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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江海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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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取他性命的大军的火把,绵延了千里。
身后仞刃悬崖,崖下就是漆黑的大海,凛冽的夜风拂过蒋北海的衣角,又在他身后的北海上掠起千丈巨浪。
起义大军须臾间已行至身前,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明晃晃的火把刺得他睁不开眼,眼前只有一片片跳动的火焰,别的什么都没了,真奇怪,那些来取他性命的人呢?
少女清脆的嗓音划破了这种奇妙的平衡:“师哥,好久不见呀,可真是让秋妍日思夜念,夜不能寐呢”。蒋北海抬起眼来,只望见一个身着红衣,周身围绕着丝丝红色灵光的女子孑孑立于绵长队伍的最前端,正笑盈盈地望着他。那少女身姿妙曼,五官精致,一双杏仁眸中蕴满江南烟雨,端的是风情万种,勾心摄魄。
美,是美极了;恨,蒋北海也恨极了。
“师哥”那少女唤他,“你可真当是神通广大,就算灵核被夺去,就算灵力尽失,居然也能东躲西藏,可真让秋妍一通好找,不过呢,你是逃不掉的!”那少女笑道。“可是啊,我亲爱的师哥,我是真想不到你居然会做出事弑师这般的事情来,秋妍……秋妍,真是错看了你……”言罢竟然滚下大滴大滴的泪来,“师哥……师哥,你把我的师尊还给我!”言罢竟要扑将上来,抓住蒋北海。他身旁立刻有人拉住她道:“宋姑娘!宋姑娘冷静!那蒋北海今日必定命毙这生死涯,你这么匆忙扑上去又是何必!当心他又耍什么花样,使你猝不及防受伤!”宋秋妍听了这才略微冷静下来,但依旧哭得梨花带雨
“师……师哥……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大可以冲着我来……可……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师尊?他平日待你极好……从……从未打骂过你,面对这样的师尊,你……你怎么下得去手?”宋秋妍抽噎着,瞪着一双通红的眸。
他身后的人群轰然炸开,“什么?宋姑娘说什么蒋北海怎么了?”“你还没听出味儿啊,那天下第一宗师沈陌怜是他的师尊,他亲手把他的师尊杀死啦!”“啊!?这几年雨铃屿不是一直对外宣称沈宗师在闭关修炼吗?”“是闭关修炼没错,就是在闭关的时候被蒋北海从后面一剑捅穿心口灵脉逆流而命陨的!”“操!蒋北海果然是个畜牲!怪不得宋姑娘刚才会那么激动,要是我早就冲上去和他拼命了!”“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亏沈宗师对他那么好!”
守在宋秋妍身边天依阁的阁主沉不住气了:“蒋北海!你可还有点良心!你先强迫宋姑娘与你双修,导致他灵核暴走,沈宗师看不下去你犯的种种孽行,三番五次的阻拦你,可你竟然趁他闭关迫害他与你的手下!蒋北海,你……你这种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宋秋妍还在抽抽搭搭的哭,人群里已经有不少青年修士忍不住喊了起来:“聂阁主!何必还与他废话!将他困住带回去量罪以昭天下吧!”“是啊聂阁主!您还在犹豫什么!”
人群逐渐沸腾起来,发出的愤怒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把他抓起来!用鞭子把他抽到皮开肉绽,再用纱布裹起来,等血干了再连着皮肉一起撕下来,痛死他!”
“砍掉它的手脚!装在钉满钉子的木桶里,从山上滚下去!”
蒋北海听着人群的咆哮,心却早已寒如玄冰。
这群人,里面有多少是真正明白真相的,又有多少人,仅仅只是听了他人的一两句无凭无据的狂言而一时热血沸腾参加起义的?
入秋了,北海的风很冷。
可再冷,也冷不过蒋北海的心。
他一言不发的盯着眼前的人群,眸子里带着无法言明的情绪。
他这辈子,本是清清白白,可终是敌不过宋秋妍的阴险狡诈,一世声明尽毁于她手下,最终却落得个过街老鼠的结局,又有谁可知他也曾是踌躇满志的少年,也曾有广怀天下的弘大仁心?
这些人,自以为是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批判他,对他口诛笔伐,在唇齿间随意淫污他的名字,但他们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真的想要一个公平的审判,而不是主观的以一个实刑者的角度,去欺负一个比自己更弱小更无助的人?
抑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施虐的快感?
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捡到的的一条小奶狗,那小狗很乖,即使幼年的蒋北海只能从他自己那少的不能再少点口粮里匀出一星半点的粮食给它,它也寸步不离的护着蒋北海。某天蒋北海饿的实在受不了了,悄悄的从他们藏身的棚屋里出来,好不容易偷到了一个又干又硬的馒头,当宝贝般的护在怀里,等他回到棚屋的时候那狗子已经消失了踪影。
小小的一个孩子,穿着一件估计一旦脱下来就再也穿不上的破烂外袍,拉着路人的衣角,仰着一张一看就知道长期吃不饱饭而营养不良的脸,用一双漆黑的眸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不停地问
“先生,先生,您看见一条小狗了吗”他急匆匆的说着,希望在对方失去耐心前把话说完“那么大.....白色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失去它....”。但是路过的人哪里有心思听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说话,纷纷避而之不及.
“哎呀走开走开!没看见没看见!”
“滚滚滚!没爹没娘的孩子!”
一个富商被蒋北海拽住了衣角,立刻嫌弃道:“哪里来的脏鬼!滚一边去!你就活该和你那该死的狗一起消失,别当了你爷爷我的路!”说完冲着蒋北海就是一脚。
蒋北海滚落到路边,眼睁睁看着那富商和他的随从绝尘而去。
为什么他们对他是那么没有耐心?明明本就是一句话的事啊.....为什么要对他拳打脚踢,恶语相向呢.....
后来是街边买菜的婆婆看不下去了,她朝着蒋北海招招手,待蒋北海走近了,道:“孩子,西街尽头的徐家大院里今天扔出来一条遍体鳞伤的狗子,那狗子估计是饿极了,竟跑去徐家后厨偷东西吃,被前去取物的仆人发现了,当下就乱棍打死了.....”听到这里,蒋北海再也冷静不了,草率的向那买菜的老妪做了一个揖,飞快的向西街尽头跑去。
然后他看见了。
他唯一的家人,他的小狗子,血淋淋的躺在大街中央,尸体都已冷透。
那晚,不少路人都看见一个脏兮兮的瘦弱孩子瘫坐在路上,怀里还有同样脏兮兮的死狗。
蒋北海哭不出来。
他只是用自己破烂的衣服去擦拭狗子身上的血,可是怎么会擦得掉呢。
只是因为偷了一点食物,就落得如此下场,人....这就是这些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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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海风轻拂在面上,蒋北海觉得自己就像那只狗。
可悲极了。
海风掀起他月白色的衣袍上下翻飞,墨色的长发随风起舞,洁白的月华在此时铺满了生死崖狭小的山坡,蒋北海闭上眼,一行清泪自眼角溢出。
半晌,他睁开了眼,那一眼,仿佛看穿了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看清了人间的阴谋狡诈,也看穿了人间的纸迷金醉。
伴着清冷的月光,蒋北海终于开口:“各位仙君不必亲自动手,我蒋某人自知罪孽深重,将自行从这生死崖上,自阀性命”。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蒋北海就搂着怀里的东西,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
宋秋妍看出他的异样,大喊:“蒋北海!你站住!你抱着什么?!”
蒋北海哪还会理她,他带着青年男子见到心爱女子的那种羞涩的微笑,面对着众人,从生死崖上一跃而下。
下落的的过程是那么短,又好像那么长。
结束了....都结束了....蒋北海心想。
不管宋秋妍还要怎么为祸四方,不管他蒋北海的名声狼藉与否,都在他跃下生死崖的那一瞬间,统统都结束了。
我拜故人半为鬼,黄泉路上莫回头。
暧?海水怎么比想象中的要暖?也罢,好歹死的舒服些。
蒋北海看着头顶游弋的光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眼前也因为缺氧而阵阵发黑,他紧紧抱住怀里的物件,失去了意识。
而他怀里抱的那只金丝楠木牌,上面以清秀的小楷字篆刻着,先师沈陌怜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