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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人活着,不就是活着一口气么?怎么可以如此随随便便,邋邋遢遢,让人背后戳脊梁呢?
      孟宪成把孟昭禄一家让进自己家,他的女人是个仰脸婆,长着一副铁青脸。看自己的丈夫一下子带回这么多人回来,顿时有些不高兴。孟宪成把孟昭禄一家介绍给她,让她叫叔叔婶婶,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脸上挤出一丝冷笑,勉强不冷不热的叫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抱起摇篮里的婴儿,打开包裹婴儿的小被子,一股骚臭顿时向众人袭来,冯氏清晰地看到,婴儿的屁股下面是一泡腥黄的屎。
      “叔、婶,你们坐着,我给你们做饭去,庆东,快,给客人们烧水沏茶!”孟宪成嘴里张罗得热火朝天,眼睛却不敢往妻子那边看。孟昭禄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怕老婆的主儿,如果自己一家留在这里,恐怕要自取其辱。
      于是孟昭禄笑着对孟宪成说:“宪成,你把我们带下山就不错了,饭么,我们就不在你这里吃了,这样,你把我们带到保长那里,我们想在这里落脚,好歹这里叫孟家洼子,人不亲土还亲。”
      孟昭禄的判断果然没有错,孟宪成的女人李氏果然是那种凌夫的女人,还没等孟宪成对孟昭禄的话做出回应,她就吩咐孟宪成:“让庆东带叔婶他们去吧!你去河边把孩子的粑粑褯子洗了,要不明天没有换的了。”说着竟从孩子身下撤出那块带屎的布,呱唧地摔着孟昭禄一家人面前,发出很大的一个声响。四虎子一捏鼻子,说了一句:“好臭!”然后向外跑去。其他的哥几个也陆陆续续地向外走来。
      孟昭禄和冯氏站起身,和孟宪成两口子客套了几句,然后向外走。他们身后传来李氏的喝骂:“以后你要再敢随便把什么人都往家里领,我就一头把自己扎进大辽河里沁死,让你们爷几个穿草叶子去。”
      孟宪成恼怒中带有无奈地哀求:“行了,你就给我留点脸吧!这大中午的,把自己的本家赶走,传出去我孟宪成还是不是个人了?”
      走在前面的孟庆东有些不好意思,对孟昭禄等人说:“小爷,小奶,我妈就是这么一个人,她高兴了怎么都好,不高兴了连我姥爷姥姥都别想吃我家的饭。”
      还没等孟昭禄和冯氏安慰这个少年,那边四虎子吭哧地冒出一句:“你妈就是欠揍,俺要是娶这么一个婆娘,一天打她三遍,看她听不听俺的话?”
      老三怕老四再挨父亲的打,连忙张口要制止老四,谁料父亲对老四说:“你这辈子要是能娶上婆娘,就是咱家祖上有德,烧了高香,俺和你娘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
      老四不服气的一梗脖子,对他爹说:“你就看不上俺,俺偏要娶给你看,要是将来比不上二嫂,俺就吃屎去。”
      老四的话逗笑了大家,一路上的疲惫和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老二用暧昧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妻子,对老四说:“你的话我们可都记住了,将来你娶的女人赶不上你二嫂,就让你的侄子给你拉,吃多少,拉多少。”
      老四这时脑袋竟然不糊涂了,他一拍自己的肚皮说:“吃多少拉多少算啥?将来俺娶的女人如果赶不上二嫂,俺侄子拉多少俺吃多少。”
      一家人在孟庆东的带领下,来到孟家洼子地主兼保长孟宪林的家。由于孟宪成的那一通介绍,起初孟昭禄对这个本家的印象并不怎么好,直到走近孟宪林家的院子,孟昭禄从这里嗅到了一股久违的味道。这个味道是那么熟悉,他氤氲在天下所有孟家人的血脉里。只见青砖砌就的围墙上,画着松鹤延年的图案,程门立雪,黄香暖床等等。在清漆大门两侧的两侧的门柱上,赫然雕着一副隶体大红对联,上书:忠孝传千古,节义满乾坤。瓦檐之下,刻着:耕读之家。孟昭禄虽然不认识字,但是这里跟他的故乡孟家庄里孟家祠堂好像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墙上的图画都一样。
      他的眼睛湿润了,将两手高高地举过头颅,对着这座外表森严的建筑拜了两拜,嘴里唧哝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冯氏抱着妮子,也对这座建筑鞠了几个躬。面对父母的行为,他们的孩子是无法理解的,甚至还以为父母是拜谒这座建筑的主人,畏惧他的权势。老二孟宪栋的脸上首先现出了不屑,他用不满的眼神狠狠地剜了自己父母一眼,却被他的妻子韩桂英看在眼里,在他的小臂上一捏,他才软软地低下头,看自己那双母亲精心给他缝制的鞋子,经过两个月的奔波,那鞋子早已掉了下巴,只剩下一双鞋帮,可怜地遮着他的脚面。
      孟庆东“咚咚”地砸响院门,动作与声音里都带着某种情绪。听着这声音,孟昭禄的心再一次的往下沉,感觉自己所做的这个决定是极其正确的,与其给儿女们富贵,让他们互相倾轧,真的不如给他们贫穷,让他们团结。他不晓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也不晓得“苟富贵莫相忘”,但是老祖宗的例子就摆在那里。此刻他不由得又想起远在故乡的二爷爷,人家当初也是莱州城里的大户,可是他的祖上看到了这一点,你看人家的子孙,是多么的和睦孝顺啊?如果富贵培养出来的是兄弟相残,那还不如不富。
      孟庆东的敲门声惊动了里面的人,少顷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身影,身材高挑,穿着白布汗衫,一脸的冷峻庄严。
      “大爷!”看到这个人,孟庆东刚才的骄狂顷刻全无,立即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来人看了孟昭禄一家人一眼,用严肃的口气斥责孟庆东:“你也老大不小了,学谁不好?偏偏学你的爹,地不种,书不念,去干那些残害生灵的事?子孙后代能好么?”
      孟庆东显然是被来人的话激怒了,他瞪大眼睛,红涨着脸,对来人吼道:“那也比你儿子强!啥也不会干,就知道念书。”说着扔下孟昭禄一家,自顾自地跑掉了。
      来人被孟庆东的话气得浑身瑟瑟发抖,哆嗦着说:“畜生,跟他的死爹一个德行,真是不可救药。”
      孟昭禄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孟宪林。于是他满脸赔笑,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说明了来意。
      孟宪林的火气渐渐消灭,对着孟昭禄和冯氏打了一躬,歉意的说:“原来是老家来的本家,恕侄子不知,快请叔叔婶婶带领弟弟妹妹们进去,我这就安排下人给你们做饭,都是让这个小犊子气得。”
      说着孟宪林让开身,向院子里摊摊手,做出个请的动作,孟昭禄一家在孟宪林的陪伴下,走进正屋。
      孟宪林家的正屋里,中堂上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的上方,卷着一道长长的卷轴,那是祖宗的家谱。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打开,让它自然地垂下,然后摆上供品,让祖先们享用。卷轴的下方,是两幅六尺的画像,一位是孔子,另一位是孟子,左右配着一副楹联,上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副楹联的内容比较这两幅画像来说,显然有些庸俗,不过却很带有普世观念,因为圣贤也罢,神仙也罢,其终极思想也无非是为了扬名立万,也只有扬名立万了,才可以得到信仰,达到救世的目的。
      孟昭禄不识得楹联上的字,却认得画像上的两个人,因为在故乡孟家庄的祠堂里,全族人跪拜的,也是这两个人。于是他慌忙地跪下,对着画像一顿泪眼汪汪的狂拜。冯氏和她的孩子们,看自己的丈夫和父亲跪了,也跟着跪下,对着画像跪拜起来。
      看这一家人如此的懂得规矩,孟宪林的心里甚是高兴。曾几何时,他将自己家的这个中堂作为自己的精神领袖,高高的举在心中。可是在孟家洼子这地方,除了他自己,就是连自己的几个叔伯弟弟都对它置若罔闻,除了过春节来拜谒一下供奉在这里的父母,平时没有什么事,基本是不登门的。尤其是那个专门以杀生为业的宪成,就连春节都不过来,仿佛这世上没有父母,更没有他这个大哥。
      “小叔一家果然是圣人之后,走了这么远,仍旧没有忘记祖宗。”孟宪林对着孟昭禄一家深深地做了一个揖,言语中带着一股由衷的敬佩。
      孟昭禄歉疚地笑了一下,说:“俺们这一家睁眼瞎,大字不识得一个,哪里还敢说什么圣人之后?真是愧对祖宗了。”
      孟宪林说:“小叔不要内疚,圣人的后代没必要必须得念多少书?只要没有忘记祖宗规矩就好!”
      然后孟宪林把孟昭禄一家人让进了客厅。客厅里自然又是一番雅俗相间的景象,两张太师椅,拱卫着一张八仙桌,两侧摆着一流长板凳,看起来好像是梁山好汉的聚义厅。周围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墨宝,字迹颇为遒劲,上书:“开千年之新气象,缔造中华之民国”、“拥护袁大总统”等字样。这个环境不仅又让孟昭禄想起故乡的祠堂,不仅是家族人祭祀祖先亡灵的地方,也是族里人研究决定大事的地方。孟宪林是这里的保长,把家布置成这个样子,也是自有他的道理的。
      待孟昭禄一家坐定,孟宪林这才对孟昭禄拱拱手,缓缓地说:“小叔一家人漂洋过海,来此辽东,又找到小侄,莫非是要在此安家落户?”
      孟昭禄点点头说:“是这样,老家待不下去了,从打春起,一场雨没下,接着又起了蝗虫,现在东洋人又打过来了,实在没办法,为了活命,才不得不扔下祖宗坟茔跑了出来。”
      孟宪林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色说:“若是如此,小侄就得公事公办了,咱们的老祖宗孟子说,公义为先,还望小叔一家能够谅解,我毕竟是这一个地方的保长,管着这一地方七八百口人。”
      孟昭禄看孟宪林一脸正色,忙诚惶诚恐的说:“应该,应该,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好,俺们不想再往前走了。”说着他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孟宪林一眼,只顾看着自己的衣襟。这时他才发现,由于这连日的奔波,他的左侧衣襟早已经磨穿了一个碗口大的洞,大得几乎能钻过妮子的头颅。
      孟宪林拿出他的官腔,一字一顿的说:“袁大总统有训,凡是进到关外之人,必须验明正身,只有不是孙□□命党的人方可以收留,我看小叔一家,拖家带口,这点是可以排出的,不过这落户费,每人三块大洋是不能少的------”
      孟宪林说着用眼睛瞟瞟衣衫褴褛的孟昭禄,口气中带有几分毋庸置疑。孟昭禄苦下脸来,用哀求的口气说:“保长,俺们一家从五方六月出来,两个多月才跑到这里,身上的钱早已经花光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再走下去了,你看能不能这样,匀期宽限,让俺们一家先住下来,等俺们给人做工夫,挣了钱,再把这个钱补上?”
      孟宪林听了一笑,说:“这倒不是什么不可以?如果当侄子的没这个权利,就没必要当这个保长了,不过亲是亲,财是财,这钱可不能白用,利息您老多少得掏点儿。”
      到了这种程度,孟昭禄也无话可说,只能连连点头说:“可以!”孟宪林让老婆拿出二十四块大洋,写下了字据,然后又让孟昭禄按了手印,把大洋和字据一并交给自己的老婆收好。接下来又问孟昭禄准备住在哪?孟昭禄叹口气说:“俺看这里不少住地窨子的,现在天马上凉了,挖地窨子恐怕也来不及,保长你看,有没有空闲的房屋?”
      还没等孟昭禄把话说完,孟宪林就接过话茬,说:“房子么?不是没有,在这个院的后身,有一座我家的老宅,大三间,只是老婆孩子地和房子。”
      孟昭禄顿时明白了孟宪林的意思,人家这是要钱啊,想想秋天马上要来,东北的天又是这么冷,只能硬着头皮说:“没事儿,俺们可以租,实在不行,俺们爷几个都在你这里干,给你做工夫,用俺们的功夫顶。”
      这正中孟宪林的下怀,其实从孟昭禄他们一家一进院子,孟宪林就看好了这一家人,跑去两名妇女和两个孩子不算,剩下的这四个可都是好劳力,拿出任何一个到自己家里当长工,可都够自己的房租,反正老房子在那闲着也是闲着。谈到这里,孟宪林笑了,说:“那好,孟家的房子租给孟家,等于没有易主改姓,再吉利不过了。”这时一个一只眼的下人进来,问:“老爷,饭已经好了,啥时候吃?”
      孟宪林说:“好了还等什么?马上就吃,小叔他们指定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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