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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将计就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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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一个威远候府,此刻竟然谁都拦不住楚慕瑶。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沿着游廊一路急急向前,径直到了后院温氏卧房的门口。
“哐啷”一声推开门,屋内正命人“扶住”温氏,打算强行灌药的筝娘吓了一跳。
她抬眸见是楚慕瑶,先是一愣,旋即满脸堆起了一如往昔的祥和笑意,
“是大小姐回来啦!方才我正和夫人说道呢,服侍夫人喝了药就去老爷那里看您……”
筝娘是温氏出嫁时带入楚府的丫头,伺候了温氏二十余年。若不是前世知晓了些真相,加之这一世匪窝的见闻,和顾轻眠的警告,楚慕瑶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筝娘竟是个与金蓉狼狈为奸、慢慢折磨死温氏的恶人。
尽管筝娘巧舌如簧,楚慕瑶还是一眼看出了她要强行灌药的端倪。
“瑶儿……我的瑶儿呢……你们不要伤害我的瑶儿……”
此刻被两名丫鬟强按在榻上的温氏,似是受惊过度,癫症又开始发作。她有些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脸色苍白,两眼通红浮肿,只不停地念叨着楚慕瑶的名字,双手无力地在空中乱抓。
瞧着这一世的母亲,仍是这般可怜,楚慕瑶心,又是猛地一酸。
与金蓉不同,温氏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温婉和善,又心灵手巧。她年轻时作为朝廷命妇,常被召入皇宫中教习女红。就算后来楚慕瑶俏丽无双、名动京城,据府上的老人说,也不及温氏年轻时的风采一半。
温氏的娘家虽算不上位高权重,也是时代簪缨的诗书望族。温家本想将温氏嫁给更为豪阔的名门权臣,谁料她在某一年的上元节夜出游,被无赖调戏,愣是和解救她的禁军小军官看对了眼,不顾温家的反对硬是嫁给了他。
而这小小禁军,便是当时落魄的楚昭。他靠温氏的嫁妆和温家的势力攀附逢迎,终是爬到了侯爵的位子。可惜楚慕瑶出生的第二年,温家便卷入党争败落。而这一年,金蓉也被娶进了楚府的大门。翌年温氏诞下了个哥儿,未及满月却染痘夭折。
接二连三的打击,终是击垮了原本鲜艳明媚的温氏。她的逐渐神志失常,这些年瞧了不少大夫,喝了不少汤药,非但没好,反而越发严重。
“娘……娘……女儿回来了……女儿没事儿了……”
上一世,温氏死时自己夫家竟然不肯放自己回府探望,金蓉又急着将她草草埋葬,楚慕瑶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忆起往昔种种,楚慕瑶禁不住泪流满面,连忙坐了榻边紧紧抱住温氏,一面拍着她一面低声安抚道,“娘亲莫怕。有女儿在,再也没人敢害您了。”
筝娘和金蓉都听到了楚慕瑶的最后一句话,都暗暗变了脸色。
“瑶儿,咱们还是先劝着你娘把药喝了吧。再不喝,这药都要凉了……”金蓉咳了一声,努力不动声色柔声劝道。
见温氏逐渐安静下去,楚慕瑶扶着她轻轻安睡到榻上,脸色却是恢复了几分严峻。
她端起一旁的汤药,睁大了眼眸仔细打量了起来。
暗褐色的丹参汤,泛了一丝血红的泡沫,散发着浓浓的苦香味,竟是看不出任何异样。
楚慕瑶低头盯着汤药,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瞥向了身旁的筝娘和金蓉。
与急着劝温氏服药的金蓉不同,筝娘此刻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听了金蓉的话,脸色竟是越发青红不定。
站起身来,楚慕瑶端着瓷砂碗踱步到了筝娘面前,柔声道,“筝嬷嬷辛苦了。我娘现在身子不适,恐是喝不下去这药了。倒了也是浪费,恐老爷又会心疼。就劳烦筝嬷嬷,喝了它吧。”
几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令筝娘的脸顷刻间惨白如纸。
她如何能说出口,自己这些年被金蓉收买,每日给温氏下药,又要强迫温氏服下,已是心烦意乱,不堪重负。今日见变乱骤起,她便瞒着所有人,在这汤药里下了洋金乌,想趁乱给温氏安上个受惊过度而亡的死名儿。
筝娘的嘴唇颤抖了许久,才支支吾吾低声吐出几个字来,
“回……回大小姐……这……这是上好的丹参,是二夫人亲自从药铺选的,奴婢不……不敢……”
楚慕瑶微微一笑,一个转身,又将药碗捧到了金蓉的面前,“既然这东西这么贵重……要不,就给二娘补补身子?”
“瑶儿说什么呢,这药哪儿是随便吃的……”
见筝娘祸水东引,竟然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金蓉亦是刹那间脸色发乌,口不择言急忙劝着道,“不过是几两人参罢了……这药都放凉了,确也不好再给姐姐吃。筝娘,既然是大小姐赏你的,你就喝了又如何?”
瞥一眼金蓉气急败坏的神色,楚慕瑶微微一笑,仍是端了药碗捧到了筝娘的唇边,“筝嬷嬷方才也说乐,不过是丹参。既然二夫人都这么说了,筝嬷嬷就别推辞了。反正也吃不死人,是吧?”
楚慕瑶的语气,虽是一如往昔的温柔和顺,筝娘却从中听出了她的暗藏杀机,越发说不出话来,额上却逐渐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筝嬷嬷这是怎么了?也病了么?这些日子照顾我娘辛苦了,那就正好补补嘛……”
楚慕瑶心底暗暗发笑,脸上亦是笑得灿烂如花,竟是双手捧了药碗,硬是凑到了筝娘的唇边。
筝娘身子一颤,竟是本能地猛地一抬手,打翻了楚慕瑶手中的瓷砂碗。
只听“嘶啦”一阵脆响,那“丹参”的汤药泼了一地,竟将筝娘脚下的绒毯,生生烧得褪色了一片。
“有毒!”
这下不仅是楚慕瑶和楚昭,就连金蓉也刹那间脸色苍白,暗骂这画蛇添足的蠢货,竟然瞒着自己给温氏下这等剧毒。
“你要害我娘?”
楚慕瑶的脸上,方才的甜美笑意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从未有过的锐利目光,几乎要把筝娘刺穿了一般,盯得她几乎瘫倒在地。
“张叔!快……快把这贱人拿了……送交衙门处置!”立在门外始终一言不发的楚昭,这会终是忍不住颤抖着嘴唇开了口,伸手抖抖指向了屋内。
“大小姐……冤枉……我是冤枉的啊!”筝娘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楚慕瑶的裙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小姐,我伺候了夫人三十余年,如何会想到要害她啊!”
微微扭头瞥向金蓉,见她早就缩到了门口,低着头并不敢看屋内发生的一切,楚慕瑶心底又冷笑了一声。
“来,筝嬷嬷,你起来,别这么害怕。”尽管心底恨毒了这蛇蝎妇人,楚慕瑶还是双手搀起了筝娘,澄澈着眼眸凝望着她柔声劝道,“今天的事儿,恐不是这么简单。我和我娘出门前喝的汤,又是怎么回事?”
筝娘的脸色越发苍白,只从牙缝里支支吾吾挤出了几个字,“什么……什么汤……奴婢不知道……”
再瞥一眼脸色青红不定的金蓉,楚慕瑶一哂,扭头大声唤着张叔道,“张叔,派人将筝娘的房间仔仔细细搜一遍。还有我娘喝药的药渣,亦捡一份包起来……”
筝娘的掌心满是冷汗,绝望如潮水般席卷了全身。
见家仆上来要抓她,她突然反手揪住楚慕瑶的肩臂,右手竟从袖中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了楚慕瑶白皙娇嫩的脖颈上,“你们都别过来……谁再靠近一步,我就要了她的命!”
“大小姐!”
欢儿见状吓得惊叫出声,差点要冲上前,幸好被张叔死死拉住衣角。
“随身带着刀子……你还敢说,从未藏了歹心,从未想害我娘?”楚慕瑶虽也是吃了一惊,可她心底却不慌不忙,亦未挣扎。
以楚慕瑶的功夫,摆平眼前这螳臂当车的妇人并不是难事。可她却并不想立刻激怒她。
毕竟她还希望让筝娘,指认这一切都是金蓉的指使。
尽管她心底明白,金蓉老奸巨猾阴险狡诈,并不能如此轻易就认罪伏法。
正在此时,只见一直守在前院的简叔,踩在雨后的青石子路上,急匆匆冲进内院嚷道,“老爷!襄王殿下,和刑部的秦大人来了!”
他话音未落,楚慕瑶抬眼便见简叔身后灯火通明。
二十余盏刑部灯笼,如同火龙般鱼贯而入了内院,将整个内院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通透。
顾轻眠束着雕蟒银冠,身着青色麒麟比甲长袍,径直拨开了众人,踱步进了屋,走到了楚慕瑶和筝娘的面前。
他那双犀利又含情的桃花眼眸,一时盯得二人都睁不开眼。
见楚慕瑶不仅未有什么惧色,竟还有一丝心虚般垂下了眼帘,顾轻眠却是毫不在意般一哂,“傻丫头,本王就晚来了一刻,怎么就被这么个老太婆擒为人质了?”
“谁是老太婆!老娘现在谁都不怕,别以为你是王爷就……啊!”
筝娘瞪大了眼珠子,气急败坏地叫嚷起来。楚慕瑶却趁她分了心,突然猛地捏住她拿刀的手腕,一个转身便将她死死按在了身下。
瞧着眼前的这一幕,顾轻眠仍是一歪头,无趣地一哂。
比起方才在匪窝,楚慕瑶一刀砍了那匪首的劲头,此刻她的表现简直不及格。
揪起筝娘,见她还是不停挣扎着,楚慕瑶瞪大了眼眸,带了几分怒意大声道,“你为何要这般负隅顽抗……如今秦大人和王爷都在,你且老老实实说了,是谁指使你害我和我娘……念在多年情分上,至少保你不死!”
走到二人身边,顾轻眠拾起筝娘方才威胁楚慕瑶的那把匕首,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刀子来回对比着瞧了瞧,轻笑了声低声道,“果然是一样的家伙什,都是出自城北的李记铁匠铺。”
顾轻眠带来的匕首,正是从匪首身上搜得。
“二夫人救我……二夫人救我啊!”见铁证如山,筝娘突然猛地扑到缩在一旁的金蓉身上,揪着她大哭大嚷,七八个人都拉不住,“您为何就是不说话啊!明明是您……啊!”
她这些年帮金蓉暗害温氏母女,除了因为得了银钱的好处,更因为自己的家人,早就被金蓉派人暗中监视控制。她知道金蓉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因此方才一直犹豫着并未指认她。
“你……这疯妇……胡乱攀咬什么!我……我不知道!”
金蓉惊慌失措,见躲不开筝娘发疯般的拉扯,突然操起一旁的花瓶,狠狠砸在了她的额上。
鬓角突地涌出黑红的血流,筝娘两眼一翻,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楚慕瑶和顾轻眠都是一惊。
急匆匆上前扶起筝娘软绵绵的身子,楚慕瑶伸出手指在她鼻下试探了两下,脸色逐渐变得灰白。
筝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