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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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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全天下未满十八韶龄的少年少女涌上仰止山,跪拜江云城中的活神仙老宗师陶熟,祈盼成为地灵里的人杰、本朝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们深深地拜下去,仰起脸恳切道:“求师傅收下弟子。”———人小志大的孩子悉数想来露个脸,这便是风靡一时的“绛云阁选徒”。
仙风道骨的陶阁主坐在千年古槐木打的逍遥椅上,眼眸深邃看着跪倒一片的孩童们。
陶熟顿时觉得如坐针毡。
逍遥椅并非陶熟暴殄天物之作,世人皆知他一向爱惜山水,倡议人与自然和谐处之。而天子却说,朕脚下的东西老子爱如何用便如何用。故将扎根千年的古树占为己有,一时兴起砍它半截,造此逍遥椅,再千里迢迢地送上陶熟宗门。
昔日为了使皇帝少些胡作非为,远在千里之外听到音讯的陶阁主曾传信三十六封至京畿,婉言拒此“美意”。
朝堂也一度闹得不可开交,老臣子痛心疾首,就差指着昏庸无道的少年天子鼻子训斥他,黄陵旁的树不能砍啊。
古槐浓荫如盖,庇佑的正是永泽王李琅的尸首。
而坊间传闻,陶熟浑身都是宝,屁股也是正义的屁股,任何鬼魂到了他那里,都将烟消云散化作乌有。
正是冲这一点,拜师学艺的人纷沓而至,几乎要将仰止山踏平。
如今,又有一大把年纪尚轻却爱好登山的来客聚集于此了。
陶熟居高临下却神色一片祥和,意味深长地从东至西环视一圈,一语不发。末了,花白的胡子很有灵性地临立风中、轻颤两下。
侍立在旁的棕袍弟子速即心领神会———客客气气将这一批孩子请下去,再领上来一拨新的。
有伶俐的小子见此情形,霎时瘪起嘴巴可怜兮兮泫然欲泣。待被送下半山腰,便强忍泪水地望着山脚。
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的山脚下,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达官显贵抑或是寻常布衣百姓,在这种关头都只有翘首以盼,祈候佳音的份儿。
绛云阁有一条很叛逆的不屑世俗的规矩,便是金银砌不出学艺路,哭穷敲不开拜师门。无论孩子日后有大家大业要继承,抑或是穷途末路吃了上顿没下顿,统统换不来阁主的丝毫破例。
一连数天,络绎不绝的孩子被送往山下,怎么来的,再原路折回去———穿过那条不甚宽阔的风尘道,牵着爹娘的手回家。虽然有些极景仰这里的孩子,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但总归还是握紧了厚实柔软的大手,觉得自己也没失去太多。
转眼间到了十月尾,竟是一个美玉良材也未被留下。
观中,众长老议事。老宗主在梨花木阔口碗里捡着松仁吃,张望着底下站满一屋子的白发老头。绛云阁中的“夫子”众多,选徒一事失利后,各个忧心忡忡。
白发夫子们怨声载道,嘀嘀咕咕,“宗主,观中门生本就寥寥无几,更有几块朽木不可雕也。如今选徒愈发严苛,长此以往,我等无人可教啊!”
陶宗主放下碗,骨节棱棱的大手捋了一把胡子尖,沉吟道:“萧夫子此话有理,门生贵精不贵多,天下太平,少有人囿于我这山头,正是老夫的心愿。——不过又此言差矣,上山的少年都是可塑之才,做夫子的,怎么能将他们遗弃?况且,无人可教,诸位同仁不妨互相切磋嘛!”
“这这这…”夫子们面露难色,摊手叫屈道:”像戚月等弟子实属罕见,难教得很,请宗主明察。”
“无需明察,这孩子禀赋欠佳,我很是晓得。——我所言之意,是望诸位能在得意门生身上精进,正所谓精益求精,豁然贯通。”
言下之意———孩子既然来都来了,别亏待人家,看家本事和衣钵先可着这群人继承。
可夫子们憧憬桃李满天下,缅怀阁中曾经那一整个山头都不够弟子们站脚的盛景。
“请宗主广罗贤才。”众人一齐拱手鞠身,花白苍苍的头缓缓垂下。
陶熟起身,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胡子又轻颤两下,开口道:“诸位先回,此事日后再议。”
棕袍弟子客客气气地做出“请”的手势,躬身将十几位夫子一一送出门。
夫子们丧气哼哼,皱着眉摆手,意思是自己能走,可即使这样,小弟子依旧一语不发地摇头,执意要同他们一齐离开。
老头子们拗不过,甩袖子道:“那便一同走罢。”
他便像得了夸奖,腼腆地笑起来,速速跟上之前替师傅闭紧了门扉。
“小栀,戚月姐姐在附近么?”一个毛头小子掰着五花果,约莫十来岁的模样,圆溜溜的脸和眼,正陶醉地把甜丝丝的果肉往嘴里塞。
“肯定在啊。”
“奇怪,那我怎么没见着她?”
廖小栀白了他一眼,“光知道吃,你眼里装得下别的吗?——看路!刘汩汩,待会儿摔了你就啃泥巴吧!”
那名唤刘汩汩的胖孩子把嘴一擦,东张西望寻着,抻长脖子慌张地扭来扭去,喃喃自语,“就你厉害?看我比你先找着。”
廖小栀不吭声,接着聚精会神环顾四周。
“汩汩!小栀!”
俩孩子一低头,闻声望去。瞧见山下迎来一个比他俩稍年长的姑娘,身后背着竹篓,手里拄一根光滑的小木棍,正步履轻盈地爬上山坡。眼看没几步路了,索性将木棍往身侧一扔,一跃至二人跟前。
巴掌大的白皙脸蛋,两道黑指印清晰可见,笑容像把扇子般一抖全开。
“你们俩是来找我的吗?”戚月笑吟吟。
“是啊,你好慢!再晚回一些阁中的师兄师姐都得饿肚子。”
廖小栀仰头抱怨。
“哦?没轮到我帮厨啊——我算算,昨日是柳柳,前日是赵小宛,再前是…”小姑娘将背篓放到地上,边抻懒腰边说,“就差大师姐没轮过,饿肚子了理应找她。”
廖小栀闻言不乐意了,稚气未脱的脸蛋上倏地细眉倒竖,双手叉腰嚷嚷,”大师姐忙着精进武学,哪有闲工夫烧柴做饭呀?”
戚月捶肩的拳头停在半空中,略带疑惑地望着炸毛的廖小栀,半晌,她拳头重新落回肩头,若无其事道:“合着我就该替大师姐干活呀?——-忙,没空。”
戚月把背篓里的野草挑挑拣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