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商南吕

3、第3章

　　等她洗完手回到教室，秦雪正趴在桌上哭哭啼啼。

　　莫央顿了会儿，出声问：“你没事吧，吓到你了？”

　　秦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谁干的？也太吓人了吧。”

　　莫央的视线不偏不倚瞟向左前排正在和跟班窃窃私语的林夏，唇角微微一动：“不知道。”

　　“不行，这也太过分了，我得去告诉老师才行。”秦雪直起身体，皱起了漂亮的眉毛。

　　莫央沉下眼，“算了吧，要是老鼠是在你的课桌里发现的，她估计还会管，我？还是别白费劲了。”

　　张玲那个人，不主动给自己找麻烦就够了，怎么还能去麻烦她。

　　拿抹布擦干净课桌后，莫央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从书包里翻出课本念了起来。

　　早读铃声响起，张玲准时踩着高跟鞋进入教室，看着旁边秦雪投来的鼓励的眼神，莫央默默摇了摇头。

　　谁知早读结束，张玲临走时却主动叫她去了办公室。

　　莫央意外了一瞬，又很快黯然了。

　　照以往来看，不可能会是好事。

　　办公室里，张玲端坐在转椅上，不时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偶尔抬头喝口水，翻两下教案，后来干脆就一直盯着手机，莫央束手站在一旁凝视着她的举动，神情从疑惑渐渐染了冷意。

　　其他办公桌上的老师自在一旁高声谈笑，张玲时而扭头接个茬，几个人一起轰然大笑，喧闹声里，衬得莫央的境地愈发难堪。

　　“老师。”

　　憋不住了，她压着心底的火气喊了一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玲忽视了她的话，直到她又拔高音调叫了一遍，室内这才安静了几分。

　　张玲扭头，暗暗斜了她一眼。

　　“老师，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莫央笑容生涩。

　　张玲微哼，拿起桌上一叠用夹子夹起来的表格翻开，食指在上面一下下的戳着：“你这个月和下个月的伙食费，该交了。”

　　莫央眼珠微顿。

　　张玲甩手扔回表格：“今天都已经十一号了，别的同学几个礼拜前就已经交了，全班就剩你一个人一直拖着，你到底什么时候能交上？”

　　这么说着，她的表情和语气都不客气了起来。

　　莫央微微攥了下衣角：“一共要交多少钱？”

　　张玲的白眼几近飞上了天：“两个月的伙食费，一共四百八！”

　　莫央默不作声，有些无助地低下了头，张玲见此，更是瞬间放大了音量，惹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朝她们这边看过来：“你家到底怎么回事！上不起学就别来学校，之前也是，拖着学杂费不肯交，现在又拖着伙食费，学校催得那么紧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你入学这么久，一次班费也没有交过吧？你告诉我你家长电话多少，我打过去问问！”

　　四周探究的视线肆无忌惮在莫央的身上流转，饶是再满不在乎，也架不住这样的嘲笑和讥讽，她的头又往下垂了几分，指甲紧紧戳着掌心。

　　“说话！”张玲猛地一喊。

　　莫央张了张口：“我……”

　　张玲被她的反应气笑了，探身过来拽着她的袖子大力拉扯她：“哎，你会说话吧？你有父母吧！”

　　见她不语，冷笑声越发明显：“哼，你不会是孤儿吧？”

　　莫央捏着衣袖的指骨在一瞬间泛白，她依然沉默着，只是抬头飞快看了眼张玲。

　　张玲懒得看她的脸色，低头拿起手机，还在穷追不舍：“说吧，你家长电话多少。”

　　因此，她没有看到莫央怒视她的双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分明的恨意。

　　半天听不见回答，张玲又抬起头瞪眼道：“你到底说不说。”

　　莫央及时隐去眼底汹涌的暗潮，嗫嚅着说：“我……我妈在外面工作，她没有电话。”

　　张玲嫌弃至极：“你妈既然有工作为什么不交钱？你明天叫她过来，我亲自问问她。”

　　“不，不用，我回去就告诉她，我会尽快的。”莫央的视线定格在地面上。

　　“反正我告诉你，你回去赶紧给她说，下周之内要是还交不上，你就别在学校吃饭了！你的情况我会上报学校，要是在拖欠，你就等着退学吧！”

　　她最终是被张玲像驱赶狗一样赶出办公室的。

　　进了教室，出去跑操的同学正在往回走，莫央坐在座位上抱着头，苦苦想着对策。

　　四百八，四百八，怎么办？从哪里能弄到这么多钱？

　　她根本不愿意让杨俊芳知道这件事。

　　杨俊芳干着薪水微薄又辛劳的工作，要负担自己的学杂费和零用钱，撑起这个残破的家，已经足够艰苦了，她不想再给她增添负担。

　　可是，不交伙食费，学校又是半封闭式的，自己每天两顿的饭又该怎么解决呢？

　　要不，早上从家里带些馒头来吧，上午和下午就吃那些也够了，一顿一个，一天两个，对了，还可以在拿些咸菜来，自己饭量不大，吃这些也足够了。

　　一周五天吃这些，周末还可以找时间出去打打零工，听起来，也不算太糟糕……

　　“哎，刚刚老师叫你进去，是不是问你恶作剧的事情啊？”跑完操的秦雪自她身后款款落座，边问她边拿纸巾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莫央苦笑一下，摇头：“没事。”

　　秦雪面带不解，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没在多问。

　　如果一切真的没事就好了。

　　上午第二节课是张玲的英语，她走进教室，目光在班里扫了一圈，落在了莫央沉寂的脸上，眼神微微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叫道：“莫央。”

　　“啊？”

　　“我早上提醒你的事情你可别忘了。”张玲不冷不热的来了句。

　　见她这样的态度，所有人纷纷朝着莫央看过来，莫央面对着四面八方那些猜忌的目光，不由攥起了手，尾音甚至带着点乞求：“好的老师，我会记住的。”

　　求你，别说了。

　　张玲冷眼转身在黑板上写起了板书，嘴却没有停：“全班就差你一个人没交，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想的，穷疯了就出去打工赚钱啊，上什么学，以你的成绩，不可能考得上大学，上了也是浪费。”

　　班里响起了几声应景的讥笑声。

　　莫央抓着英语书的手用力到颤抖，那笑声像根闪闪发亮的针扎在她的心上，针尖戳进皮肉里，再一通乱划，留下一片凌乱交错带血的纹路，满腔尽是尖锐的疼痛。

　　张玲对她的失态充耳不闻，扬声笑道：“好了，我们上课。”

　　整节课，莫央全程都在盯着张玲的背影失神。

　　很快，上午的课程结束了，班上的同学争先恐后地起身冲向食堂，秦雪却在这时点了点莫央的手。

　　莫央看过去，秦雪清纯的脸上带着友好：“走吧，去吃饭吧。”

　　她再也装不出笑脸来，咬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帮你交了。”秦雪突然说。

　　莫央一愣：“什么？”

　　“伙食费，我趁课间的时候帮你交给班主任了，后面两个月你都不愁没饭吃了。”

　　莫央懵了一阵：“啊？那个，不，我不用的……”

　　秦雪在班上一直很受欢迎，身为学习委员的她待人亲和温暖，全然没有班长林夏那么心高气傲，所以在男生和女生群体里都很招人喜欢，可惜作为她的同桌，莫央一直没有和她建立起更深的友谊。

　　想当初刚开学班里排座位，她因为不爱说话落了单，也是秦雪主动来找她做同桌替她解围，此后，她待她更是亲切。

　　可惜她平时性格孤僻，对于秦雪的善意基本不做回应，想不到这次，她还会主动提供帮助。

　　莫央实在是不好意思接受。

　　四百八，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也不是小数目。面对这么大一笔钱，秦雪毫不在意：“没事的。”

　　莫央郑重地摇着头：“不行，你还是找张玲把钱要回来吧，太多了。”

　　她承受不起这样的盛情。

　　秦雪温柔一笑：“不用了，我交都交了，我们同桌一场，你不会帮这点忙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可是……”

　　“别可是了，你要是实在介意的话，就当我借给你的，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可你帮我交了，你的钱不就没了吗？”

　　秦雪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啊？”

　　秦雪拉着她往教室外面走，边走边说：“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爸是个暴发户。”

　　莫央露出惊讶的神情，想起平日里秦雪经常请班里同学吃零食，又释然了：“没听你说过啊，不过看你平时的零用钱好像确实挺多的。”

　　“哎，我爸自从给我娶了个后妈之后就不爱管我了，只会不停塞钱给我，还总嫌我在家里碍事。”

　　听到这失落的语气，莫央侧脸看向秦雪，见她的脸上只有无奈和不满，并无半分伤感，便知道秦雪的日子没有她说的那么差。

　　“现在你该放心了吧？”秦雪说着朝莫央眨眨眼。

　　莫央见状，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犹豫着点点头：“好，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无所谓啦。”

　　下午，放学铃声响起后，莫央去向张玲请了假，说要回家照顾生病的爸爸，这两天不上晚自习。

　　张玲对她冷嘲热讽了一通才放她走。

　　照顾生病的爸爸……

　　呵呵，这可真是一个好借口，莫央背着书包，趁着学校人流最盛的时候出了校门。

　　之所以要编这个拙劣的借口来逃避晚自习，自然是为了防着那个人。

　　车祸发生的那片街区范围不大，如果那个司机看清了她的样貌，有意的话，极有可能会找到她，她生怕他埋伏在她回家的路上，趁着夜黑风高杀人灭口。

　　还是早点回到家里安稳点。

　　走在路上，莫央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转过某个路口，等绿灯亮起的期间，她看到马路对面的街道上走过几个眼熟的身影。

　　两女一男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随着距离的拉近，几人的长相逐渐清晰了起来。

　　——领头的人有一张熟悉的张扬精致的脸。

　　莫央当然认得，那是班长林夏，后面还有她的两个跟班杜梦茜和许嘉成。

　　她想起来了，张玲下午的时候给了林夏班费，让她出去给班里采买一批新的扫帚用来打扫卫生，林夏以需要人帮忙拿为由，带上了她的两个跟班。

　　莫央正要收回视线，却瞧见林夏的怀里好似还揽着一个身材矮胖的女孩。

　　那个女生同样身着校服，面容稍显眼熟，好像是同年级别的班的同学，林夏亲切地揽着她的肩膀和她说着什么，杜梦茜和许嘉成分别站在她左右，四个人一路走一路谈笑风生，像极了几个结伴出游的好朋友。

　　莫央冷眼观望了一会儿，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些微的异样。

　　几人虽然瞧着亲昵，可那女生的神情看着并不自然。

　　特别是当身边每经过一个路人，她都会抬起头看向他们，眼神里夹杂着暗暗的惶恐和求助，可惜，没一个人注意到她。

　　唯独莫央看出了端倪，林夏看似亲切的搂抱，实则是强行的禁锢，而守在一旁的杜梦茜许嘉成表面笑脸盈盈，其实总会趁人不备在暗地里推搡她一把。

　　莫央甚至还看见杜梦茜悄悄伸手在女生的背上做出了个拧捏的动作。

　　那一瞬间，女孩脸色徒变，挺直身躯蹙眉想要挣扎，却被林夏强行拉扯着，脚步踉跄的往前走。

　　他们要去干什么？

　　莫央疑惑地盯了半天，直到几人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她才回过身。

　　林夏在班里的传闻她不是没有听说过。

　　难道他们……

　　她沉下心静了会儿，又轻轻摇头，恢复了漠然。

　　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正准备离开，身旁路过一个穿着褐色风衣带着帽子步伐匆匆的男人，经过她时，一个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应声砸在了她脚下。

　　莫央低头一瞧，是个皮夹，转头见那人刚走出没几步远，忙大声喊道：“哎，前面那个……你东西掉了！”

　　男人停下脚步侧过了身，似乎并不确定是不是在叫他，莫央从地上捡起钱包快步到他身后伸出手：“你好，你的钱包掉了。”

　　“是吗，谢谢了。”

　　对方有把低沉的好嗓音，只是面容大半藏在风衣衣领和帽子里，看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