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一灯一双人》碧玉筹

2、需看洛城花[二]

　　“这位张先生……可否行个方便，让我搭一下车进城？”

　　张茂则正俯身修着那车辕，忽地听见一清脆嗓音自耳畔响起。他抬眼，就见一女子穿着红彤彤的喜服立在身旁，金步摇在耳际慢悠悠地晃。

　　她望着他。

　　张茂则不知怎的就怔怔楞在原地，连十几年的礼数都忘了……久久的盯着她。

　　女子先是动了动，提起拖在地上的朱红裙摆：“先生可是往宫城方向去？”

　　她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许，明晃晃的红衣如一片枫叶明媚朝阳。姑娘的瞳孔澄澈透亮，蕴含着一片灿烂的星光。

　　张茂则在宫里压抑了十几年，再记起这天——他只觉春和景明，偏是不及她一眼。那明晃晃的，一眼。

　　“我家住宫城附近，可否请先生捎我一程？”说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忙拔下头上的金钗，急急地加上一句：“我身上没有钱，但这支钗是纯金的……可作为车费。”

　　张茂则见她捧着那支金钗递到自己面前，这才自初时的惊艳中醒过来。

　　他躬下身子见了礼，不敢再看她：“姑娘请上车吧。”小跑了几步从车厢里搬出个踏脚凳，放置好才接过女子递上的钗子。

　　曹丹姝没想到自己在这儿能碰上好心人，可能在经历过新婚不到半天就与夫家和离的倒霉事儿后，好运气正一点点地朝她涌来。

　　她想到这儿。
　　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儿。

　　春光明媚，
　　她亦是明媚的。

　　张茂则把袖子往下扯了扯，好让曹丹姝能扶着他上马车。

　　他一个阉人没什么好介意，但她极有可能是哪家的大家小姐，要是被人看见了和他授受不亲，众口难调，倒是平白污了名声。

　　曹丹姝借着他的手上了车。隔着一层衣物，还是能触到他手上的温度。暖融融的带着他的体温。

　　树影婆娑，他躬着身子，她踩在凳上，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双手相触，却只有那么一瞬间。

　　这是张茂则这辈子离曹丹姝最近的一刻。

　　那时他不是低人一等的内侍，她亦不是正位中宫的皇后。

　　他是情动的少年郎，她是俏皮天真的少女。

　　只有两颗心的相遇。

　　张茂则一路无话的驾着那辆破车，偶尔余光向身后车厢里投去，不过刹那便挪开了。

　　而当最后一抹暮色还未消散之时，马车驶进了皇城。

　　“先生，已经到城里了吧。”曹丹姝掀开窗子往外看去。张茂则往后瞥了一眼，眸底沁着笑意：“姑娘眼力真好。”

　　曹丹姝忙把帘子放下，扯着丝绸的袖子：“我这是闻见了羊肉酥饼的味道，只在大相国寺旁的老崔炕上才有。这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酥饼，改天你也去尝尝。”

　　“好。”张茂则顺口便应下，转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己一个宫廷内侍，又怎能玩忽职守……流连市井中呢。

　　他向远方看去，低头呢喃着一声：“大相国寺，老崔炕的羊肉酥饼。”

　　“先生在集市口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走回去便好。”

　　张茂则刚想去搬踏脚椅，却见曹丹姝已经先跳了下地，对着他行了个礼。

　　“谢先生，不过萍水相逢先生却能如此竭力帮助，盼日后还可再见。”说完曹丹姝便背过身往路口走去。

　　张茂则望着她的背影被万家灯火拉得很长很长。赤红的衣袖在身侧晃啊晃，晃啊晃……张茂则站在她的影子里，目送着她离开。

　　张茂则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与她告别。

　　贩夫走卒喧闹声不断，他却带着些落寞。许是明知后会无期，许是明知飞蛾扑火。那便祝她余生得偿所愿，万事皆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