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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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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是贾家文字辈唯一的嫡女,又是幺女,贾老太太自来宠爱,比之金孙贾赦都相差无几。午睡醒来听人回禀,四姑娘哭着从荣禧堂出来,贾老太太便以为是史氏心气不顺责骂了贾敏。她不由心疼孙女,立时让人将贾敏带到荣庆堂,拿出几匣子金玉首饰、顽器,欲哄她开心。
贾敏听了史氏的哭诉,虽心疼母亲,但心下却清楚,母亲有些作为,祖母和父亲都不喜欢,这会儿也不敢在贾老太太面前多说。遂按下思绪,与贾老太太说话:“祖母,这支折枝簪好看呢。”
贾老太太见她眼睛都没看手里的簪子,却说好看,知道是佯装高兴,哄着自己,不由心下叹息,只得顺着她的话接道:“这还是早年我去西北时,你祖父托人打的,前几天让人拿去炸了炸,看着不比新打时差。你既喜欢这样的,拿去戴便是。”
见贾敏只拿着折枝簪摆弄,贾老太太又道:“说起来,这般样式的簪子,还有好几支呢。”说着,让人取来给贾敏。
贾敏打开一瞧,见几乎是一样的金簪,不由道:“一样的簪子怎么打这般多?”
贾老太太随口道:“还不是你祖父,见我多戴了几次,就让人又去打了几支回来。”
贾敏自小就听人说祖父母伉俪情深,听了这话不由羡慕道:“祖父对祖母真好。”
贾老太太一笑,不予评价,转口逗弄贾敏,道:“这些东西,除了你祖父给的,也有你曾外祖母给我的,都给你,一会儿子让人拿回去,以后带去姨祖母家给她瞧瞧。”
贾敏听了,立时羞红了脸,扯着贾老太太的袖子撒娇叫“祖母”。贾老太太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影,心下高兴,逗弄心思却未歇,抚摸着贾敏柔软的鬓发,道:“罢,你的嫁妆,自己做主,现在分了不带去也可。”
急得贾敏拉着她的袖子,央求着直喊:“祖母!”
贾老太太哈哈一笑,拿起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蝉,道:“这个蝉雕得巧,又是暖玉做的,给瑚哥儿玩儿好。我这个做曾祖母的代他向姑姑讨一个,敏儿可舍得?”
贾敏羞得脸上都冒热气了,奈何祖母就是这般无所顾忌的性子,只好道:“自然是好的。”
说完,怕贾老太太继续打趣她,立马指着一枚玉观音道:“大嫂嫂如今戴这个正适宜,好镇静安神。”
又指着一副金制镶红宝石的璎珞、一支凤头钗,道:“这个璎珞便给小眉罢,凤头钗给三姐姐。”
贾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指着一只玉扳指、一对血玉镯、一枚碧玉平安扣、一只金蟾,道:“玉扳指给老爷,玉镯给太太,如今大哥哥在军营,二哥哥在书院读书,那平安扣、金蟾便给他们罢!”
想了想,又指着一支分量极重的衔珠金凤钗,一枚长命锁道:“这两样就给二嫂和珠哥儿。”
最后又拿起一枚玉鹤递于老太太,道:“最后这个给祖母,愿祖母松鹤延年!”
贾老太太接了玉鹤,倒也不再逗她,笑道:“随你,一会儿子着人送去便是。”
贾敏见此,脸上的红意终于退了,随意摆弄其余的物件儿,突然见到一对缠枝莲的羊脂玉镯子,道:“这镯子上的花纹,倒与澄妹妹的玉佩仿佛,像是一套。”
贾老太太听了,便拿了一旁描金梅花小几上的眼镜,对着镯子仔细瞧了瞧,笑道:“是像,送去与她也使得。倒是你姨祖母看人准,澄丫头是不错的,平日里与瑚哥儿玩,不与他争执不说,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瑚哥儿送一份。”
贾敏点头,让人装好镯子,准备明儿给林澄。贾老太太忽地想起李家,提醒贾敏道:“敏儿,记得多备三份礼才是,你表姑家的哥儿、姐儿已经入京,明日怕是也要来的。”
林跇在贾敏未出生时便已出嫁,贾敏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叮嘱丫头们用小匣子装了两套碧玉头面,一份文房四宝。
一时晚膳后,贾老太太便带着贾敏在荣庆堂歇息,并未叫她回去,又只让丫头们在外间守夜,不许进内屋。贾敏见此,以为祖母要教导自己远离母亲,不学她做事,心里就有些不情愿,拉着贾老太太求情:“祖母,您别责怪母亲了,她知道错了。”
贾老太太点了点贾敏的额头:“我都还没说话,你怎么就知道我要责怪她了?在敏儿心里,祖母这般不讲理不成?”心下却一叹,究竟是亲生母女,母亲再不堪,做女儿的也心疼,不愿意别人多责骂。
贾敏连忙道:“祖母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说着,依偎在贾老太太怀里,道:“祖母,我知道母亲有些事做得不好,只是让我一味责怪她,我做不出。”
又见贾老太太一言不发,贾敏以为她还在生气,立马道:“祖母,您放心,瑚哥儿和三姐姐受的委屈,我会好好补偿他们的。”
贾老太太摸着孙女柔软的鬓发,叹道:“敏儿,这并非是瑚哥儿和三丫头受委屈不受委屈的事儿,是你母亲作为当家太太,不能如此凭心意胡乱做事,此乃家族祸事。”
“你大哥哥自小不在她身边长大,倒是你二哥哥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自来便偏心你二哥哥,若只是多给你二哥哥几两银子、几个摆件,这也罢,但珠哥儿出生,她为了让他压瑚哥儿一头,竟敢编排出‘珠哥儿有大造化,有平定天下之才’这般谣言,差点害了全家。便是待你两个嫂嫂,也是拉拢一个打压一个,还挑拨你二嫂嫂争夺管家之权,这般做法,你嫂嫂们怎么不心生嫌隙?长此以往,你大哥哥与二哥哥,你两个嫂嫂,只怕得成雠仇。而子孙如此内斗不休,贾家还能长久?”
“再者你三姐姐,她出嫁时,你母亲明知那邵家有诸多不妥,竟敢瞒着你父亲,还为邵家说话,说他们家不过是没了邵阁老,暂时落魄,家风还是极正的,子孙也知上进。也怪你父亲,竟不知道再着人去元江打听打听,听了这话便将三丫头许嫁。如今你瞧瞧,三丫头被折腾得只剩一口气,你母亲可有一丝愧疚之心?别说对三丫头心生怜悯,前儿你父亲查出,当年邵家能攀上你母亲,是她的配房赖嬷嬷牵线,你父亲怒极,想要你母亲将她们一家打发到庄子上去,你母亲都不愿意,只拿赖嬷嬷是你外祖母给的说嘴。”
贾敏几欲张嘴为母亲开脱,想到羸弱不堪的三姐姐与外甥女邵青柳,终是说不出来,不由扑在贾老太太怀里哀哀哭泣:“祖母,孙女知道母亲这些事做得不好,所以极力补偿瑚哥儿与三姐姐,可今日听着母亲的哭诉,我又忍不住心疼她。”
贾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张氏身子不爽,难免照看不过来贾瑚,贾敏便主动提出照看侄子,每日卯正便起身,打点贾瑚的衣食住行,下学后又亲自到二门上迎接。后来贾故归宁,她所居的院子也是贾敏领着人清扫装点出来的,还隔三差五地送去衣食银钱。
贾老太太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对贾敏不由更加怜惜,只是她想着自家妹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不愿意贾敏学得其母亲的做派,为了贾敏婚后好过一点,她一面为孙女拭泪,一面语重心长地道:“做儿女的心疼母亲,自是应该的,只是敏儿,心疼归心疼,她的为人处世,你可不能学。做大家主母,偏心小儿子,偏心亲生子女,本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能为了小儿子打压大的,不喜庶出便将庶女推向火坑。她是出了一口气,可这样不顾家中名声刻薄庶女,只会让外人瞧不起贾家女,以后你的侄女们嫁入别家,她们的夫家但凡人品卑劣一点,就敢欺辱她们。”
“孙女知道。”贾敏哭得抽抽搭搭,拿绢帕擦着泪,将贾老太太这话放在心里反复思量。
贾老太太见她若有所思,却担忧她学迂腐了,婚后吃大亏。心下便琢磨,与其等她以后吃亏,不如现在给她说明白些,便道:“我知道你心疼母亲,可是大家女子,高门贵妇,有几个没有受过委屈呢?你只瞧我,外人都说你祖父对我情深义重,可你大伯夭折不过一年,当时的苏姨娘就生了你大姑姑,后来又有沈姨娘生了你二姑姑,若非你父亲出生,只怕还有赵钱孙李数不清的姨娘生孩子呢。后来我愿意和你祖父去西北,也是担心你祖父再生庶子庶女,抢了你父亲该得的东西。”
贾敏自小只听说祖父极其爱重祖母,不曾想还有这些事,惊得眼睛瞪得老大,张口结舌:“祖母…”语气里满是心疼。
贾老太太安抚地拍拍贾敏的手,不在意地一笑:“你祖父重嫡子,你父亲自小又聪颖,你祖父这才悄悄让人给几个养了好几年的姨娘灌绝子汤,又怕她们因此怀恨在心,对你父亲下手,还将她们送去庙里关着。可就是这样,你祖父房里也没缺过人,不过是生不出孩子罢了。”
贾敏又开始心疼祖母,靠在贾老太太怀里,闷闷地道:“别人都说祖父爱重祖母,不曾想祖母受了这么多委屈。”
贾老太太笑道:“男人么,也就这样,我父母还是表兄妹呢,自小感情深厚,可父亲房里的姬妾也是没断过的,连庶妹都有两个。”
贾敏听得满心愁闷,望着贾老太太欲言又止:“祖母,我,我和海大哥以后,”
贾老太太怜惜地摸摸贾敏柔软的头发,叹道:“敏儿,祖母不想骗你,海哥儿人品虽好,不是那等粗鄙之人,可你们以后如何,祖母却是不敢保证的。男人若是想要纳小,无论是为了子嗣,还是为了私欲,你都是拦不住的。”
贾敏张大嘴巴,想要为林海说一句话,可还是垂头丧气地闭上嘴,祖母患病,日日守着她寸步不离的祖父都是这样,她怎么能保证林海比祖父做得还好呢?
贾老太太自揭伤疤,可不是为了打击孙女,而是为了教导她,遂继续道:“祖母给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想开些,身为女子本就不易,若再为这些纷纷扰扰的事纠缠不休,此生也难得清净。以后你与海哥儿成婚,若他对你一心一意,你便全心全意对他,若他像你外曾祖父、祖父那样,敏儿就想想外曾祖母,想想祖母,认真教导子女、经营嫁妆,闲时赏花看戏,至于夫君,平平谈谈过着便罢。而那些庶出子女,该让他们念书的,就按规矩送去,该嫁人的,就选了正经的人家嫁过去,也不必日日琢磨着刻薄他们,那是折磨自个呢。”
贾敏闷闷地应着,道:“这么说着,嫁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家陪着祖母。”
贾老太太失笑,不过她本就是不拘泥于世俗的人,听了这话也未曾责怪贾敏离经叛道,反而道:“我倒想如此,若女儿家也能像男子一样娶妻,祖母定不让你外嫁,即便那是你姨祖母家,娶一个老老实实的夫婿在家住着,比嫁去谁家都过得舒心。”
贾敏知道这不过是玩笑之语,叹着气搂紧贾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