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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九章(上) ...

  •   元狩四年春,卫青、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击匈奴。卫青军出定襄至漠北,围单于破之。霍去病出代,远驱二千里,大破左贤王军,杀敌七万,俘四王、八十三将。封狼居胥山、单于姑衍,临瀚海而还。

      两军共杀虏匈奴九万人,是役乃大破匈奴于漠北,北逐大单于。此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为了奖赏霍去病,刘彻增大司马位,加霍去病大司马衔,与其舅父卫青并列。

      李延年昂首而过,在为两位大司马准备的庆功宴上,怎么少得了身为协律都尉的自己?他花了大量心血,将张骞从西域带回的《摩诃兜勒》编出二十八首『鼓吹新声』,今天正是将之推出的时候了。

      这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作品,他希望能让尽可能多的人听到。

      宴会开始了,乐工们半点也不敢有所怠慢。一曲歌毕,没有任何反应;又是一曲,结果一样;三次起调,万事如常……

      所有人都在轮着恭贺刘彻洪福齐天,恭贺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的不世之功。只有一个人坐在原地不动,李延年认得他是李广之子李敢。他……在听自己的歌吗?李延年不禁向那人望去,却失望地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看自己这边,而是紧盯住卫青不放,不要说面带喜色,连笑容都不见一个。

      李延年收回视线,不去看也不去听,迳自唱自己的歌。本是满怀期待,如今只希望这尴尬的时刻赶快过去。一个没有听众的歌者,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在圣上的面前,希望大将军能给臣一个合理的解释。」

      原本喜乐的气氛霎时转冷,冰冻三尺。

      李延年惊的住了声,转眼去看,就见李敢不知什么时候已跪到了刘彻的面前,说话的正是他。只听李敢昂然道:「此次出征,臣父李广乃是前将军,大将军却命令前将军改从东路出兵。臣想知道,大将军究竟是出于何种考量做出这种决定!」

      李延年只看得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那强自压抑的愤恨。听说这次征战李广失路误兵期,受谴zisha。对其死因,整个朝廷都在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大将军卫青。

      对此,李延年实在很好奇卫青打算如何应对。只可惜离得太远,李延年看不清此时卫青的表情,更看不清刘彻的表情。

      瞬间的沉默之后,就听刘彻道:「关内侯,」李敢以校尉官职随从骠骑将军霍去病,夺得左贤王的战鼓和军旗,斩杀很多敌人首级,因而被赐封了关内侯的爵位,封给食邑二百户,并接替李广任郎中令,「不让你父亲当前锋这是朕的意思。你父亲年事已高,朕不ren心让其太过劳累。大将军不过是执行朕的旨意罢了。关内侯请回座位吧。」

      刘彻摆明不想再提。

      李延年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为卫青出头吗?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阵前调度是卫青必须独立自主的,如果事事要听从刘彻的命令,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赫赫战功?可刘彻却把别人当瞎子,只顾维护卫青。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每个人眼里都只有大将军!不论是因为喜爱还是因为愤恨。二十八首『鼓吹新声』一一而过,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声息。

      没有人……在听他的歌!

      大将军出征回来了,便意味着他连刘彻这个唯一的听众也失去了。自己和妹妹,都不过是大将军不在时候的消遣品而已。夕落生产后身体就一直没有恢复,李延年怀疑刘彻究竟有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就在李延年心烦意乱的时候,李广利跑来找他。

      「哥,」李广利笑脸相迎,「我新写了一篇赋,你也帮我配个曲子吧。就像你给司马相如作的一样。」

      李延年顿时无名火起,一把抓过李广利递过来的书简,狠狠丢了出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李广利惊叫着急忙去拣。李延年也不拦他,迳自哗啦翻出一堆书简,去扯那牛皮绳,一时间扯不断,便将他们摔在地上,踢了一脚,又踩上一脚。

      李广利吓坏了:「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你的心血啊!」

      「这种曲子,应该当垃圾丢掉,根本不值得记录。」李延年声音哑哑的。

      曲子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根本没有人在意。歌舞在人们眼中,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玩意罢了。可就是这无足轻重的玩意,却是他李延年唯一拥有的。

      「还有你!」他突然对李广利大吼,「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写这些无聊的玩意,有时间的话不如去练武不如去研究兵法,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李广利被吼的一愣一愣,不知所措。大哥虽然有时对自己爱理不理,却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说过话。

      「可是,大哥……我,我做不来的……」

      「你说你想救我,可你看看自己都在做些什么?!整天弄这些玩意,简直是玩物丧志!」

      「我,我……」

      李季跑进来,急道:「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瞎吵,夕落快不行了!」

      李延年一惊,霎时清醒过来,道:「不是已经好多了吗?太医都说渐有起色了!」推开李广利就往外走,李广利急忙跟上。

      「过了午就开始发烧,原本想睡一觉会好点,可情况越来越严重!」

      到了殿外,李广利和李季就被拦下了,李延年一个人进去。因为他是宦者,而李广利和李季不是。

      到了近前,李延年深深蹙眉。原本如鲜花一样娇嫩的美丽少女,此时却像是即将掉下枝头的枯叶。夕落本就身体羸弱,生产又几乎夺去了她所有的生命力,自从生下孩子,她的身子就一直没有复原,时好时坏地拖着。

      刘彻呢?他在哪里?!他忙着维护他最重要的大将军,却不愿意来看病中的妻子一眼。

      「……大哥?」夕落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想要看清楚身边之人,却只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

      「大哥,对不起,我……」

      「嘘,别说话。好好休养,病才会好的快。」

      「不,大哥,我已经看见了勾魂的小鬼,它们就在我周围转啊转……」

      「不要胡说,你只是因为生病所以眼花了。」李延年整个心都在颤抖。

      刘彻,刘彻,为什么不来看看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就要死了!她就要死了!

      「……孩子,髆儿在哪里?我想见见髆儿……」

      夕落茫然地侧过头。

      李延年揪紧了衣襟,他们又怎么会让皇子接近这不洁的病人居所?

      「夕落,你不能放弃,如果你去了,昌邑王将再也没有人照顾。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得努力活下去,你以后还要看着他戴冠,看着他娶妻生子。」

      听着李延年的话,夕落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泪水从眼角缓缓滑下。

      到了殿外,李广利和李季凑上来询问情况,李延年只是一言不发。见了他的脸色,李广利和李季心都一沉,恐怕……

      李延年只管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了刘彻面前,拜倒于地,「皇上,李夫人快不行了,请皇上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去见见她最后一面吧!」

      求求你,去看看她吧,去说几句好话,说你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孩子,说她是你这世上唯一爱的人,就算是谎话也无所谓。

      ****************

      刘彻终于来到李夫人的殿中,李延年、李广利和李季等候在外。

      刘彻居然没多少时候就出来了,且怒容满面。看见李延年,怒道:「朕听了你的话才来的,可你妹妹根本就不想见朕,居然用被子蒙住头,连脸都不愿意让朕看!朕允诺会赏赐千金,并把你家兄弟都封官,只求一见。朕这么低声下气,她就是不肯!不知好歹的女人!不见就不见!随便她吧!朕忙的很呢!可没工夫陪她耍小性子!」刘彻转身就走,袖子一甩,像是要拂去什么脏东西。

      李延年大惊,急忙进到殿内,果然就见妹妹蒙头缩在被子里。

      「大哥,你不应该请皇上过来的。」她转头,艰难地挺起身体,眼看就要倒下,李延年急忙伸臂扶住她。

      「皇上爱的根本不是我,大哥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靠在李延年怀里,「所谓千般恩宠,不过是因为我的容貌。我唯一庆幸的是,他不曾看过我的病容。我不能让他发现我的容貌已经枯朽,否则,我便连在他心中唯一有价值的部分都失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在喉咙里滚。泪水却不曾停歇,雨滴一样不断落到李延年手上。「我要他的记忆中只有我光鲜亮丽的样子……我要他永远都记得我,这样才能保得住孩子,才能保得住整个李家……」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去碰触李延年的脸,「对不起,大哥,我本来想亲自看着髆儿读书识字,看着他行礼戴冠、娶妻生子……」

      李延年抬手,想要握住她手,却在即将碰触的那一刹,对方的柔荑猛然失去力量,从他的指缝间落了下去……

      夕落!

      李延年抱紧了她。

      怀中的身体在逐渐冰冷,刘彻你在哪里?把目光从大将军身上离开一点,看看其他人,好不好?

      好不好?

      ……大将军,大将军,你为什么要存在这世上呢?如果没有你,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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