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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君子好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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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朗月悬挂于空,少年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捧着面碗吃得起劲儿。
与他同坐的白衣男子笑得无奈,“怎么就不愿在屋里吃?”
“外边儿凉快,而且今夜月色好,顺便赏个月。”少年答得随意,一眨眼功夫就连面带汤吸溜了个干净。
白衣男子看他吃完,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过去。刀鞘精致非常,上面镶的宝石随便扣下来一颗都价值不菲。
“生辰礼物,拿去。”
少年看那匕首一眼,“你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他将碗放下正要去接。
男子微顿,继而道:“你晟师父送的。”
少年动作一滞,骤然变了神色。“哐当”一声,匕首被少年挥出的手扫到了地上。他幽暗的瞳中透出寒冷,“晟师父也送过了。”
“这匕首是……”
白衣男子话才说道一半就被少年打断,“管它是什么,只要是他送的,我都不要。”
白衣男子目光落在地上的匕首上,鞘上的宝石映着月光,泛出一片寂寥。
他默默叹了口气,说得语重心长:“黎儿,你可以不管他究是怎样的人,也可以不想他因何会做那样的事,但你放眼望去,这地狱谷中,他又容谁像容你这般?今日是你十八生辰,虽未成年,却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九岁的孩童了。这世间的事,这世间的人,你若还光凭这双眼睛去分黑白,为师就要对你失望了。”
少年沉默少许,抬眸道:“你就不该对我有期望。”月光在他眼里凝成了冰,寒意中参杂着苦涩,有伤痛怎么也化不开,“我早就说过,无论他是何人,无论他因何要做那些事,弑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活着,就是为了要他死。”
少年站起身,捧起放在一旁的空碗回了房。关上房门之前他迟疑了一瞬,最后轻声道:“多谢长清师父每年为我煮一碗长寿面。若师父失望了,便不必再煮了。”
吱呀一声,那些仇恨煎熬和哀怨就都被关在了门里。
白衣男子站起身,走至院中弯腰捡起匕首。他将刀身拔出一半,月光打在刀刃上,晃了他的眼。
十年了,刀都焐热了,人心怎就还焐不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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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潇兴奋叫了声太师父,上官黎回头扫了二人一眼,似有不悦,“这点杂碎就要搬救兵,没出息!”继而目光又挪到程峰身上,眼神里唯一那点情绪也随之消失,“你家大人没教你,打狗也要看主人?”
冷雨潇心中一堵,刚要提醒自家太师父措辞不当,一不小心余光瞟到旁边尾巴快要摇上天的楚旭,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太师父明察秋毫,词用得恰如其分!
但心里更堵的是程峰,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先是被人说“二等”,而后又被降级成“杂碎”,这是置堂堂听风阁于何处?
不过他早就听闻楚旭有个身份不明却身手了得的年轻人,就连凤鸣玄宗宗主那个宝贝大弟子韩霖也未能从他那里讨到好处,所以哪怕此刻他百般窝火也未贸然上前,只是又将剑柄又握紧了些。
程峰忍得了,涉世未深的冷大少爷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他方才被上官黎一道真气震倒在地,站起身二话不说拔剑就冲向前去。
只可惜这场攻击还未拉开帷幕就已经结束。上官黎脚下未动分毫便抓住了冷雨凝的手腕,轻轻一扭后者立刻痛得扔了手中的剑。
他斜眼看向冷雨潇:“杀不杀得?”
一切发生得太快,冷雨潇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感觉自己就要变成听风阁嫡系一颗独苗了。她焦急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上官黎那双看似多情的长眸里闪过一丝不耐,道了句“麻烦。”随后嫌弃地将冷雨凝丢到一边。
程峰接住自家少阁主。方才他始料未及没能将冷雨凝拉住,看他落入上官黎手中的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险些没上去跟对方拼命。
冷雨凝全然不知刚才自己在悬崖边上捡回了一条小命。他被宠惯了,此时受了委屈更是怒不可遏,但无奈打不过,只能搬出家门:“你们这些魔教余孽,可有想过招惹我们听风阁的后果?”
上官黎微微挑眉,“听风阁不就是墙角听得好了些,怎么,很能打么?”
一句话又给对面众人泼了一脸死灰,若不是刚才体会过上官黎的厉害,怕是此时早已拔剑相向。楚旭默默告诫自己引以为戒,今后要更乖一些,没事别跟自家师父吵架。
程峰狠狠瞪着上官黎:“她是听风阁的人。阁下强行抢人,怕是于理不合!”
上官黎闻言难得没有回怼,侧过头来问冷雨潇:“你在听风阁可有拜师?”
江湖门派中,掌门儿女多承教于自家长辈,即便不是如此也不愁没人指点,因而正儿八经拜师的其实很少。于是冷雨潇老实回答:“有过老师,但不曾拜师。”
上官黎又转而面向程峰,脸上若有若无一丝笑意叫人看了心里发寒,“哦,原来不曾拜师。但我徒弟可是当了她一拜的。这可怎么说?”
冷雨凝不服地在程峰后面喊了一句:“她既生在听风阁,那到死都是听风阁的人!”
上官黎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问冷雨潇:“真的不能杀?”
冷雨潇:“……”
楚旭自然看得出上官黎真要动手哪里又还会去问冷雨潇,他不过是让对面的人知道乱打冷雨潇主意的后果。
但继续将听风阁架在台上也于情势无益,楚旭上前一步对程峰道:“刚才多有得罪,还请程师兄见谅。我们并非要抢人,只是冷姑娘回不回听风阁,当由她自己选,您说呢?”
楚旭心里明白得很,他给小丫头当师父这件事听风阁肯定是不会认的,所以他客客气气地故意将“潇潇”换成了“冷姑娘”,算是给足了面子,也将台阶送到程峰面前。至于对方下不下,那便不是他的事了。毕竟师父说得好,又不是打不过。
程峰心中虽有不甘,但面前那被冷雨潇称作太师父的人简直就是个疯子,若冷雨凝真有什么闪失他可担待不起。
技不如人便不可不屈,他问冷雨潇:“潇儿,师兄再问你一次,你是否跟我们回去?”
冷雨潇迎上程峰的目光,神情坚定,“我不回听风阁。”郑重中楚旭听出些许失落。
程峰未发一言看了她许久,最终对身后弟子道:“我们走。”
冷雨凝明显还想还上几句嘴。但程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他便一甩长袖也气呼呼地跟着走了。
楚旭总算舒了口气,讨好地看向上官黎。上官黎瞥他一眼,“看什么看,明日起,练功多加一个时辰。”
楚旭无奈耸肩,又去看冷雨潇。冷雨潇半垂着头,身侧的两手紧握着,肩头微微有些颤抖。楚旭觉得奇怪,便去掐她的小脸,“怎么了?”
冷雨潇被楚旭这一掐就抬起了头,她紧咬着嘴唇,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这个傻徒弟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现下这副模样把楚旭吓得不轻,忙问:“潇潇,你怎么了?我来之前他们伤到你了?哪里疼吗?”说着便拉着她开始检查她身前背后,看有没有自己未注意到的伤。
冷雨潇本就忍得辛苦,被楚旭这么一问终于忍不住,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哽咽着道:“除了我外公,就没人这么护过我。”
楚旭闻言一愣,看着自己难得乖顺的徒弟,忽然失笑。他弯腰凑上前去,用衣袖去擦她哭糊了的脸,然后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你叫得了我一声师父,我总不会不管你。”
上官黎很不给面子扔来一个不屑的眼神,“好像你管得了似的。”
被落了面子楚旭也不在意,边揉冷雨潇的脑袋边厚颜无耻地又加了一句,“我叫他一声师父,他总不能不管我。”
上官黎嗤了一声,“练功再多加一个时辰。”
楚旭苦笑,对还在抽泣的徒弟道:“潇潇,你快别哭了,再哭你师父连睡觉的时间得得拿去练功了!”
冷雨潇这回被他逗笑了,抹干眼泪,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但玩笑归玩笑,心中的感动却是真真切切的。这会儿回过神来她心里又冒出些担忧,“这次跟听风阁正面对上了,怕是今后来找师父你麻烦的人就更多了……”
楚旭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未必。就算是,也不会走明面儿,要来只会暗地里来。”
看冷雨潇疑惑,他又解释道,“刚才那种情形你师兄都未曾挑明我的身份,那可不是给我们面子,而是做给你弟弟和你家弟子看的。你那傻弟弟说我冒名顶替,怕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猜,除了真心想要我性命的那几个心照不宣,在其他人眼里我现在的身份应该还没有坐实。不仅如此,就连这假冒魔头的高帽怕也是那几个人特意给我戴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冷雨潇想不明白。
楚旭边思索边道:“五年前朝廷江湖百年来第一次携手,轰轰烈烈地铲平了地狱谷干掉了大魔头,成功围剿魔教。这时候忽然冒出来个活的魔教教主,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冷雨潇想了想,试探着回答道:“会……很没有面子?”
“聪明!不愧是我徒弟!”楚旭哈哈乐道,“不过这也是我瞎猜的。不管怎么说,五年前九天教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时候大张旗鼓地杀了楚旭或许还能立个威望。现如今兴师动众来杀我一个,无论是皇坐上那位还是江湖门派都得不到任何好处。那些个精打细算的,都观望着呢。”
“可那些真要杀你的人,暗地里来不是比明着来更危险?”
楚旭收了笑,嘴角余韵竟叫冷雨潇看出几分深不可测。她第一次觉得,他这个看似纯良的师父可能跟自己想的有点儿不一样。
“明面上撕破脸多没意思,暗地里来那才叫刺激啊!”
上官黎瞟了他一眼,“就你聪明!要狂就多长点儿本事。从今日起,每日睡前多运功三十次。”说罢负手就走。
楚旭“哦”了一声,不仅没抱怨反倒好似心情很好。他重重拍了一把徒弟的后背,将冷雨潇愣是拍了个踉跄,“走,咱们回家!”
一路轻功往回跑,在这凉凉秋夜竟叫楚旭出了些微汗。按照他那丝毫不体恤徒弟的师父的话说,就是正好练功了……
冷雨潇跟着听风阁的人一路磨磨蹭蹭本来也没走出多远,三人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皇都郊外的小院儿。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李伯苦着脸跟一个年轻人在解释什么。楚旭等人上前才发现,来人竟是前几日与莲山派交手时同韩霖在一起的人。因是初次与凤鸣玄宗的人打照面,因而楚旭记得十分清楚。
楚旭心中警戒,环视四周却不见韩霖,只有青年一人。
上官黎未有动作,只是眼中神色微变。
那青年见楚旭几人身影,面带笑意朝李伯道:“老伯,您看,我就说楚公子他们住在这儿嘛。我真的没有恶意,您何苦骗我呢?”
李伯神情有些尴尬,见到楚旭就像是见到了救星。
楚旭一个箭步上前,暗地里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公子是……?”
许言也不介意,拱手一揖,郎朗月下年轻的面容上笑容明媚如阳光,“在下许言,是来求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