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之时》梧桐常青

3、第三章 悲

　　女儿去上班了，她男朋友开车来接她，一进门就喊阿姨，高高瘦瘦，有些害羞，天天给女儿带早餐，还会给我们两个老人带养身粥，我们劝他不用麻烦，但他依旧坚持。
　　他和女儿是同事，有些憨憨的，不太会浪漫，但却在恋爱中把女儿宠成公主，女儿能遇到一个对她好的人，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开心，目送他们离开，我拨通了丈夫的号码：：“你在哪？”
　　手机另一边十分嘈杂，男人的声音模模糊糊：“我应酬呢，没事别烦我……嘀嘀……”
　　被挂断了，我盯着客厅的结婚照，思考了一会，转身回房，翻出了红红的结婚证，打开，一张纸条映入眼帘，潦草的字迹立即将我的思绪带回多年前的婚礼现场。
　　富丽华大酒店的婚礼大厅，早就布置精美。主席台的墙上，挂起了一块彩色屏幕，上面新人的照片剪刻成爱心形，旁边围着的一圈小彩灯，现场布置十分精美，在场宾客都在笑，除了他，我的母亲去世了，没有娘家人，只有几个关系较好的朋友，反之男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足足有百人，场面十分令人兴奋。
　　我知道我应该开心，但是那时我真的开心不起来，我和结婚对象是通过相亲认识的，才认识不到三个月，过程相处得不错，正巧他父母催婚，我们就干脆领证结婚了。
　　婚礼过程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但我却还记得那时内心的纠结——我以为他不会来的，我就能毫无遗憾地嫁出去，可是他却来了。
　　当我从洗手间出来时，他却莫名地问我：“你还喜欢我吗？”
　　我记得我笑了：“现在是我的婚礼，你不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合适吗？”
　　他一言不发，似乎一定要我给出一个答案。
　　我是怎么回答的？
　　“过去的人就像是发霉了的面包，发酵了的牛奶，隔夜的茶，就算记得当初有多美好，却恢复不了当初的面貌。”
　　他离开时，递给我一张纸条，让我有了孩子再看。
　　那次，我叫住他，“I know there are so many regrets in this world every day. So, hello, bye.”
　　他什么也没说，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从那以后的二十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已经习惯了他不在的日子，我有我的家庭，事业，不可能再和过去纠缠不清。
　　只是，二十多年过了，我却不想和丈夫过了，他出轨了，许多年前，我不生气，因为我也不爱他，但我也生气，因为他没有对婚姻负责，那时没有离婚，是因为女儿还小，现在女儿长大了，我也不必忍了。
　　我拿起需要的证件，再次看了纸条一眼，将这泛黄的纸条收进口袋。
　　“我一直都爱你，从未改变。”
　　我的女儿出世的时候，我打开纸条，是这样一句话，心中五番杂味，将纸条夹进结婚证，他让我有孩子再看，只是不想给我后悔的机会吧。
　　再多的感情，如今也要对我的婚姻，孩子让位了，我之前是对的，发霉了的面包，发酵了的牛奶，隔夜的茶，就算记得当初有多美好，却恢复不了当初的面貌，再美好的一切，也是要散的。
　　我的丈夫回来了,一个小时后成了前夫。
　　没有争吵，一切风平浪静，在民政局领证后，我收拾了自己的私人东西，离开了这个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我没有要他的钱，这么多年的AA制，我们只是“室友”，而且多年下来，作为一个名不经传的小说作者，网络小说没有给我带来人气和知名度，但却给我带来不菲的财富，我可以算是一个小富婆了。
　　女儿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已经买下一间小公寓，两室一厅一厨一卫。
　　“妈妈，你都五十多岁了，怎么突然间离婚呢？”她缓了缓，继续说，“你就算要离婚，也要分他一半财产呀，你这样净身出户，不会太便宜他们吗？”
　　我笑笑安慰她，随后便挂断电话，明明这么多年都过了，为什么突然间想要离婚呢？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突然间不想委屈自己了，想肆意活一次，也许是儿时的那些甜美的回忆和如今糟糕的生活的对比太鲜明了？
　　向幽魂似的在马路上游荡，手里紧紧捏着泛黄的纸条，二十多年后再一次涌起寻找他的念头。
　　只是，他也许已近结婚生子，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又也许他还在他的工作岗位上日复一日地工作；有也许……
　　我又凭什么去打扰他呢？凭什么呢？
　　女儿：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上班回来后就发现父母离婚了！没有任何前奏，静悄悄地就离婚了，在震惊的时候，我又可以理解妈妈了，她为什么要守着一个不顾家，不爱她，不对婚姻负责，出轨，从未履行一个丈夫，父亲的男人过日子。
　　打电话时候，妈妈还反过来安慰我，回想起昨天妈妈讲的“初恋”，我有些担心她，我找到妈妈最喜欢的咖啡厅，果不其然，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一本书看得入迷，就连我坐在她对面也没有察觉。
　　那是一本错题本，有些地方已经看不清了，应该是物理的，她一页一页地翻，她仿佛在通过这厚厚的本子追忆逝去的青春。
　　温馨的灯光下，我昏昏欲睡，他却丝毫不会怜香惜玉，用力扯了我的头发，这下再多的瞌睡虫也被赶跑了。
　　他把试卷推到我面前，我模糊的双眼只能看见许多红叉叉，粗略翻看，我是自我感觉良好，毕竟我的物理一向是短板，只能算是中等，他偏拿一张竞赛的试卷，我能做好吗？肯定是不能啊。可他偏偏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姿态。
　　“别这样”，我想逗逗他，伸手揉揉他柔软的短发，“你希望我的正确达到百分之九十，这跟你唱歌不跑调，英语满分一样天方夜谭。”
　　他抬手拍开我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上次考试，你已经掉到第十了，还和别人并列了，就是因为上次物理的难度提高了。”
　　“听说以后物理的难度会越来越大……”
　　“没事，你要相信我，”我安慰他，“上次考得不太好，除了物理难度大了些，还有一个原因呀，我英语的答题卡涂错题了，白白少了20分，下次肯定能考回来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每天放学给我开小灶，同学都以为我约会去了，谁知道我男朋友一心思给我补课。
　　直到有一天，在放学时我把他带回家，我至今记得那天，母亲下厨，做了一大桌菜，相当热情，看得我这个做女儿的都有些嫉妒了。
　　那天他表现的格外好，丝毫看不出平时的“混蛋”，我们那一顿吃的和和美美，直到他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似乎是他父亲。
　　我送他到路口，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夜幕中。
　　回到家，我听到母亲叹息：“多好的孩子啊，只是可惜了……”
　　那时我不知道母亲到底在感叹什么，可当一切血淋淋摆在我面前时，我却宁愿我从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