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老树盘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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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五花大绑在木椅上的兵部尚书神色泰然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分毫不见慌张。
楚旭翘腿坐在书案上，扬眉兴味盎然地打量钱文景，忽然想起不久之前也这样绑过张平来着，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强盗还是魔头。
也不知是在调侃自己还是在调侃对方，他嘴角斜出一抹笑：“像尚书大人这般遇到刺客还不喊不闹的，属实难得。”
钱文景垂眸看了一眼悬在喉前咫尺的剑，对握剑的人道：“我就算想喊想闹，能有楚教主的剑快吗？”他稍稍调整坐姿，牵动了身上的绳索，“所以这麻绳，真是大可不必。”
楚旭依旧满面和煦，全然没有替对方松绑的打算，“谁知道呢？这毕竟是尚书大人的地盘儿，在下还是小心为上。不过尚书大人放心，今日我不是来杀人的。”
钱文景这种时候也笑得出来：“自然，如若不然此时我怕是尸首都已经快凉透了。”他自嘲完话锋一转，“敢问教主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楚旭眼中笑意微寒，神情却无多大变化，“有几件事，想要请教。我问，你答。”
钱文景又看了一眼颈间的剑，“你问，我能不答吗？”
楚旭：“不能。”
钱文景：“那请吧。”
楚旭敛去笑：“你因何要杀我？”
钱文景：“因为你拿走了一样你不该拿走的东西。”
楚旭疑惑之间笑出了声：“怎么，你也有东西在我这儿？不会也是上官仪送去地狱谷给我的吧？”
钱文景不答，却是默认。
楚旭：“……”
他忽然觉得这个上官仪真是坑人一把好手。
“你也在找御旨？”
“什么御旨？”钱文景面上闪过疑惑。
楚旭有些意外，随即毫无诚意地敷衍过去：“没什么，不重要。下一个问题，上官仪送去地狱谷的为何物？”
钱文景盯着楚旭，似在判断对方意图，“楚教主不知道吗？”
楚旭叹了口气，跟太多人解释了太多遍，他实在是腻了。但眼前这人可不会因他一句“我想不起来了”就乖乖和盘托出。
“那我换个问法。上官仪抓住了你和常厉谋反的证据，所以你们就给他扣了顶走私通敌的大帽子，借皇帝之手除掉他。你们以为他将证据交给了我，所以才这样阴魂不散地追着我。是或不是？”
钱文景沉默不言。
楚旭笑道：“常厉的军寨我又不是没去过，若想揭你们老底，直接捅到护城河内去便可，又何必来找尚书大人？有人要杀我，还不许我弄清楚个前因后果了？把话说清楚了，说不定还能化干戈为玉帛，再不济，也能井水不犯河水。但若尚书大人执意不说，我指不定还会跑去跟谁商量。你说这消息传开了，护城河内那位会怎么想？”
钱文景盯着眼前人，似是在琢磨对方所言真伪。良久，他回道：“是，也不是。”
“何处不是？”楚旭问。
钱文景道：“常厉不会反。我，更不会。”
楚旭冷哼一声：“说的好像你们不是一伙儿的。”
“本就不是。”钱文景道。
“既不是一伙，你又为何要帮他掩盖罪行，甚至不惜为此诬陷忠良，让漕帮上下百口沦为冤魂？”楚旭冷声质问。
钱文景神情严肃，“在上官仪发现常厉养私兵之前我并不知情。上官仪找到了证据，若不加阻拦必然惊动圣上。倘若圣上出兵围剿白虎军，大渝必乱。东尧外患当前，不能乱。”
楚旭气极反笑，好奇怎会有人将这狗屁不通的逻辑讲得如此大义凛然。“大渝不能乱，所以你就默许常厉造反？”
钱文景答得铿锵郑重：“我说了，只要圣上不动白虎军，常厉不会反。”
楚旭不禁怀疑这位钱尚书脑子是不是被驴踹过。“所以为了皇帝不动白虎军，你就帮常厉杀了上官仪，还拉上整个漕帮给他陪葬？如今上官仪已死，你如何能确信常厉不会反？”
钱文景道：“常厉十六参军，为将三十余载，统领白虎军二十五年。你可知，如今大渝的疆土，有多少是他用命拼回来的？我曾受命去给他当过两年参军，我二人虽政见不合，然他对大渝之忠心，我从未有过怀疑。”
他注意到楚旭神情里的不屑，又道：“我知教主难以相信，但常厉受圣上忌惮已久，他不过是为了白虎军百万将士想留个后手罢了。”
楚旭觉得眼前之人难以理喻：“皇帝忌惮他，是因为怕他反，所以他就真做好准备随时可反？”
“我再说一次，除非鸟尽弓藏，他不会反。”钱文景说罢微顿，目光不知飘向何处，“大将军名镇一方功高震主，主如何能不疑。可当主子的越疑，当臣子的为了保命便越是想要将权利紧紧抓在手中。抓得越紧，便越是惹人忌惮。这便是困局。一入朝堂，困局似海。任你多位高权重，哪怕坐上龙椅，也得在这海里浮沉。”
楚旭陷入沉默，心中思量着对方话里深意。片刻后他将话拉回正题：“我不信尚书大人在这海里浮沉数十载，做事就真只凭对方为人。”
钱文景：“自然不会。我将事情压下，作为交换，常厉必须交出他私兵据点。”
楚旭不解：“既知据点，若你反悔，随时能举兵将其歼灭，常厉又为何信你？”
钱文景：“第一，有据点却不知对方布防，围剿并非易事，我大费周章将事情压下，又为何要再次引起内乱？第二，若上了同一艘船，他又有何理由不信我？”
楚旭一怔，想明白后不禁愕然：“所以，你默许他私吞火器，是要作为双方信任的筹码？”
他此刻若不是潜入尚书府的刺客，怕是要破口大骂。你不想一个人做坏事，便陪他一起做。这事儿三岁小儿听了都要觉得荒谬！
钱文景：“我既入泥潭，又怎还会一把火将这泥潭烧掉？”他看向楚旭，“我奉职兵部，毕生所愿不过国泰民安。若能换我大渝不乱，边关将士无恙，吾一人污泥遍身又有何妨。世事皆有取舍，值与不值而已。”
楚旭一时无语。
什么泥潭，什么国泰民安……这些个当官的才真是一脑袋泥浆！
他笑容冰冷：“不知上官仪和漕帮弟子觉得值还是不值。”
钱文景轻笑：“素闻楚教主心狠手辣，不想竟也会悲天悯人。”
楚旭懒得理他。他还有一环，未曾解开。“漕帮火矿石一案由刑部主审，兵部协理。刑部尚书方中延必定也脱不了干系。”
“他确实知情，是我将他拉入其中。”钱文景眼中哀痛之情一闪而过，似是真心遗憾。
“他为何要帮你？”楚旭问。
“我二人乃是同科。他虽受先帝信任，但身为皇亲又无根基，若无所为官职也到头了。各取所需罢了。”钱文景回答。
楚旭又道：“尚书府灭门一案，你也曾协办。”他仔细观察钱文景的反应。
“不错，”钱文景直视楚旭，目光冰冷，“若我没记错，他一家是惨死于教主之手。”
“我要看卷宗。”楚旭单刀直入。
“什么？”楚旭所求太过出乎意料，钱文景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方府灭门的卷宗，在何处？”楚旭又问了一次。
钱文景抬眉：“要看卷宗，教主应当去刑部才是。”
楚旭笑了一下，“让上官仪替你们背下黑锅，方中延这一环必不可少。一个灭门案，你兵部尚书竟是协理，事到如今非要装作漠不关心，何苦呢？”他从书案上跳下，收了剑，又甩了甩执剑的手，最后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手都酸了。尚书大人不想睡，我可困了，绕圈子的时间就省了吧。”他走上前去俯身笑笑地看着对方，“卷宗。”
钱文景不知对方目的，但很快掩去眼中疑惑，回之以微笑：“请教主大人松绑。”
还真让他诈对了。楚旭心中暗喜，回道：“一点小事，不敢不劳尚书大人。您说，我帮您拿。”
这回钱文景不肯退让：“请楚教主松绑。”
楚旭不悦地抿了下唇，不愿再多耽搁功夫。他扫视周围一眼，目光落在了置于书案的笔架上。
随着楚旭右手一抬剑，钱文景只觉眼前被亮光晃了一下，身上的麻绳便断了。于此同时，笔架上的笔瞬时而至，笔尖如同利剑，像是被牵线一般悬在他身周。
钱文景虽在朝为官少涉江湖，却也并非未见过世面之人，然而当下见此情景却也忍不住心惊。这便是令世人闻凤丧胆的魔教邪术……
“请吧。”牵着“线头”的楚旭笑容可掬，却冰冷异常。要是冷雨潇见到他此刻神情，必然要说与某人有几分相像。
钱文景从木椅上起身，悬在他身周的笔也随之而动。他走到书案一侧，伸手在底面碰了一下，一个暗格便弹了出来。
楚旭见状一笑，感叹道：“精巧。”
钱文景语带讽刺：“再精巧，今日过后也用不了了。”继而从暗格中拿出一本薄册，扔向楚旭。
楚旭接过册子翻开。此册大概是卷宗拓本，上面记录了案发后方府的情形以及所有死者姓名，上至尚书，下至门房，甚至还有每个人的生平简述，无一遗漏，可谓详尽。
火矿石一案错综复杂，环环相扣。只有一点，楚旭仍有疑惑，就是方中延。此人与上官仪和自己都有关联，却叫他看不清因果。方才种种求证只是顺便，眼前这份卷宗才是他冒险夜闯尚书府的真正目的。
楚旭的目光在纸上缓缓移动，忽然停在了一处。
油灯忽的闪了一下，明暗间白纸黑字尤其刺眼，叫人心中生出不安。
楚旭目光停留之处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长子，方黎”。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老树盘根（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