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七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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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任务完成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系统终于不再是一片虚无，而是幻化出了人形。
宁楚林没来得及问出一个字，汹涌的记忆便袭入大脑，承载着千万载时光，与之相比，先前七个任务的记忆量简直如沧海一粟。
“楚林，欢迎复生。”一身着玄色广袖长袍的男子缥缈而来，面带笑容，眼底尽是汹涌的爱意，定定地注视着他，仿佛许久不见，一不留神便会再次消失一样。
“方墨，我回来了。”宁楚林同样勾起嘴角，却语气淡然，全无对方的深情款款。
他想起了一切。
那已经是万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上古诸神还没有陨落或归隐。
天地还是一片混沌时，宁楚林便与方墨相识，那时候的上古诸神与如今的街头玩伴大体相仿，都是一起满天地闯祸作妖的。只是后来混沌初开，天道成型，他们这些混世魔王便有了制约。
宁楚林管来生性淡然，不会闯出什么大的祸事，沾染因果也不多，因此在天道之下，他仍然活得好好的。只是那些旧友就不一样了。
在某种意义上，天道算是接管这个世界的一个新的规则，对他们这些原住民自然颇为忌惮，上古诸神野惯了，自然也不乐意有个莫名其妙的制约。两边不对付，奈何天道凌驾于他们之上，对规则的运用更是炉火纯青，上古诸神便一个接一个地陨落，如宁楚林与方墨这种，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眼睁睁看着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沧海桑田。
上古诸神死了一半、躲了一半，表面上与天道维持了平衡，宁楚林却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他们这些人，是被排斥的，一味地躲着，早晚有一天得步了后尘。
宁楚林看上去无欲无求，骨子里却最是执拗，他一时间奈何不得天道，韬光养晦，却并非臣服，只是在观察天道规则，寻找破局时机。
宁楚林花了很长时间游历，在上古诸神中，他是最疏离的一个，又惯于隐匿行踪，因此那段日子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方墨都寻他不得。
到底是冷眼旁观的多了，走的多了，宁楚林总算是找出了法子。
在着手去做之前，宁楚林寻找了趟方墨。
“你可算是舍得出现了，要不是能觉察到你的生机，我还以为连你都被天道算计了。”方墨的语气带着刺，显然是对他多年的不留音信的行为很是不满。
宁楚林心下暗叹，若不是这法子找起来太吃力，他又对这事没把握，还会一直消失下去，以一己之力去与天道抢得一丝生机。他惯不乐意让人替他担心。
“我说的每一个字，你要记好。”宁楚林布了个结界，以完全隔绝天道对他们的窥视。
宁楚林娓娓道来，说了许久，从太阳正烈到日薄西山，他才讲完了自己的打算。
方墨越听脸色越难看，只压着性子等宁楚林说完，便霍地站起来，厉声道：“我不同意，我与你同去，你把法子告诉别人，我看问柳就很合适。”
宁楚林轻轻摇了摇头，打了个手势示意方墨稍安勿躁，解释说：“问柳与你我不同，他是当真不问世事、不涉因果。照他的活法，天道就算再找麻烦都很难威胁到他。就算我们都死了，他大约也能活下去。把这么重的事情压在他身上，对他不好。”
方墨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问柳精于推算，最会审时度势，如今将明哲保身之道做绝了，他们又何必再把人拖下水。至于其他人，便各有各的不足，都不足以胜任。
“只有你了，我若是失败，拼尽全力都会把天道撕开个口子，你就一定能给他们搏一条生路出来。”
方墨沉默了，他知道，以宁楚林的本事，即便是拼个魂飞魄散，都能把这条路给他闯出来，到时候由他接手，便会轻松得多。
只是这代价对宁楚林而言实在是太大了。
可方墨知道，除了这一条路，他们别无选择。
单论修为，宁楚林不是他们其中最强的；单论脑子，宁楚林也不是他们其中最聪明的；单论阅历，宁楚林也不是他们其中活的最久、经历最多的。但从综合素质来讲，无人能比得上他。而且，宁楚林有着最大的优点，他善于隐匿——这么大的事，只有他一个能够瞒住天道。
至于方墨，到底是与宁楚林混久了，二人本事最是相近，只有隐匿一道上他不如宁楚林精通。
因此，方墨是最好的备选。
良久，方墨沉声承诺：“你放心吧，若你不成，我也一定把这事做成了。”
宁楚林却不敢看方墨，他知道，让关系最亲密的伙伴目睹他可能的死局有多么痛苦，他无路可选，却心存愧疚。于他而言，方墨是知己、是至交，可这么经年累月的相处，他大约也能窥得，于方墨而言，他大约不止于友人。
终究是他欠了方墨的。
如今，他只能求逝去诸神保佑，他能活着完成这个任务。
方墨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或者说，所有还活着的上古诸神，无论身处何处，都永远记得那一天。
天地剧变，因果逆转，规则混沌，那一天的轰动不亚于天地初成那日。那个所有人都认识的身影，着一袭白衣，带着无比复杂的力量，以最决绝的姿态消散于天地。天道拼尽全力阻止他的死亡——这是天道第一个不敢令其消散的古神。
而这对于宁楚林来说只是最后一步，他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天道、天地间任何神人都无法阻止他了，包括他自己。
与天道截然相反，宁楚林的至交方墨一动未动，只是默默地看着。还活着的上古诸神，也只能默默看着，他们都知道，宁楚林是要以自我牺牲为代价为他们还得一线生机。
“恭喜你。”方墨承受着锥心之痛，面上却扯出了个笑容，喃喃自语。
宁楚林成功了，他以一己之力便完成了与天道的对抗，甚至都不需要方墨再出手。
方墨却宁肯宁楚林没有成功。
宁楚林若是不成，他接下这差事，完成其未竟之业，便有机会功成身退，自散于天地，与宁楚林做个伴。可宁楚林成功了，方墨能够与其他古神一样什么都不用做地活着，他这条命是宁楚林给的，又怎么敢死呢？
宁楚林却连一个死的理由都没留给他。
那白衣人影烟消云散，天地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新规则诞生，上古诸神正式被天道接纳了，无需再东躲西藏。
正是此时，一青衣人影蹿向宁楚林消散的地方，是在宁楚林口中“不问世事、不涉因果”的问柳。
他一出手，便是拼上了此生大半修为，祭出心头精血，试图留住宁楚林的魂魄。只要魂魄没散得丝毫不剩，便还有漫长的时间去找法子复生宁楚林。
方墨怔愣片刻，便看懂了问柳的意图，忙帮他一起凝魂，其余古神也纷纷援手。虽然他们与宁楚林交情不深，却当真不忍看他就这样死去。
宁楚林为他们搏了一线生机，他们也要为宁楚林拼出一条路。
只是对抗天道，谈何容易，宁楚林是下了血本的，整整十八位古神倾尽全力，也只拉回了宁楚林的三魂，七魄却是散了个干净。
问柳拿出养魂鼎，将宁楚林的三魂小心送了进去，便交给了方墨。
诸神皆知，方墨与宁楚林的关系最好，如今见他满目猩红、悲痛欲绝，还有什么不明白？
“幸好，只散去了七魄，大约还是有法子的。”问柳道，“你把养魂鼎带回去，好生将养着他的魂，如何找回七魄，我们都会想办法。”
“谢谢。”方墨低声说，他此时没心思与问柳等人再说什么话，便抱着养魂鼎回了自己隐居的山头。
魂魄散得太碎，即便是拉回来的三魂，也一时间融不到一起，方墨日日用法力温养着，花了千年时间，三魂才融到了一起。
问柳是算好了宁楚林三魂重聚的时候的，隔了千年时间，他第一次再见方墨。
“是有法子了吗？”方墨连基本的客套都顾不上了，一见问柳便问，声音极是脆弱。
问柳抿了抿嘴，他是最冷情冷性的，见方墨此番情态，心里也一阵难受：“有些眉目，我还要再确认一下。”
方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颤声问：“什么法子？”
问柳本不欲说的，他还不能确定此法是否可行，只是方墨的姿态实在太过哀恳，他想了想便说：“送他的三魂入轮回。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楚林的七魄没有消散，而是入了轮回？”
方墨一怔。
“天道之下，古神得一线生机，我们有，他也该有。我琢磨着，他的七魄应当是散入了尘世，只要找到他的七魄，送他的魂与之融合，便应当能够复生。”
方墨皱着眉头，就算天道给了宁楚林一线生机，应当也不会这么容易。
“七魄主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他的魂若想融合魄，便得过七情。过七情可没这么简单，他既得体验、学习七情，又要放下、淡忘，一入一出，方算是过。楚林得过七世轮回，只要有一个除了差错，他的魂便也完了。”
入情容易，出情却是最难的。
“没有别的法子了？”
问柳横了他一眼：“你当天道是什么？一线生机是规则，如何给这一线生机却是天道可以操控的。宁楚林逆天而为，还能指望天道对他多宽宥？”
“你让我再想想。”方墨实在是太害怕了，他不敢赌，万一有别的法子呢？万一不用这么冒险呢？
问柳叹了口气：“还有时间，我还需要确认他的七魄散落何方，也要在琢磨琢磨里头还有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多谢。”方墨沉声道。
可以说，问柳是他最大的恩人，若不是问柳反应及时，留住了宁楚林的三魂，如今他们连找法子的机会都没有。
问柳苦笑：“你不必谢我，我是弥补自己的因果。宁楚林消失太久了，那天他一出现，我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方墨皱眉：“为什么？”宁楚林的计划他知道，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在他没有对天道动手之前，问柳怎么可能知道呢？
“因为我也曾经想过这样做。”问柳垂眸，“大约是天道找不到我的毛病，不大在意我，因此我比宁楚林更早便找到了这个法子。我推衍了很多遍，无论怎么算，我都没法比宁楚林做得更好，因此我放弃了。他那天出现，我本可以帮他的，但我不确定楚林能否成功，我也不确定我一出手，将会招来什么麻烦，所以我什么都没做。”
方墨恍然，问柳精于计算又以自保为第一要义，明知计划却什么都不做，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我欠了宁楚林一份因果，我得还上。”
问柳又苦寻了千年。
这千年时间里，方墨也没闲着，他比不得问柳算计的本事，却最熟悉宁楚林的脾气性格，他一直在思索，如何能够让宁楚林顺利完成轮回，重聚七魄。
左思右想，方墨决定以他自己为介。
以凡人身份入轮回，方墨虽然无法保留记忆，灵魂深处与宁楚林的熟悉却是不可消磨的。按照他对七情的揣摩，宁楚林在凡人世界的每一世至少都得有个关系亲近的人，他便可以充当这个角色，至少凭借他们本身的因果联系，比陌生人有利一些。
问柳却提出了个与之大同小异的法子，他在各个小千世界寻找法子的时候，留意到有一方世界的小说设定中有系统的说法，这可谓是个作弊利器。问柳决定分自己一缕魂魄为宁楚林的系统，他知晓一切，就算不能插手宁楚林的人生轨迹，至少在出现意外时能护住他。
至于方墨的提议……
问柳蹙着眉头，耐下性子说：“他的七魄散成这样，就算过了七世轮回能够重聚，恐也会受影响。楚林本就不重感情，这一遭走过后八成更是淡漠，断情绝欲都是有可能的。你与他经历七世轮回，不谈别的，光是喜与爱两魄，便非得经历爱情不可。你陷进去了，他重聚魂魄后，你岂不是更难受？”
千年的时间，方墨就算脑子再差，也能够想到这一点，他露出了宁楚林陨落两千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早就陷进去了，他感情如何我不在意，只要他重聚七魄，能活着就好。”
问柳拗不过方墨，答应了他。
往事翻滚，宁楚林这才明白，原来他所经历的七个任务，是为了重聚七魄。
第一个任务，他喜欢过张以泉而不自知，容漫长岁月将这份感情淡去；
第二个任务，他曾怒于原身的怯懦，自己却也从未想过与学姐争夺江尧，那时，是系统点醒了他，让他放下了对原身的怒意；
第三个任务，他爱肖逸飞，却也爱着天下的芸芸众生，最终以身为殉，成全了大爱；
第四个任务，他曾为金钱汲汲，在经手几个选题之后，看清了欲望惹下的悲剧，放下了对金钱的执著；
第五个任务，因熟知历史而畏惧历史，他远遁海外，最终也没有克服恐惧的勇气，却通过作传讲出历史，勉强完成了任务；
第六个任务，他恨过小皇帝的不信任，也厌恶自己的天真，而最终，滔天的恨意却也只成了心如死灰；
第七个任务，大约是在前一个任务中已经体验了“哀”的情绪，便没有从童年文|革开始经历，回忆到最后，生死同一，无悲无喜。
喜、怒、爱、欲、惧、恶、哀，七魄归位。
宁楚林知道了一切，也知道了方墨对他的深情。
可他的心却已经无法再有任何的触动。
宁楚林注视着方墨，张了张口，半晌淡声说：“你知道的，我虽融合七魄、得以复生，却在情感上受了影响，也许还需要千万年疗愈魂魄，才能恢复如常，也许再也恢复不了。”
“无妨，我们的时间还长。”
作者有话说第91章 七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