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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杯酒13 ...

  •   宁楚林轻咳了两声,压住喉头的痒意,继续交代:“查一查明面上的人还有谁遭难了,陛下有意针对,人是保不下来了,但家人一定要保住。另外,做完这些事之后,你们所有人就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回京之后,任何人都不能为了我有任何动作。”

      殷誉急呼:“将军!我等蒙将军大恩,誓与将军同生死。”

      宁楚林轻轻笑了笑,摇头说:“说到底,都怪我估量错了陛下的心思。我以为这些年做的事情他都准允,对我应当是有信任的,却没想到他只是借刀杀人。若不是我想错了,这趟出征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陛下亲政的。他虽然忌惮我,但若是我能按照原计划把手下的人慢慢撤出去,把权力放出去,修文也不会遭此祸事,是我牵连了他们。”

      说到此处,宁楚林又是一股怒意上了心头,惨声道:“只恨我识人不明。”

      他不止恨自己,也恨下手不留任何余地、对他一丝信任也无的皇帝。要是早知道如此下场,当年他便必然不会行削弱王公世族之事。

      他报恩的心,对先帝与颖王的情谊,到底是迷惑了他的理智,让他忽略了如今坐在皇帝宝座上的这个人,在登基前其实没与他有深交。既无深交,便不了解他的脾性;既不了解他的脾性,便也会自然而然觉得他也会如他人一样,对权力有欲望。

      亏他先前还觉得小皇帝继承先皇脾性,是个仁厚之人。先皇能够在王公世族的制衡中隐忍多年,临终前埋下他这一步棋,小皇帝又怎么可能是个没有心机城府的人呢?

      宁楚林万万没想到,自己玩弄这么多人心,最终却被个未及冠的小孩骗了过去。

      枉他辛苦谋划多年,对皇帝尽心竭力。

      “将军……”殷誉还欲再劝。

      宁楚林摆了摆手:“别说了,让我静一静。你快出去吧,如今这时候,你不适合长时间在我营帐里逗留。”

      殷誉出去后,宁楚林思绪纷乱,全然没有方才的冷静,交代完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之后,他任由自己淹没在悔恨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半晌,眼角流出泪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长期以来与皇帝亦师亦友的关系让他渐渐失去了君臣的分寸,一步步将自己与所有信任自己的人推入了火坑。

      那些人都是极有才华的,就算没有他当年提携笼络,也多能靠自己的本事混出个名堂,到底是自己害了他们。

      一直以来,许多人提醒过他,无论是自己人还是对手,只是他太自信、太自负,只当了耳旁风。

      到底是皇帝一直忌惮于他,只逢场作戏,还是随着他手头权势越来越大,皇帝慢慢变了心思呢?

      宁楚林想不出个答案,却很想回京问一问。

      心绪起伏的一夜之后,宁楚林又恢复成了战场生极度冷静、用兵如神的元帅。虽然心头生恨,虽然知道自己回京后的凄惨下场,却还是要打完这场仗的。再恨皇帝,他也不能因此叛逃外族。

      秋天的时候,宁楚林打完了这场仗。

      班师回朝前,宁楚林去见了被他关了好几个月的图昌。

      “仗已经打完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图昌会些汉话,便说:“你问。”

      “与南蛮结盟,是你们的意思,还是南蛮那边的意思?”

      “是他们。”

      宁楚林心道果然如此,继续问:“可汗用什么条件说服了你们,集结十五万军?”

      图昌言简意赅:“城池、牛羊。”

      “这样就能让你们出兵?”宁楚林皱着眉头,“你们刚刚遭遇雪灾,又出兵十五万,光是粮草供应就是个大问题,万一没有打赢,你们的下场就是如今的匈奴。”

      图昌想了想,如今羌族战败,跟宁楚林多说一些倒也无妨:“蛮子给我们提供了一部分粮草,至于具体怎么商议的,我不知道,是蛮子遣了个使者过来。”

      宁楚林追问:“什么样的使者?”

      图昌摇摇头:“不知道,我只与他打了个照面。”他沉思一会儿,语气带着犹疑,“使者好像是个汉人?”

      宁楚林大惊:“你能确定?”

      “不太确定,我是听了两句他跟可汗说话,像汉人口音。”

      汉人与南蛮人说羌族话的发音不甚相同,这才让图昌起了怀疑。

      宁楚林登时心神大乱。

      这个使者能够以一己之力说服羌族各部落首领摒除一切顾虑与南蛮联合,除了提出丰厚的条件外,应当对大齐的军事实力有着极强的熟悉,说不定还得了解政事。

      能够让羌族与南蛮联合,前提条件便是大齐兵弱,容易战胜。

      图昌已经不知道更多信息,宁楚林便对他说:“我班师回朝后,会把你放了。”就当是他对这个值得珍视的对手的私心了。

      出了营帐,宁楚林在营中站了一会儿,看营中将士清点兵马粮草,人人面带喜色,一副准备凯旋的模样。

      吹了一会儿冷风,宁楚林的脑袋便冷静了下来,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

      与匈奴一战之后,宁楚林的名声算是传开了,羌族与南蛮人可能对他不甚了解,但作为使者的汉人若想真让羌族与南蛮此战取胜,便一定要把他考虑进去。

      显然,他没有。

      这位使者大约只是把朝中武将青黄不接的现象与羌族说了,让他们误以为大齐派不出足够实力的领兵元帅。

      可如果这位使者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外族取胜呢?

      宁楚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可这个猜测却将所有的疑惑都解答了。

      为什么一个汉人会相助外族?一个如此有才华的人,大抵不会流落乡野,可跟朝廷有仇,又或者跟宁楚林有仇的人里,他想不出任何一个世族底下还有如此本事的幕僚。

      除非支使这位使者的主子不是世族,而是皇帝。

      宁楚林心底直泛寒意。

      如果是皇帝支使的,一切就都好说了。以皇帝对宁楚林和江平的了解,知道宁楚林一定会挂帅出征,知道他们一定竭尽全力把这场仗打赢,知道他一定能凭这个时机亲政。

      皇帝一切所为,不过是为了调宁楚林出京,借此收拢皇权。

      宁楚林万万没想到,他对皇帝的信任,竟会变成对方算计他的砝码。

      如今皇帝的心思,已经比他当年算计司徒司空还要深了。

      当年他不过是抛出了个由头,坐山观虎斗,而皇帝如今是把外族都算计了进来。

      此时大脑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他刚到边境所见,洗劫一空的城池,被羌族掳走□□的女人,挂在城头的头颅。

      皇帝才十六岁,就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宁楚林自嘲地笑了笑,早知道如此,他何苦费尽心思帮对方清除王公世族呢?以皇帝的本事,做这些大约轻而易举。

      只是面对喜上眉梢的将士们,宁楚林不能将内心的苍凉写在脸上,每日强颜欢笑,直到回到京城。

      面圣那日,宁楚林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最差的结果也无非一死,他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倒是不怕的。至于曾经追随他的人,他让殷誉保下家人便已经是尽人事了,其余的,听天命。

      时隔半年,皇帝看向宁楚林的眼神便已经不复出征前的简单温和,一眼看去只有深邃,宁楚林已经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出于意料的,皇帝没有惩处他,而是封其为宁国公,又赏下金银财宝无数,只是在最后说了一句:“楚林出征辛苦,便先在府中修养吧,尚书台的事务朕另着人处理。”一句话,便禁了他的足。

      宁楚林苦笑着叩首:“谢陛下体恤。”

      回到府中,宁楚林便闭门不出,谁人相邀都不应,也不想理会外界的一切消息。

      寻常人被封了宁国公定然是欣喜若狂的,宁楚林却只是心如死灰,他不知道皇帝还留着他这一条命做什么。一个能够利用战事来夺权的皇帝,定然不会对他再有恻隐之心,也许是看着太后的面子吧。

      宁楚林琢磨着,却不愿再想。

      他不想理会悬在头顶的铡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整日在府中混吃等死,颓丧得连系统与他说话都不理。

      这样的日子被江平硬闯府门打破。

      皇帝只是暗地里禁了他的足,却没有明面下诏,因此旁人若是想见他还是容易的,只是每次有人来访,宁楚林都让管家以他卧病在床打了回去。

      在外人看来,宁楚林在出征时被清算了手下,乍然回京后定然不好受,抱病在家也是正常,更何况他自己不仅没有被清算,还加封了宁国公,便都没当个大事。

      江平不同,他是还在京中能活动的人里最清楚宁楚林心思的人,在他看来,如今的结果是宁楚林早有心理准备的。只是他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带了别的消息的。

      让江平诧异的是,他冲入府中,管家在无奈之下带路,去的却不是宁楚林平日里惯呆的书房,而是卧房,他推门进去便见宁楚林歪倚在榻上,确有几分病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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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杯酒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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