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壤》问长明

5、一动不动的女使

　　科温从未离开过域内，第一次看到白天，内心还是有些震惊，原来管委会无数前辈，包括前首席，为之奋斗终生的，就是这样的白天。
　　域内只有漫长的永夜。
　　TFR以及管委会对于域内“白天”的定义是六点至二十点，对“黑夜”的定义是二十点至第二天的六点。但其实域内中的“白天”和“黑夜”并没有什么区别，非要定义一下昼夜，可能是为了方便管理，规范TFR和全体管委会成员作息。如果没有各个房间里的大挂钟，几乎没有人会记得“昼”“夜”更替。
　　城堡外的巨大铁栅栏门缓缓打开，两列衣着鲜红的使女走出来，那使女个个容貌娇美，但都面无表情，动作也并不是像一般少女那样摇曳生姿，而是每走一步都无比僵硬，好似一群走尸。
　　为首的那名使女身披大红斗篷，身上穿着红色直筒式的长裙，向他鞠躬道：“先生，您想必就是我们红衣皇后邀请的贵客。皇后吩咐，对于尊贵的客人，要细心地招待。那么，最尊贵的客人，我将代表皇后，带领您参观我们皇后的城堡。”红衣使女做出“请”的手势，微微颔首，毕恭毕敬。
　　科温有些惊讶，虽说早就从课本上得知进入“摘星阁”会“角色扮演”了，但亲眼见到还是很震撼。他礼貌地跟着那名领头的使女，一路顺着城堡的主干道往前走。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灌木和柏树等常青植物，脚下的砖块，白砖与红砖间隔着，这是一处没有任何一点令人觉得奇怪，或者诡异的地方。
　　所谓的红衣皇后似乎偏爱红白两色，不论是城堡外的大道，还是城堡内的地板砖，都是红白两色。
　　城堡内，过道两旁整齐排列着两列铁甲士兵——一列红披风，一列白披风。
　　红衣使女将他领到一扇三四人高的大门前，又做出请进的姿势，科温点了点头，看着两名红衣使女推开那扇门，跨步走进去。
　　门内是整个城堡的大宴会厅，厅内富丽堂皇，顶上缀着一个一人高的水晶吊灯，吊灯上垂着的红宝石闪着奇异的光。四壁都钉着雕花的壁灯，黄金烛台到处都是，地板也是红白相间。红衣使女在墙边站定，不再动作。
　　科温望向厅内，F组和T组除了他都已经到齐了，科温走向他们，加上他，一共八人，六男一女。除了他们，大宴会厅边边角角缩着十几个域民，一个个都是面容呆滞，眼神中流露出惊恐，一动不动地盯着TFR，竟有些瘆人。
　　“第一次进‘摘星阁’感觉如何？”阿格莱娅温和地看着科温道。
　　科温平静地回应道：“还好。”向阿格莱娅笑了笑。
　　管委会长大的战士，怎么可能害怕“摘星阁”，作为管委会正式战士，五级以下的“摘星阁”，闭着眼都能找到出口，真正有难度的是保证被困域民的生命安全和彻底毁灭“摘星阁”。如果域民对TFR成员没有建立足够的信任，那么完成这项任务简直难如登天，所以TFR才需要一定的女性成员，容易与被困域民沟通。
　　“在‘摘星阁’里记得跟着我。”泽维尔向科温伸出手，又在半空顿住，缩了回去。科温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腼腆地回应道：“知道了，首席阁下。”泽维尔望着他，脸孔不知不觉地显出柔和神色。
　　科温心里一暖，首席阁下能顾及他的安危，真是一件不错的事，又疑惑他为什么如此担心自己。
　　那边阿格莱娅正在极力询问着这个“摘星阁”的信息，不过几乎所有域民听到阿格莱娅的问题后都表现出极度恐惧，有的使劲摇头，有的支支吾吾，更多则是一言不发，还有大喊“我真的不知道”，场面一度很混乱。
　　宴会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TFR全员瞬间警惕起来。
　　不过走下来一个约莫十几岁的男孩子，左手执一柄烛台，右手抓着一根发霉的长面包。那男孩子见多了一群人，骤然后退几步，又看见泽维尔胸前的TFR徽章，兴奋地跑下来，气喘吁吁道：“哎呀，我就知道TFR会来，果然来了！”
　　男孩子向泽维尔和阿格莱娅鞠躬，道：“你们一定就是x前辈和阿格莱娅前辈了。”
　　阿格莱娅惊讶道：“你是管委会的？”
　　那男孩大方道：“我妈妈是管委会一代大法官星辉，跟前首席阁下都是好朋友呢，但是我不在管委会。”
　　阿格莱娅沉默了，这男孩的母亲星辉，十法官庭十大法官之一，是在“雪山圣殿”一役中丧生的。星辉是前首席生前的至交好友，也是那一批大法官中，除前首席以外最优秀的，更是阿格莱娅的好友。
　　二十年前那一役，埋葬了太多人。在这样一个地方，遇见已逝的故人之子，真是一种复杂的体验。
　　泽维尔轻轻拍了拍阿格莱娅的肩膀：“斯人已逝，不必太沉溺于过去。”
　　阿格莱娅轻声应道：“嗯。”虽然有些无礼，她还是摸了摸那个孩子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星河。”
　　泽维尔原本以为这个孩子只有十七八岁，现在看来恐怕已经二十五岁了，比科温还大，只是看起来稚气未脱，所以显得年纪小。
　　“前辈在问关于这个‘摘星阁’的线索？”
　　阿格莱娅摇摇头；“似乎问不出来什么呢。”
　　星河笑了笑，露出一对漂亮的小虎牙：“他们大部分都被吓坏了，当然问不出来什么。前辈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很奇怪？毕竟一般的‘摘星阁’里边，被困的域民还不至于被吓成这样，那是因为这个‘摘星阁’看起来等级不高，但是杀人手段非常残忍。”阿格莱娅道：“六级‘摘星阁’能有多残忍？”星河继续说：“我见过斩首的、碎史的、吸血的、吊死的，却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生生撕去四肢，浑身涂满红颜料，摆在大厅一整天的。”
　　“这都算虐杀了！”
　　“虐杀不是只存在于特别二级以上的‘摘星阁’吗？”TFR各位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了。
　　TFR和管委会对“虐杀”的定义是“不能快速致死又令被害人极其痛苦”杀人方式，斩首、绞死这种，虽然残忍，但也不算虐杀，真正“摘星阁”里存在的虐杀，比这些残忍多了。
　　“更可怕的是——”星河指了指那一排佁然不动的红衣使女，“我们刚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好像每死一个人......她们就多一个！”众人背后皆是一股恶寒，科温回头看了看那一排使女，她们一个个仍旧面无表情，领他们进来的居然是一群尸体。
　　“死了多少个？”阿格莱娅问。
　　星河比了个“五”的手势：“不过其中有一个是活活饿死的。”
　　“饿死的？”
　　“呃......那个红衣皇后说我们不是她的客人，所以早就断粮了。”星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才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一条发霉的面包......”科温走过来，问他：“才断粮一天，怎么就饿死了？”“那是个孕妇，本来就瘦的厉害，好像比我们来的都早，没撑过几天就饿死了。”星河看着科温，礼貌问道：“这位前辈怎么称呼？”
　　阿格莱娅笑道：“叫什么‘前辈’？科温是二代法官，年纪比你还小呢。”星河奇道：“是吗？这位先生看起来像是长辈呢。”“科温在管委会长大，自然看起来稳重一些。”
　　科温自我介绍道：“我是法官科温。”星河似乎对科温很感兴趣，凑过来想说句什么。突然，城堡的大摆钟响了六下，几分钟前还毫无生气的一排红衣使女忽然动了起来，朝这群人缓缓挪动着。
　　那群域民对红衣使女们本能地恐惧，即使神志不清，也极力向后躲去。TFR一干人挡在域民们前面，戒备森严，域民们又嚎叫了起来，有些哭得撕心裂肺，星河站在科温旁边，捂着耳朵大喊：“别吵啦！红衣使女不会随便杀人的。”
　　阿格莱娅问道：“星河，刚才忘了问你，红衣使女什么情况下会杀人？”星河喊道：“红衣使女不会思考，她们只听命于红衣皇后！至于红衣皇后为什么杀人，我还没有摸清规律！”
　　那批使女果然靠近他们之后就没有其他动作了，为首的使女站在科温面前，机械地说道：“皇后吩咐，她请您，她的贵客，和您的朋友们，参加她的宴席。”
　　“什么？科温，她为什么说你是贵客？”星河奇怪地看着科温。
　　那名红衣使女又道：“请允许我带尊贵的客人和他的朋友们去更衣。”
　　“更衣？你们这儿规矩真多。”俞疏月嘟囔道。阿格莱娅无奈道：“小鱼儿，少说两句吧。”
　　红衣使女：“抱歉，皇后吩咐，尊贵的客人和客人的朋友们只有在更衣之后才能参加皇后的宴席。”众人这才跟着红衣
　　使女往城堡深处走去。
　　红衣使女领着他们到二楼又一扇巨门前，巨门左边的柱子上钉着一方四角棋盘，棋盘上的每个棋子似乎都是活动的。那使女伸手捏住一枚白棋子，转到第八排，巨门缓缓打开。巨门内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四间房间，走廊尽头还有一间。
　　两侧房门都是纯白的，雕刻着些花鸟，两侧墙壁上挂着银白色壁灯，尽头那间尤其华丽非凡，银色暗纹描绘着丛林、鸟兽、宫殿、王子。
　　红衣使女站在巨门外，也不进来，像一尊尊雕塑。众人见她们不动，也不敢贸然进去。泽维尔观察片刻，发现那些红衣使女并没有移动的意思，大步走进去，把除了尽头那间以外的八间房间的门都打开了一遍，转身说：“进来吧。”
　　科温、阿格莱娅和俞疏月跟了进去，随即TFR众人鱼贯而入。剩下的域民见TFR都进去了，当然不敢留下来和红衣使女共处，赶紧一个搀扶一个地跟进去。
　　泽维尔每间都进去看了一遍，道：“自行分配，每间至少有一个TFR。”
　　TFR成员带着域民三三两两分组挑选房间。科温一向不在意这种事，遂把机会留给其他人，预备着剩下哪间就住哪件。
　　“住这间。”科温回眸，泽维尔握着左端最尽头的房间门把手，侧头向科温道。科温感到脑中“轰”的一声，浑身僵硬，路都不会走了。
　　“好”他僵硬地迈步向那个房间。
　　科温移动的同时，僵了半天的领头的红衣使女突然开口：“皇后吩咐，最尊贵的客人不能受到怠慢，所以”科温顿住，就目前来看，“最华丽的房间”肯定是尽头那间了，科温朝那里望了望，泽维尔没有检查那间，他自己也觉得那间有问题，但他似乎只能住哪一间。科温向泽维尔投以询问的目光。
　　泽维尔冷淡道：“这里有很多规矩。”他刻意加重了“规矩”这两个字，直觉告诉科温，泽维尔话里有话，绝不是单纯感叹。
　　红衣使女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请您住在最华丽的房间里。”
　　泽维尔向科温投以肯定的目光。
　　红衣使女并不移动，但大有科温不答应就一直重复下去的架势。
　　科温没辙了，只好顺着她们，他走过去，仔细观察那扇门，门上雕刻的花纹是九扇门中最精致的，右下角的位置雕着一个小男孩儿，男孩儿穿着一身华美的礼服，腰上系着一柄略显稚气的长刀，刀柄和刀鞘上都雕着百合花，男孩头上戴着王冠，俨然是一位王子——这雕刻精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男孩跪坐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玫瑰花环，“他”身后是茫茫的森林和远山上的宫殿。
　　科温推开那扇门，果然是“最华丽的房间”，虽然不至于金碧辉煌，但是房间内繁复的雕刻、花纹、刺绣，无不彰显着低调与奢华。
　　“嗯？这里的陈设怎么变了？”星河探进来半个脑袋，说道。
　　“你进来过？”科温问。
　　“我刚来的时候她们也让我住，我刚把门打开，她们又反悔了。非要我换一间，我不敢不听，就重挑了一间。虽然我只瞅了一眼，但当时的陈设绝对不是这样的。”
　　泽维尔：“之前是怎样的陈设？”
　　星河比划着：“床帐是水蓝的，门口也没有这瓶花，壁纸是彩色的花啊鸟啊什么的——总之虽然华丽，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跟域内外边那些小姐的卧室差不多，我想大部分人对这种布置的印象就只有‘华丽’两个字，华丽地中规中矩。”
　　还真是不一样，现在面前这个房间让人见了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个性鲜明。不论是壁纸还是床帐、雕刻都只有纯洁的白色。
　　泽维尔的眉头就紧锁着，阿格莱娅低声说：“或许这是什么线索呢......”科温离得近，听到阿格莱娅的话，心中暗道，前辈说得有道理，确实是个重要的线索呢。
　　星河看着他们，紧张道：“那个......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间还能不能住了？”
　　科温看了泽维尔一眼，后者回以肯定的目光。科温道：“就按照‘她’说的住，如果有古怪再换。”科温低声对泽维尔说；
　　“首席阁下，我好像发现一些事情了，这里不方便说，有机会再找您细谈。”面对正经事，科温就能暂且放下跟首席相处的不自在感了。泽维尔静静看着他，微微颔首。
　　红衣使女又道：“皇后不喜欢会迟到的客人，请客人和客人的朋友们尽快更衣，随我去参加皇后的晚宴。”
　　众人如梦初醒，刚才都在研究这间房间，险些忘了正事，都自行散开去换衣服了。
　　科温在这间房间四处转了转，越来越觉得细思极恐。房间角落放着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模特，眼睛空洞无神，乍一看着实有些瘆人。那模特穿着一身白西装，大概就是红衣使女准备的礼服吧。墙根上蹲着一双锃亮的小皮靴，白色的，科温挺喜欢。
　　模特旁边有一面穿衣镜，科温照了照，这是衣服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刚好合身。
　　一番收拾后，科温推门出去。
　　那一排红衣使女一致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