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星际海盗船做疯批美人船长》今宵别梦寒

3、星图

　　各路帮派在肠道里展开火拼并非稀奇事，或是抢生意，或是抢地盘，总归为了利益。

　　治安官不太管这些星际海盗，小打小闹都随他们去。肠道里遍布着废弃工厂和无人居住的破旧公寓，帮派在这里火拼就像野猪在泥坑里打滚——肮脏，但碍不着治安官的事儿。输的人滚蛋，胜利的一方才能留下，但赢家要为胜利交一大笔“公共设施赔偿费”，这样治安官面子上方可过得去。

　　奇怪的是，今天的宪兵比平时勤快不少，他们听到消息后竟全员出动匆匆去现场管事了。临走之前仅留下几个机器人暂时管控铁扳手酒馆。

　　真正被宪兵扣下来的只有十六个人。茉莉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小混混们正两手抱头，灰头土脸地蹲在地上。

　　确认宪兵彻底离开后，那些人首先按耐不住，他们蠢蠢欲动地跟机器宪兵打起交道，从语言试探到肢体碰撞不需要十分钟的功夫。

　　“砸他们的后脑！那里有控制单元，拿椅子砸，快！”人被砸后脑会死，机器人也一样。肠道的小混混们对待机器人十分粗暴，都是些没有生命的破玩意儿，谁也不想被这些人工智能抓去坐牢。

　　说起来这些活人的地位恐怕都没有机器人地位高。底层住民跟街边野狗差不多低贱，而机器人是体面的治安官们不可或缺的助手。没有人会承认一件事，肠道里的住民对这些穿着制服的机器，厌恶中是带着些嫉恨的，这些铁家伙凭什么能够凌驾在活人之上？

　　混战中只有两个人完全没有“教训”机器人的心思。内奥尔从地上捡起他的外套胡乱套上，茉莉在离开前，瞥了一眼躺倒在地的机器人宪兵，它的骨骼面孔已经被彻底砸烂了，内部声带中断断续续冒出无意义的单词重复，“我们的......职责是.......看守，看守......”

　　这就是机器人落入敌手的下场，尽管茉莉在外观上与这机械宪兵差异巨大，但她作为人造产物，在法律上，她跟它的距离非常小。

　　茉莉才不会生出兔死狐悲的同情之心。在老艾伦不赞成的目光中，茉莉顺脚踢开机械宪兵滚落的脑袋，野猫一样窜了出去。

　　特拉佩斯特是严苛的人造物牢笼，谁被抓了谁被打死了她都不关心，只要她安然无恙就行。

　　酒馆外的道路四面都被封锁起来了，只剩一条窄窄的小路通向西面的小巷子，轰炸声也从那个方向传来。

　　西面不封死，只因那里是火拼地点，没有人敢往那里去。

　　茉莉把曲奇篮子扔在路边，拿头巾扎紧长发，她侧过身子往小巷子里钻，甭管现在什么情况，阿尔戈号在哪里，她就要去哪里。

　　阿尔戈号和毒蛛帮，它们不算竞争对手，两方卖的货物都不一样。但对方的发展计划和阿尔戈号显然不同，特拉佩斯特星不是一个非常大的星球，看来毒蛛想要的是称霸，而非互不干扰地各自做生意。

　　内奥尔对着小巷发了几分钟的呆，这路太窄了，根本不是给人通过的地方，只有传信的陆行机器人能用八只细腿爬过去。但那个女孩都快走进巷子深处了，内奥尔叹了口气，只好学着她的样子往里面钻。

　　等他赶上茉莉的时候，他们像两块曲奇一样并排靠在墙与墙的缝隙之间，她开始不做声地用力推他，用手肘撞，用小腿踢，她想把他挤出去。

　　就像阿尔戈号与毒蛛帮不是竞争关系，她跟这个青年也并非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只不过都是宪兵的漏网之鱼。

　　内奥尔看着这女孩乌黑的眼珠瞪着自己，配着上下两排浓黑的睫毛，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不作声的恶意。

　　他也并非什么老实人。内奥尔顶着她的连续攻击，在缝隙中伸长胳膊，非常准确扣住了茉莉的后脑勺，带着力气在枕骨处敲击了一下。

　　“老实点，机器人，否则我会让你现在就报废。”内奥尔记得潜艇上那些商人说的话，这个黑头发的女孩手心有玫瑰印记。这是阿诺德公司的产品标志。

　　机器人的控制中心在脑部，后脑是他们的弱点所在。

　　政府已经禁止生产高度拟人的产品了。这个女机器人很明显是最后一代的M型，她的脸做得跟真人一样。不知道她的智能如何，是否能听懂威胁、明白妥协。

　　内奥尔看着她的面孔从挑衅到痛苦，从痛苦到怒气冲冲，不到三十秒的变化是那么活灵活现，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政府严厉禁止生产这类产品了。

　　她要不像活人，他刚才就真的把她的枕骨卸下来了。

　　“等走出这条巷子，我会把你的枕骨卸下来。我是说真的。”茉莉眼中冒出因痛苦而产生的泪珠，她的眼眶红了，鼻尖也红了。

　　内奥尔对阿诺德公司的制造工艺产生了不情不愿的钦佩，这做得也太像真人了。

　　不远处的轰炸声越来越响，这意味着他们距离海盗开战的地点也越来越近。

　　小巷的尽头是破旧的露天停车场，坏掉的皮卡汽车横七竖八地放在那里。

　　两个身影在沥青路面上滚打成一团。茉莉压在内奥尔上方，左手攥住他的头发，右手抽他耳光。她是先动手的一方，两个人刚跌出小巷，她就给了他鼻子来了一下，不出意外立刻占据了上风。

　　这种突发行动打得内奥尔措手不及，他的生长环境中从来没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开战。更意外的是，他不明白他哪里惹到这个高仿真的机器人。

　　一瞬间的怔忪过去后，内奥尔熟练地掀翻了她，对准她的胃部来了一拳，她瞬间失去了行动力。这家伙只是有着人类女性外表的机器而已，无论是性别还是面容都是虚假的，用不着对她客气。

　　“很好，咱们试试，今天谁会交代在这里。”茉莉抹了抹嘴角，直起身子，跃跃欲试地看着对方。

　　“你到底被输入了什么程序，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内奥尔的鼻子在流血。

　　茉莉冲着他吐了口唾沫，“看你不顺眼，没有为什么。”她反手回了他一拳，打在同样的位置，也是胃部。

　　内奥尔今天喝了太多的酒（大部分是假酒），头脑一直在持续地发晕，这一击很有力，非常有效，让他彻底失去了重心。在摔倒之前，他拽住了这个发怒的女孩机器人，两个人硬生生磕在沥青地面上。

　　这次是茉莉被压在下方，在昏暗的路灯下，内奥尔忍着痛，疲于语言沟通，他直接上手摸索检查这机器人的大脑出了什么bug。她的皮肤带着温度，发丝里散发一种香气。他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材质的玩意儿，为什么那么像真的人。从皮肤热度到神情反应，瞳孔里装的绝对不是微型摄像头，他连瞳仁都看得见。特拉佩斯特星的技术到了这种高度了吗？

　　茉莉又扇了他一个巴掌。这次倒是不算师出无名，任何女孩被异性抚摸脸蛋都有权利扇出这巴掌。

　　内奥尔头偏到一边，漆黑的半长鬈发垂到眼前，他是高加索人种，皮肤白，衬得头发格外的黑。

　　“你不是机器，你是血肉之躯。”摸索片刻得出的结论让他感到诧异，他感受着面颊上的疼痛，这次没有再还手了。

　　“接着打啊，胆小鬼，你怕了吗？”茉莉撸起袖子，毫无惧色地等着。她从小生在海盗窝，不懂文明世界的准则，例如好男不跟女斗，男人不能对女人动手，她听都没听过。殴打他，被他殴打，都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内奥尔抬头觑了她一眼，感觉这架打得很无聊，而且莫名其妙。跟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复制人、还是一个女人动手，就算赢了也很荒唐。

　　“哼，我当是什么高精尖技术，原来是一个复制人。只不过厂方忘了在你的脸上纹上标记。”复制人的基因来自纯净的远古基因库，科学家们用没有经过辐射污染的良好基因复制出了一定量的劳动力。比机器人智能更卓越的复制人能够干更多有难度的工作。

　　特拉佩斯特星禁止“生产”复制人，但他们长期引进外星复制人劳工来这里干活。人类对拥有智慧的人造产物抱有顽固的戒心，现实生活逼迫他们不得不采取折衷做法。这颗星球人口总数不多，生育率常年低迷。底层公民占总数的大头，他们的生活中充斥着化工污染和环境辐射，加之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一些需要体力和智慧的活儿交给复制人来做才更合适。与整治星球环境和提升公民平均智力水平的难度相比，直接引进劳动力是更快见效的方法。

　　在这寂静的一刻，他掸掸衣服上的灰，目光转向了另一边。这能盖住他此刻的尴尬——他摸了一个活女孩的脸。

　　特拉佩斯特星的全面禁产人造人政策在这一刻又多了一个真心的支持者。这些像人又不算人的“玩意儿”让他感到非常不自在。指尖残留的细腻触感总能令他能回想起刚才摩挲她脸颊的举动。

　　两个人无言地坐在水泥台阶上，远处的天空如同被庆典烟花照亮般绚烂，那是火箭炮对轰产生的效果。海盗们的这场仗还在继续着。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茉莉自认为想出了一句很妙的回话，她转过头，以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我是复制人，可我比你强一百倍。”

　　内奥尔从纯亚麻白衬衫上用力撕了一角，那昂贵的天然布料被他拿来随意擦拭嘴角的血迹。

　　见对方不搭理她，茉莉感到一丝无趣。打架是好玩的事，他不想打，现在他们之间就变得没有意思了。

　　她伸长双腿，看看自己的人造皮革长大衣，这是她从二手杂货店捡来的，很廉价。旁边内奥尔的限量款球鞋闪着镭射的银光，这种奢侈品只在大城市的高级商场里贩售，很耀眼。

　　“你的腕表非常好看，能借我看看吗？”她踢了踢他的小腿。

　　那腕表贵得能买一架小飞行器。

　　内奥尔转了个身，背对着茉莉，他现在很烦这个大脑有问题的复制人，他的嘴角被她打裂开了，痛得让他心情很差。

　　茉莉拍拍他左边的肩膀，见他不理，又拍拍右边的肩膀，在他身后再三赞美他的蓝宝石腕表，“蓝色好看，我喜欢蓝色。”

　　对着空气说了不下三遍之后，茉莉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平常人都知道这是讨了个没趣，但茉莉思维与常人相异，跟别人要东西这事，就是要脸皮厚，话多说几遍，说不定就有了呢，就算没要到，也一点损失都没有。

　　内奥尔不清楚她什么路数，怎么会有人殴打了别人还提出这种要求？

　　在茉莉等待阿尔戈号火拼结束后一起回老空间站的这段时间内，她静默着观察自己的手，她的手腕比内奥尔的细，但她照样能打得他喘不上气，这让她感觉很满意。

　　“给你看可以，别乱按，里面有通讯器。”他脱下腕表，扔到她怀里。

　　内奥尔可以给小混混们满地撒钱，他的确不在意物质。

　　茉莉闭上一只眼睛，盯着腕表中心的水晶屏观察，里面有移动的星图，碎钻和宝石构成了星星的轨迹。

　　指腹感受到背面有一些凹痕，她翻过去扫了一眼，那是一个刻上去的名字，莱昂，卡叶赫。

　　Leon，倒过来是Noel，她片刻就想明白内奥尔这假名字从何处来。

　　茉莉对内奥尔的事毫无兴趣，她对蓝宝石星图更有兴趣。将这支对她而言过大的手表套到自己的手腕上，再把扣针收到最里面一格，腕表还是显得她的手腕空荡荡的。

　　尽管如此，她依旧心情愉快地摆弄这个小玩意儿，“这是非常重视你的人送你的礼物吧？”

　　“偷的。”内奥尔曲着一条腿，打开移动通讯器看信息。

　　“喂，是妈妈吗？今天不回来吃饭了，我在外面玩儿呢。”她对着腕表兴致勃勃地说话。

　　一直紧盯信息的内奥尔猛地抬头，他以为茉莉按到了什么通讯开关，抬头看才发现是她在自言自语，装模作样地玩游戏。

　　她假装在跟想象中的妈妈讲话，幅度很大地晃动着手腕，然后“啪嗒”一声，手表掉到地面，表盘碎了。

　　内奥尔望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茉莉弯腰把腕表捡起来还给他。

　　她的确是故意的。

　　这表一看就是有钱人送给孩子的昂贵成年礼物，这下摔碎喽。想到他会生气会难过，她在心里欢欣雀跃。

　　与她想象的暴跳如雷不同，内奥尔此刻一脸平静，“碎掉的表盘可以换，既然你这么喜欢，这支表就送给你了。”

　　有一瞬间，她很想再摔一次蓝宝石腕表，只是这次是为了发脾气。这个人心里分明把她当成捡破烂的穷鬼呢，她清楚地记得他是怎么给小混混随地撒钱的。

　　“耶，我有一支手表了！”茉莉欢呼起来。

　　枪炮声渐渐小了，茉莉向前方跑去，内奥尔跟在她身后。她说过，阿尔戈号胜利后会把他送回丰饶大陆，这趟不收他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