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只千叶 ...
-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所谓缘分都是机关算尽的筹谋。
––a
这见鬼的天，越来越冷了。我提着一大袋速冻食品缩在羊绒大衣里瑟瑟发抖。几个仅穿着单薄短裙裸（富强）腿去上学的女孩子在我面前面不改色地谈笑着走过，仿佛感受不到那飕飕寒风。我在心生敬意的同时，不由得对自己的辣鸡体质感到深深的唾弃。
浅川同志最近没什么精神，蔫头耷脑的。他说他老觉得最近水逆，要出事。
我秉着“封建迷信不可取”的观点，深刻批评了他不正确的思想，然后就在三分钟前，我被打脸了。
一位老奶奶提着大包小包从我身边走过，然后啪叽一下扑倒在距我不到一米的冰冷大地上。她塑料袋里的东西滚了一地，一条活泼乱跳还没冻死的鱼奋起跳跃，然后一路翻滚携带着尘沙糊在了我新买的运动鞋上，鱼的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随即不甘地自鞋面上缓缓滑落。老奶奶静静地看着我，我也静静地看着老奶奶。
不知为何，我硬是从那古井无波的眼睛中读出一丝谴责和催促的意味来。
浅川发出刺耳的尖笑。
……回头找个时间研究一下黄历吧。
我慢半拍地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提起那条鱼，并随手把掉在我附近的东西捡起，送到老奶奶旁边。我犹豫了一会，出于社交礼貌，问了一嘴：“需要我帮您送回家吗？”
老奶奶光速点头。
我：“……浅川，我觉得我被碰瓷了。”
浅川再次发出鸡叫。
话都说出来了，我总不能翻脸不干说“嘿老东西我逗你玩呢有本事你来咬我啊”。我仅剩的良心阻止了我。到底我还没缺德到那份上。我听天由命地提起袋子，跟在奶奶身后。我们走啊，走啊，走过了碧波荡漾的大海，走过了黄沙漫天的沙漠，走过了丛林密布的雨林，走过了星光点点的旷野，我们看到了山和海。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呸呸呸，跑题了。
总之，我们顶着糊脸的寒风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奶奶的家。一想到我还得再走两个小时才能回到我温暖的狗窝，我的心中就一阵绝望。
好淦喔。我一边帮奶奶把袋子提进厨房一边想。
奶奶把已经冻挺的鱼塞进冰箱，悠悠道：“留下来喝杯咖啡再走吧。”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试图表达友好。我看着她的脸，有一瞬的恍惚。奶奶的笑容慈祥而温和，像极了幼时听的童话里的……狼外婆。
奶奶，你笑的挺好看的，就是下次别笑了哈。
许久得不到回应，奶奶的脸变得冷硬了些：“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没，没有问题！好的很！好的很！谁有问题？啊？谁啊？浅川是你吗？奶奶除了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像人贩子以外有什么不好吗？啊？你怎么能让好心的老奶奶伤心？浅川你简直不是人啊！
“没有没有。”话音刚落，我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如同一个等待喂饭的乖巧宝宝。
奶奶哼了一声。下一秒，一张毛毯扑面而来：“裹上吧。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身子骨怎么都这么弱。”
我讪笑着抱住了毛毯。毯子大概是已经从火炉边烤了很久，带着火焰的微微焦香。我非常自然的把头拱进毛毯里，嘟囔道：“您一个人出去不关火，这样很容易造成火灾的。到时候一烧呼啦烧一片，可危险了。”
摆弄木柴的嘎吱声停顿了一秒。然后又是一张毛毯迎面而来。
……好的，我懂了，我这就闭嘴。
我和老奶奶各占半壁江山，围着火炉沉默不语。锅里的水烧开了，蒸腾的热气缥缥缈缈地散开，模糊了跳动的火苗。屋子外的风刮的瘆人，屋里却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安静而温暖。
剧烈或长时间运动后骤然进入舒适的环境会使人精神倦怠。简言之，我困了。
奶奶暂时没有赶我走的意思，于是我悄咪咪地转移到沙发上，用毛毯糊住了脸。见奶奶没有阻止，我立刻歪脖调整好姿势，闭眼睡觉。
尽管我只打算眯上十分钟，但就像每次早晨醒来看到时间还早，打算小睡一会儿，结果一睡睡到中午的惨烈案例一样，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奶奶正坐在一边发呆，她精准地转过头来，语气不明：“醒了？”
我一个翻滚挺直腰板，啊了一声。
实不相瞒，厚脸皮如我也略微有些尴尬。人家意思意思请你喝杯茶，结果咱趁着人家没注意，呼噜一下着了，还一睡睡半天。人家也不能把你揪起来说小伙子你滚蛋吧，只能干瞪着你美丽的睡颜心中思绪万千。
浅川同志也没叫醒我！shift!回车！
奶奶端来一盘茶，然后继续对着炉火发呆。殷红的火焰跳动在她干枯的眼睛里，仿佛是大片血迹铺进了她的眼底。
我垂下眼，慢慢啜饮着杯中的咖啡。
是维也纳咖啡，而且撒的不是肉桂粉，是巧克力屑。甜滋滋的超级好喝。
“聊聊吧。”
我点点头。
“你家离这里远吗？在那家购物中心附近？”
“是的呢。不过买什么东西很方便。”
“哦……不过你好像并不擅长家政？”
“哈哈哈……是的。我做饭难吃到爆！狗都不愿吃欸！”我悲伤极了。
“是，看得出来，你自己也不愿意吃。毕竟你买了挺多速冻食品的。”
“……您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呢？”
“我喜欢安静。”
“啊……也对。您要不要……”
“什么？”
“要不要再为我煮一杯咖啡呢？您的咖啡味道超棒！”
完蛋蛋辽。我大意了！我没有闪！“要不要”这个词听起来好欠揍啊喂！转折太生硬啦！
奶奶仿佛没听到我突兀的用词，脸色稍霁：“可以。请稍等。你的口味还真怪。”
“我比较喜欢甜嘛。”
又是一阵安静。奶奶还是向我投喂了一杯维也纳咖啡。随着咖啡（富强）因的摄入，我混沌的脑瓜子也渐渐清晰下来。我没有特地去哔哔赖赖些什么，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着，但我们都不觉得尴尬。
“哦……你对自己的厨艺还算有自知之明。”
“当然。我和您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加上称呼吧。现在你可以叫我千叶。”
我笑容不变，悄悄捏紧了杯子。咖啡的厚重的热气飘进了我的眼睛里，模糊了视线。我听见了熟悉到陌生的声音，那愉悦的、仿佛带着一点轻佻笑意的嗓音。
那个人说，您可以叫我津岛哲也。
不能透露信息。
是我的声音。原来是我在说话啊。
不能流露真实想法。
千叶奶奶哼了一声，嘀咕道：“……小骗子。”
摒弃人性，抛弃不必要的感情。
我只听见了最后那句话。我笑眯眯地说：“我该走啦。估计又要变成社畜了喔。”
保护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他们。
“……等等。”千叶奶奶转身进屋一阵翻找，拿出了一个小盒：“酬劳。没什么标志，烂大街的那种。”
尘埃未定之前，再不可相见。
我看着印着商场标签的盒子，伸手接过：“谢谢您！那些速冻食品我就不拿啦，您尽快吃了吧，别过期了。”
抹除一切存在的痕迹。
千叶犹豫半响，别扭道：“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的话，可以来吃饭。”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不可以，绝对不能再接近——
“有机会再说吧。今天很开心，谢谢您啦，奶奶。”
奶奶，对不起，我可能没时间啦。
奶奶，我有点不开心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只千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