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集》未亡先僵

37、星星管理员

　　小麻有一架糖果飞船，她经常乘着它四处旅行。
　　太空中有好多好多大的、小的、明亮的、黯淡的，星星。

　　一天，小麻正在吃饼干。
　　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只星星远离了星群。
　　它的光芒微微颤抖着，似乎在伤心。
　　小麻想要凑近看看，但又担心糖果飞船吓到它。
　　于是换好宇航服，独自飘出飞船去探寻。
　　她小心翼翼靠近，那星星似乎还没注意到她，光芒轻颤依旧。
　　小麻沉迷于它的脆弱与美丽，伸出手想要触碰，想要安慰，满含怜惜。
　　就在她快要抚上那剔透的光衣时，一阵天旋地转。
　　陷入昏迷。

　　醒来的小麻，视线里是一双清亮又关切的眼睛。
　　那双眼睛属于一个斯文白皙的女性。
　　她看见小麻醒来，满眼欣喜。
　　“你醒啦？刚刚星星们找到那只落单的星星都太兴奋了没注意到你在靠近，不小心把你撞晕了。感觉还好吗？有哪里伤到吗？”
　　小麻还没反应过来，只能依言迷迷糊糊地活动了一下四肢、检查了一下数据，一切正常。
　　正想点头的小麻，突然察觉到视线里有什么不对劲，一瞬间惊恐地睁圆眼睛。
　　她的头盔面罩碎了！！！
　　但是，不对呀？氧气含量正常，压强正常，她也没有不适，还在正常呼吸。
　　对面的女性察觉到了她的惊慌，赶忙解释道：“星星们在身边可以给你提供需要的压强和氧气，很安全的，不要怕，不要怕，我们马上就送你回飞船。”
　　小麻低头看看周围，果然，身边围着很多大大小小的星星，它们兴奋地闪烁着，有的转着圈圈，有的欢快地跳动，还互相碰挨撞挤。
　　之前那只落单的星星也在里面，被星星们簇拥着，光亮明快了许多。
　　它们正开心。

　　小麻抬起视线，打量着眼前的女性。
　　她身穿浅蓝色的工装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衫，搀着她的手臂后夹着本档案，挺拔的身子还背着个登山包，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
　　哦！有星星从拉链口的缝隙里挤出来了！看着布料下的鼓动拥挤，那里面一定是装满了星星！
　　咦？

　　小麻按耐不住好奇，清了清嗓子，嗯，能正常发音。
　　“你，你好，我叫小麻。请问，请问你那个包里为什么装满了星星？”
　　女性眨了眨眼，回头看了看，“哦哦，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星星管理员，负责把刚出生的星星们送到它们喜欢的地方，然后做好记录，再回去告诉星星之母帮它们报个平安”。
　　“我从有意识以来就在做这个了，也没有名字，你叫我小管就行。”
　　“哎呀，好久没和人说过话了，有点啰嗦，你不要笑我哦。”说着，她不自在地偏了偏视线，还抬手搔了搔脸颊。
　　小麻看着她眼中映出的点点星光，轻快地应着，面上却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星星管理员，不对，是小管，怕小麻感到不安，想要把她赶紧送回飞船。
　　但小麻问清了只要星星们在身边就能一直提供的氧气和压强，反而放下心来，并不着急，便软磨硬泡地央求小管带她走一段，也给她讲讲星星管理员的趣事。
　　小管已经独自奔走了好久，很是孤单，当然抵不住小麻的好奇，于是说等小麻先回去把头盔换好以防万一，再带她旅行。

　　接下来，小麻拿出备用头盔又吃了些东西，然后把飞船设定成了自动跟随的模式，她走进围上来的星星群，一边跟着小管一边听她讲星星管理员的故事。
　　比如，小管自有意识以来就是这副模样这身装扮了，星星之母告诉她，她是作为星星管理员而诞生于宇宙之间，至于至今旅行了多久，她并没有计算过。她天生就适应宇宙的环境，不然星星走完了她可怎么存续。她活动的能量是来自星星之母，所以要时不时回去。
　　比如，这些星星各有各的性格，有些可听话了，不用装进背包就会乖乖跟着她走；有些很不合群，就像之前落单的那只，但星星们之间都互相有感应，有星星不见了的话，其它星星会立马提醒她，然后一起找寻；还有的星星就太调皮了，得装进背包，但也总是会挤出来乱跑，诶你看，那只老爱撞来撞去的，就是这群里最调皮的那只，不过它很机灵的，有谁落单了都是它最先发觉。
　　比如，如果有星星选择驻留下来了，她就会观察周围，打开档案，用指尖在纸页上留下神秘的文字。她说那记录了星星驻留的坐标、周边环境和最后的寄语，好让它们的妈妈放心。那本档案看上去很薄，但一路走来记了那么多信息，却总有着空白的下一页，很是神奇。每一个留下的星星在与她们告别时都会轻巧地转一圈，然后叮叮地闪两闪，还在身边的星星们也会转一转、闪两闪，那是句真诚的祝福和恋恋不舍的“再见”。然后她与余下的星星们继续旅行。
　　比如她从星星们那里学会了一种神奇的舞蹈，只要跳起这种舞蹈，所有的星星都会变得惬意起来。她拉着小麻的手在真空中缓缓旋转飞舞，所有的星星都慢悠悠围了过来，好像在水底漂浮荡漾的水母。
　　比如，途中很幸运地到了离星星之母很近的区域，于是她带小麻去见了星星之母。那是一条温柔的河流，朦胧如云朵，光亮如丝绸，五彩斑斓，绵延不休，在漆黑的宇宙间泛着生命的光晕。河流中有许许多多萤火虫一样的微光在闪烁，那些是孕育中的星星。与她交流只需把自己轻轻浸没其中。小麻感受到了一句温暖的欢迎与轻柔的问候。

　　终于，飞船上的食物快要吃完了，小麻的旅行即将结束。
　　时间怎么这么快就过去。
　　她还没有看着所有星星找到归处。
　　她还没有听完小管那些有趣的故事。
　　她还没有更仔细更仔细地把这些烙进记忆里。
　　她看着小管几乎没有瘪下去的背包，又看了看她整齐马尾下露出的后颈。
　　她仍兴高采烈地讲着远处那群懒洋洋的星星曾如何如何跟着自己，是如何如何的调皮。
　　不得不告别啦。
　　不能再拖延，不能再犹豫，小麻终于垂下视线停下脚步，轻轻拽了拽前面的衣角。
　　“小管，我的食物要吃完啦，得回去啦。”顿了顿，她又说：“下次再来旅行，我还能再遇见你吗？”。
　　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小管寂寞的神情。
　　“是这样啊，确实，我总忘记你是人类。啊，不太可能再遇见了，毕竟，你看，我总这样东奔西跑的，宇宙又这么大。”
　　“我去星星之母那里等你不行吗？总能遇见吧？”
　　“我每次需要护送的星星非常多，这个包的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很多很多，里面有很多很多星星，我很久才回一次星星之母那边，这次只不过是咱们运气好刚好路过罢了，你们人类的寿命，恐怕在那里是等不到我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
　　小麻难过得几乎要流泪。这旅程太短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备更多的食物。

　　真的要说再见啦。

　　小麻又拽拽她的衣角，轻轻在空中转了一圈，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眨了眨眼。
　　“再见啦，我还会来旅行的，我们有缘再见啦。”
　　小管几乎要呜咽起来。
　　她好久好久不曾遇见一个愿意与她一同旅行的可爱人类。
　　她咽下喉间的酸涩，努力展出一个笑颜，也和星星们一起转转圈、眨眨眼。
　　“希望你能过得开心，我们有缘再见。”
　　小麻戴上头盔，转身走向了她的糖果飞船。
　　她看着小管和星星们成了屏幕视界上的一幕风景，又看着她们成了雷达上一个逐渐远去又消失了的亮点。

　　“我们有缘再见。”

　　宇宙又回归为星光闪烁的静谧与虚空。

　　小麻回到地球。
　　漫无目的地行走，庸庸碌碌地工作，枯燥无味的生活。
　　夜里，她无数次梦见小管的背影和星星们的顽皮，她梦见小管又带她去了更多新奇的领地，梦见她们在跳舞，梦见她纤细白净的手牵着自己。

　　她依旧经常去旅行。
　　糖果飞船慢慢老旧，换成了橘子飞船，橘子飞船又换成了漂亮的蛋糕飞船。
　　但无论怎么换，她总在飞船外壳喷上糖果飞船、星星之母、小管的身影，和自己的雀斑，还有麻花辫在翘起。
　　她可不想让小管认不出、从而错过自己。
　　她总在飞船上囤很多很多食物，她旅行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一次次在漆黑又神秘的视野里不断梭巡。

　　一年过去，三年过去，十年过去。
　　一转眼，五十年后，小麻终究在岁月里老去。
　　她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个总兴高采烈地讲着故事的星星管理员，她再也没能扯一扯那个衣角，她快要忘记和星星一起舞蹈该如何旋转是如何惬意。
　　她甚至已经在想，也许那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境。

　　小麻老啦。她的麻花辫不再翘起，花白的头发细细编好软软搭在锁骨两侧。
　　身体是如此衰弱，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旅行。
　　她紧盯着窗口外闪烁的星星们，虽然她并不能从那些光芒里读出想要的信息。
　　宇宙还是如此安静，远处还是如此神秘。
　　她静静吃着饼干，静静叹着气。

　　突然。
　　雷达上出现一个小小的亮点吸引了小麻的注意。
　　那亮点在缓缓靠近。
　　那亮点变成了一群。
　　那是一个大一点的什么，和一群小小的星星。

　　小麻在轻轻的嘀嘀声中睁大了眼睛。
　　她看着它们直直向自己的飞船移动着。她抬头望向那些亮点应出现的方向。
　　她看见那神秘的宇宙中有什么在向自己跑来。
　　越来越近。
　　她看见那些兴奋的欢悦的闪烁，还有一个日思夜想梦寐不曾得见的身影。

　　她看见那身浅蓝色的工装衣，她看见她涨红了的脸庞和星星一样的眼睛。
　　她听见飞船的喇叭里传出那熟悉得犹如昨日才听过的声音。

　　“我又遇见你啦！！！！”

　　她颤抖着双手戴上头盔。
　　她眼含泪水，向那簇星辰飞奔而去。

　　即使是梦，她也已如此幸福。
　　不愿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