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黄沙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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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黎从马匪那儿一共坑来十一匹马。除去他让肃庭拉去县城卖了换灯油的那四匹，还剩七匹。
其中两匹他安置在了戈壁反方向离他们所住的土屋不远的地方，还顺道在附近挖了个假暗道。常厉猜到他放火是因为在屋里有后路必然会派人在附近搜寻，马和假暗道就算拖延不了他们多久也能分散些兵力。另外两匹他留在了住处，用于外出置办物品或在周边勘察地形。
而剩下的三匹马，他养在了暗道的出口。他甚至专门用石子和棚布为这三匹马搭了个简易的马厩，同肃庭交换着每隔几日便过来添些水和饲料。毕竟若真的有一天要用到这暗道，骑马逃和用腿跑那可是天差地别。
走出暗道，肃庭穆长清同骑一匹马，上官黎和楚旭各骑一匹，几人一路飞奔向北。先前上官黎不去北漠是怕给友军招黑，现下他顾不上了。除了北边他已无处可逃。水和干粮都带在身上，省着点儿吃喝熬过十天问题不大。他研究过舆图，只要能穿过戈壁进入与北漠交界的山脉，就有水源了。
常厉的白虎军不可小觑，皇帝的赤衣卫也非空有虚名。骑行不过半个时辰，上官黎便看到暗道出口的方向升起了浓烟。暗道已经暴露，他更是一刻都不敢停，能多逃开一里路便多安全一分。一直到月上中天，一行人才找了个较为平坦的地方停下来过夜。
幽幽夜色里有一点亮光都显眼，几人没敢生火。肃庭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小毯，替穆长清盖上。入了夜风凉，在马上颠簸了一天本就辛苦，他怕他腿疼又犯。
毯子盖到腿上的瞬间，穆长清一愣，小小的惊讶在嘴角抿成一抹微笑，“尽带没用的东西。”像是嗔怪，却又不然。
“怎会是没用的东西。”肃庭轻声回了一句嘴，没往下说。他自然知道戈壁滩上水是救命的东西，多带一壶就多一分保障。可对于穆长清而言，腿疼起来也是会要命的。他倒腾了好久包袱，才勉强将这薄毯塞进去。
上官黎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几块饼，安慰似地拍了拍马脖子。戈壁里植被稀少，这三匹马不吃不喝坚持不了几天。一旦马不行了，往下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他将饼分了出去，自己留了半块，就着水吃。跑了一天嗓子里涩得慌，肚子是空的，可东西到了嘴里却又难以下咽。他望向黑暗里看不到尽头的砂石，逼着自己多嚼了几口然后将饼咽了下去。明明都想好了，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无比茫然。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肃庭的一句话将上官黎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垂下目光，神情有些晦暗，盯着手里的饼沉声道：“是那些马贼。”
他那时虽隔着火光，却也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院子里的那几个人。究竟是常厉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还是那些马匪看到了皇榜主动向缉魔大军投了诚，上官黎不得而知。但常厉是通过他放走的马匪找到了他们行踪的这件事，毋容置疑。
上官黎说完便沉默了。他余光察觉得到楚旭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却不敢去接。
“人都来了，怎么来的有什么好追究的，不如想想今后。”穆长清打破沉默，顺带岔开了话题，“阿黎，齐王殿下真的会帮我们吗？去北漠真能有出路？”
上官黎如实回答：“不好说，但至少不会死。”
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他们命的从来就只有常厉。到了北漠，哪怕齐王不站在他这边，缉拿魔头这赫赫军功黑甲铁骑也不会白白让给白虎军。毕竟他就算再无价值，充当个齐王向他二哥示好的投名状还是绰绰有余。
当然，这只是上官黎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的最坏预想。齐王能入皇都已然表明了态度。如此一来，只要他们在北漠，不管是赤衣卫还是白虎军多少得给齐王几分薄面，只要黑甲铁骑能以协同缉拿魔头之名替他挡一挡，就能给远在皇都的齐王再多争取些时间。再不济，黑甲铁骑只要坚持与其他两军一同压送魔头入皇都，常厉想要对他动手也断没有那么容易。
不管此行结果如何，某人说过，尽人事，听天命，他能做的都做了，若天真要绝他，大不了鱼死网破，拉上常厉垫背也值了。
只是这一肚子心思上官黎并不打算向穆长清解释，说得越多越惹对方担心。于是他微笑着宽慰道：“说不定齐王殿下在离开北漠之前替我们留了后手呢？那人八百个心眼儿，真有什么安排也不稀奇。”说罢他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文修，你觉得那日见过你的马贼还认不认得出你？”
“怎么认不出？”不待肃庭开口，穆长清就替他回答，“不光是文修，那群马贼也认得我。阿黎你不会是想要打发我们走吧？我跟文修可都打不过那帮当兵的，要是半路被人绑了往常厉面前一扔，铁定会被那些马贼指认是魔头同党。”
上官黎原本想逃得远些就让二人分路走。楚旭他没本事赶，但肃庭和穆长清没必要也跟着他们东躲西藏四处奔波。可穆长清几句话就掐断了他的念想。
他苦笑道：“长清师父，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穆长清垂眸低叹，一张清秀面容立刻就黯淡下来，“看着你长大，你想说什么我能不知道？阿黎肯定是嫌弃我这个瞎子拖后腿了……”
上官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长清师父卖可怜，急忙道：“哪儿能啊！我怎会嫌弃长清师父！”
穆长清也不听他解释，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把，“你就是觉得我没用。”他又看了一眼楚旭，那哀怨眼神我见犹怜，“你家子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怎就还怕多带我这么个瞎子了……”
“他当然不怕！长清师父你别误会，到哪儿去我们都自然是要一起的！”上官黎抢着道，“诶唷！”一颗石子飞来，打在了他额上。
他委屈地看向楚旭：我说错什么了我……
楚旭：“吐不出象牙就吃完早点歇。前半夜你守，后半夜……”
他话未说完，肃庭便自告奋勇：“后半夜我来。”
楚旭看他一眼，将包袱垫在地上率先枕着手躺下了，“随你。”
上官黎看着睡下的楚旭和终于满意了的穆长清，舒了口气。他一仰头，头顶的天清澈得可怕，夜幕之上繁星点点，叫人不禁觉出些渺小来。手臂和额心还隐隐作痛，他心里的沉重被这荒漠里的风一吹，好像都散了。
上官黎丑时与肃庭交了班倒头就睡了，一觉醒来天已微亮。在戈壁里幕天席地很难说惬意，身上的乏倦仍在，腰酸背疼的。他下意识看了眼还未醒的楚旭，担心那个讲究人会不会睡得不好。
上官黎坐起身来，一眼就见肃庭望着楚旭发呆，嘴角斜了一下，玩笑道：“怎么，你家教主是我的人就这么难让你接受吗？”
肃庭一句“不也是你家教主”还没出口就听见一声悲鸣。惩戒来得猝不及防，上官黎捂着被弹疼的额头看向小石子飞来的方向。果不其然，某人已经起了身，正气定神闲地喝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上官黎：“……”
他揉着被石子打到的地方，心道昨晚的包还没消呢。只是这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哪里，于是讪笑着更正：“口误口误，我是你家教主的人。”
要说肃庭先前还存有一丝侥幸是自己误会了他穆师叔的玩笑话，那此刻楚大教主迟迟未到的反驳就是他幻想破灭的瞬间。
他的目光游移于上官黎和楚旭之间，心情无比复杂却又不好表现在脸上。
那个淡薄冷漠游离于人情之外孤僻桀骜的楚师叔楚大教主？
那个油盐不进成日里没个正形鬼主意倒是好几箩筐一旦发起疯来还会死咬着人不放的混不吝？
肃庭心中发出了直击灵魂的三连问——什么时候？怎么好的？为什么？
要不是某人已经起了身，就冲肃庭脸上神色之精彩，上官黎也非得好好逗逗他。可鉴于自己那可怜的额头已经遭过两回罪，他还是识相地决定暂时作罢。
上官黎深吸了口气眯着眼抻了个懒腰，一睁眼就看见了正在他们头顶盘旋的两只灵鸦。他记得楚旭同他说过，灵鸦只在西境有，且独得很，所以不好找。这一大早就碰到两只，莫非撞了大运？
他正想同楚旭说要不要抓一只来驯一驯，就见又有一只灵鸦飞来，同先前的两只一起在上空盘旋不去。他忽然觉出不对，两只都已是少见，怎么，这是撞进灵鸦窝里了？等等，远处那隐约能见的黑点不会也是灵鸦吧！
楚旭察觉到上官黎表情有异，循着他目光看去。只是看了一眼，他就皱起眉头，当即用石子将三只灵鸦全数击落，斩钉截铁道：“上马！”然后起身就去将穆长清叫了起来。
上官黎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一边去牵马一边问：“你不是说灵鸦很难抓也很难驯的吗？常厉他们是如何这么快就弄到这么多灵鸦的？”
的确，在这茫茫戈壁里要找人用灵鸦比用马来得快得多。虽是敌人，但能想到这一点，上官黎还真是不得不佩服。
楚旭已经将穆长清抱上了马，“赤衣卫是皇帝亲兵，连夜征集灵鸦又有何难？有那功夫纠结灵鸦从何而来，还不赶紧上马？”
上官黎不敢再做耽搁，一行人连口东西都来不及吃就策马狂奔。只是上官黎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白虎军和赤衣卫骑的那可都是精壮的良驹，自己这几匹从马匪手里薅来的货色又怎能与之相提并论。未出一个时辰，他们已经被白虎军和赤衣卫团团围住。
上官黎嘘出一口浊气。逃是逃不掉了，他抬眸对着常厉冷笑道：“常将军，久违。”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黄沙舞（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