他点了点头,旋即无比自然的接过少女手中的伞,思绪放飞天际——
      总觉得像雨女,下雨天出现借伞的美艳妖怪之类的…
      非要这么说的话应该是雨男吧,虽然他只是站在屋檐下发呆。
      只不过他的表情足够镇定,半点看不出他脑内剧场已跳脱到雨中妖怪物语的地步。
      雨滴落在鸭川水面上泛起圈圈圆圆又层层的涟漪,水上的飞鸟在突如其来的骤雨驱逐下离开了岸边,唯有不慎靠近水边的垂樱被吹落零星花瓣。
      宫治转道上了桥,手心朝上轻托伞柄,放开纸伞后便专心拆起绳结。
      “有些凉了…”他含糊道,一边的脸颊被食物塞得微微鼓起,“不过还不错…”
      少女看着他认真吃东西的模样,有些出神,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从前喂过的、饿坏了的猫又幼崽。
      宫治拎起椿饼递到少女面前,隔着悬在空中的伞与她讶异的表情,他云淡风轻,“请你吃椿饼。”

      “啊,抹茶馅的。”
      “…我的是白豆沙味的。”
      “你这个羡慕的眼神是什么啊?”
      “看着别人一来就抽到隐藏口味…羡慕的同时微妙又混着不甘心的感觉…!”
      “描述的这么详细真是辛苦你了。”

      03
      “下次见,治。”
      少女站在鸟居下笑得眉眼弯弯。

      04
      纸灯笼的微光连成一线映在宫治的眼底,他倚着木制的栏杆,俯瞰低处人间。
      纸鹤引着少女来到宫治面前便化作金色的光点散逸在半空,她伸出手去触碰,却只够到了一缕风。于是她摊摊手,若无其事道,“好巧,放河灯吗,阿治。”
      我就是特地等你的,他心想。数次在妖市、樱祭之类天差地别,共性只有热闹的场合“偶遇”她之后,宫治就对她哪里人(妖)多就往哪里跑的凑热闹本质摸了清楚。
      也毫无意外的在鸭川赏夜樱的人类集会上,用纸鹤带回了想见的人。
      虽然不甚明了她突如其来的放河灯念头,宫治依然从善如流地颔首同意。

      鸭川之畔,疏水之堤。
      在支起的灯笼明光下,浅色的樱花像是一团又一团缺失边界的云雾,晕出模糊又暧昧的光。
      少女在找遍两岸摊贩后,提着两盏狐狸灯走在他的身侧。寻了桥下一处昏暗的河岸,宫治伸手点了点河灯,纸作的狐狸像是被赋予了灵魂——一只舔了舔爪子上的毛,另一只抬爪揉了揉狐耳。
      两只小狐狸摇摇晃晃离开灯盏,绕着少女转了一圈,爪子并用试图扒着她的裙摆往上爬。
      ……未遂。
      宫治一手一个,揪着狐狸毫不留情地丢了回去,相当幼稚的背着少女写写画画的背影用眼神和被自己点灵的狐狸较劲。
      “好啦。”她转过身来,将卷好的纸条塞进坐得端端正正的狐狸怀中,青色的鬼火浮现在她的指尖。感知到宫治对陌生妖气探知的神情,她有些羞赧的侧过脸,少女拂着垂在鬓边的藤花头饰,语气却冷漠的不像她的动作,“是青行灯的暝灯噢。”
      “——我拿故事和她换的。”
      他点点头权当了解,在她蹲在岸边时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侧,“你要是掉下去了,我不会救你的。”
      “才不会呢,你有听说过淹死的妖怪吗?”她嗔怒,也不回头,妖力唤来水波与清风,推着狐狸样的河灯穿过层层的花瓣,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最后一件事…完成了。”
      许是她的声音太轻了,宫治未来得及辨认就落在风中散得无影无踪。
      她直起身来,仍执拗地看向远处跌跌撞撞的青色光点,今宵处处烟波在她眼中也留不下光影。宫治叹了口气,从袖间拿出一小包油纸装好的糖放在她的掌心,“真拿你没办法。”
      “上回说的梅子糖,我回去试了试,尝尝看吗。”
      她将信将疑捻了一颗梅子糖塞进嘴里。尽管难以将稻荷神神使和饴细工联系在一起,梅子微酸的味道和麦芽糖厚重甜蜜的口感交融在一起,她眼睛一亮,含含糊糊的开始称赞起宫治手艺高超,甚至到了可以去祭典上支个小摊赚钱的地步。
      宫治:“那倒也不必了。”

      04
      神社主殿大树下悬挂着的铃铛被摇响时,宫治坐在廊下支颐望着庭内爬满藤花的花架发呆。借着山下石雕小狐狸的眼,他看见少女撑着伞叩响了神社的结界。
      鸟居一侧的小狐狸突然跳到她的身边,动作亲昵蹭蹭她的裙摆,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要离开平安京一段时间啦,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伴手礼噢。”她被吓了一跳,掩唇退了一步,又像是回过神往前走。
      少女示意他伸出手,宫治虽有些疑惑,却乖巧的张开手。一个绘着藤花的福袋被她放在他的掌心,少女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她忍不住瑟缩。
      宫治反手将福袋和她欲退回的指尖一并握紧,“怎么这么凉?”
      “没什么,老毛病了,”她抽回了手,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转而说起交给他的福袋,“等我走了你再拆哦,一定替我保管好。”
      他失笑,为她这絮絮叨叨、千叮咛万嘱咐的语气。
      “需要贴身放着吗?”
      “那最好啦。”她微微笑着,神情却非常认真。

      “下次见,治。”少女站在鸟居下笑得眉眼弯弯。紫阳花从他身后的参道两侧蔓延到山脚,她仿佛置身于这一片深深浅浅的瑠璃之色间。
      像是一场虚幻旖旎的梦境。

      宫治与她告别后穿过朱红的鸟居,沿着石阶走了几步——她与平日并无二致,依然是微微笑着。
      他忍不住又回头望去,少女身影在灼热的光线下趋于透明,背着他走得轻快极了。她抬手拂向路边半人高的紫阳花,身影却寸寸碎裂如斑驳光羽,而后化为晴空雨,落在天地间。
      唯有一朵已枯萎的藤花,缓缓委顿在他的掌心。
      他后知后觉地打开她给的小袋子,是被透明的丝线串起的青翠石头。八尺琼曲玉似仍留着她心口的温度,藤花清淡的香气熟悉依然,他抬手按在胸口,却失去了熟悉的跳动。

      他恍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也许只是许多年前,对于宫治来说再普通不过的一瞬间。他可能是在宫侑的挑衅下和他打得不可开交,被姗姗来迟的北信介强行镇压后,神使气鼓鼓地变回原型,各自占据了廊下两头无所事事地舔着毛。
      “哼!”
      阿侑的心智只有三岁吗?对于兄弟穿过一整个回廊也荡在耳边的哼声,他权当没听见,而后惫懒地翻了身,四仰八叉晒起了肚子。
      连狐耳也无精打采的向下撇去。
      午后的光线足够炽热,宫治抬起爪子捂住眼,在适应了高天艳阳的灼灼光亮后,他眯着眼盯着近乎爬到廊下的藤花发呆。
      一片深深浅浅流动的紫色被风拂得颤动,溅出大片蝶形的飞花碎月。在落下的藤花中,独独那么一片,没有随着曛风离去,而是摇晃着朝他飘来。
      他起身便化作少年,神使抬手接住了晃晃悠悠飘落掌心的藤花,粉紫花瓣只开了一点,朝露隐在几瓣后。于是他拢起颤动的露水,借风又送回云端。

      雨停了。有虹光点点在藤花雨后的水珠上折射,宫治望着望着,便出了神。
      她总是在白日里打着伞,无论是在春樱日迟,还是临时雨后的虹光下。他也曾问过,却得到少女漫不经心的调笑话语,“说不定伞才是本体呢?”

      早前他曾好奇地询问过北信介,即使是雨女这样的小妖怪,也不应虚弱得不能离开自己撑着的伞。为什么呢?
      北坐在庭院里,将一叠樱饼推到他的面前。他不擅长说这些语意暧昧的话,沉吟许久也只吐出一句,“可能不是雨女吧。”
      原来不是雨女,而是藤花上的朝露。
      说着伞才是本体的人,却在初夏能将花木也晒至蜷曲的阳光下,丢开了本体。笑着来同他告别。
      他再不愿承认也无用,八尺琼曲玉传说中有起死回生的作用。想来维持着将死之人的生机也不在话下。

      他知这人世本就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这五十日就像大病一场,也或许是一个失去所有与昨日有关的人在痛苦,在这一切结束的地方难以自已。他站在风口回望,那个撑着伞的人仿佛很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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