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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狐狸 ...

  •   【食用说明:聂秋变成了狐狸】

      一、
      方岐生醒过来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按了按宿醉过后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音节在喉间反复碾压过几次,显出生涩的感觉,像是一颗走投无路滑进咽喉里的饴糖,还残留着粘腻的糖水,藕断丝连地黏在软骨上。

      “聂……”方岐生发觉声音暗哑,便低低咳嗽了两声,又唤道,“聂秋?”

      按照惯例,这时候聂秋就该醒过来,轻轻地笑着,语调温柔地跟他道一声早安。

      然而身侧没有任何反应,方岐生顿感蹊跷,翻身过去,这才发现聂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那半个枕头是冰冷的,明显离开许久了,他皱起眉头,暗自寻思,难道自己的警惕性已经低到这种可怜的地步了吗?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发觉,仍是沉浸在睡梦中?

      方岐生撑起身子,略显散乱的黑发顺着脖颈滑下去,发出细细簌簌的缱绻声响,落在胸口处,随着呼吸的频率起起伏伏,带着一股初夏时节的闷热,在心房处不轻不重地敲打。

      他仅剩的那一星半点儿困意也彻底褪去,凝视着记忆中聂秋应该占据的那一块地盘,看了一阵子后,忽然发觉靠下的几寸处,有一团凸起,他没想太多,觉得聂秋大约是给他留了什么东西,于是抬手便掀开了被褥——然后方岐生难得晃神,愣愣地望着床上的小东西。

      那大约是……他勉强从那团白绒绒的毛球中分辨出了两只圆圆小小的耳朵,还有蓬松的尾巴,盘成弯月的形状,紧贴着身形绕了大半圈,察觉到动静,那对耳朵微微竖起,幅度很小地晃了晃,眼睛也随之睁开,浅金色的兽眸中,深黑的瞳仁缓缓抬起,望向了方岐生。

      狐狸?

      方岐生疑惑。

      他向来对这种小动物没什么特别的好感,又因为季望鹤那个灾星和他家的小白,甚至生出了几分抵触,可面前这个小狐狸长得还挺漂亮的——方岐生很难解释一个狐狸是怎么看出眉清目秀的感觉,不过,他心里惦记着聂秋,便随意将狐狸轻轻拨到一边去,翻身下床。

      那只小狐狸被拨了这么一下,整只狐都呆住了,看着方岐生,甚至有点不敢置信。

      方岐生却没有注意到,从一旁取过外袍,草草地披在身上,几步走到门前,推开房门,庭中的花开得正盛,微风裹挟着清香扑面而来,他的目光略略一扫,仍不见聂秋的踪迹。

      倒也不是说他多么离不开聂秋,只是这情形委实太奇怪了。

      聂秋从来没有一声不吭地离开过,即使要离开,也该留些字条之类的东西给他,可这次却是毫无预兆,方岐生想,而且他的床上还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只狐狸?这到底什么情况?

      方岐生清清嗓子,将宿醉后的眩晕感连同低哑的嗓音咽进腹中,再次唤道:“聂秋?”

      门外没什么动静,倒是门内传来了动静,床上的小狐狸适时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嚎叫。

      方岐生从来没养过宠物,听到声响,也只是往后望了一眼,觉得它纯粹是在凑热闹。

      见他再次转过头去,小狐狸终于有点着急了,在床上踱了几步,就跳了下来,落在地毯上,动作轻盈,如同纷纷扬扬铺洒在红岩上的霜雪,它四条腿并用,很快就跑到了方岐生的身侧,绕着他兜圈子,脚掌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偶有利爪扫过的尖锐声响。

      方岐生不为所动。他想了想,又唤来了玄武,问道:“聂秋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属下并未看见右护法离开卧房。”玄武说着,却频频朝那只有些不同寻常的狐狸张望。

      方岐生见他的反应,明显也不知道这狐狸是从哪里来的,不由心生疑惑。

      他摆手让玄武退下了,沉下心思,开始仔细梳理起种种疑点:首先,如果聂秋离开,他不可能完全感觉不到,方岐生承认,他面对聂秋的时候,警惕性确实不高,不过,至少随时候在庭中的玄武应该知道;其次,聂秋没有理由不辞而别,毕竟最近恰逢四门来拜,身为右护法,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一走了之?最后一点,这狐狸又是如何凭空出现在他床上的?

      方岐生想着,垂下视线,正巧看见那只狐狸试图用牙尖去勾他衣角处系着的穗子。

      他下意识地避开,那只小狐狸就不动了,像是被冻成了冰雕,片刻后,忽然委委屈屈地呜咽起来,小小的尖耳朵往下一伏,方岐生看着,竟然莫名其妙有了一点愧疚的感觉。

      等等……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却被他捕捉到了,方岐生嘴角抽了抽,想,不会吧?

      他蹲下身子,望着那只好像糯米团子的白狐狸,半是试探地唤道:“聂秋?”

      喊完之后,方岐生就觉得自己有些傻了,他怎么会把一只狐狸认成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呢?大约是昨晚上的烈酒喝昏了头吧,他想着,正要嘲自己一句,面前的狐狸却“嗷”了一声。

      方岐生:?

      二、

      倘若恰好在这个上午路过魔教总舵的那条回廊,就能亲眼见证这梦幻的一幕。

      众所周知,朱雀门门主季望鹤,脾气又烂又差劲,动不动就要讥讽两句,好像一天不挑三拣四,他就一天不得安宁,总是端着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子,也只有教主不吃他这套了。

      每回这两个人碰上面的时候,必定会掀起腥风血雨,若是再加上右护法,就更夸张了。

      然后,这天上午,拐过转角的时候,魔教教主方岐生就和朱雀门门主季望鹤遇上了。

      抱着小白猫的季望鹤:“……”

      抱着白狐狸的方岐生:“……”

      相顾无言。

      等季望鹤反应过来,嘴唇一掀,就开始嘲弄了,“这不是教主吗?要是我没看错,你怀里抱着的难道是只狐狸?我记得你上回是不是还说我只知道养宠物,不务正业,对吧?”

      方岐生没回答,倒是他怀里的小狐狸露出半张脸来,悬在空中的尾巴轻轻地甩了甩。

      季望鹤心中的无名火腾地一下起来了,他不得不承认,方岐生的狐狸确实长得挺漂亮,又乖又安静,皮毛光滑,泛着浅浅的光,要是在太阳底下这么一照,晃得他眼睛疼,不过小白的眼睛是海蓝色的,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如果真的要比,肯定是小白更胜一筹——

      他晃醒怀里睡得正香的白猫,正想开口说点什么,那骄横惯了的小白就给了他一爪子。

      方岐生:“嗤。”

      季望鹤偏偏又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把小白往侍从的怀里一塞,气冲冲地走了,看他走的方向,大约是往朱雀门弟子所住的庭院去了,可怜那些无辜的弟子,又要受无妄之灾了。

      方岐生摸了摸躺在他臂弯中的狐狸,心里发着愁,虽然聂秋变成的狐狸确实很乖,耳朵软乎乎的,毛发摸着很舒服,又黏人又听话,还总是喜欢用鼻尖蹭他,往他怀里钻……咳,不对,当务之急是找到将聂秋变回去的方法,要是变不回来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气走了季望鹤,方岐生按照计划,继续朝着医师典丹所住的院落走去。

      这时候已经不早了,推开大门的时候,典丹正在院子里晒草药,见方岐生过来,他就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目光却在方岐生怀里的狐狸身上久久地停留。

      狐狸?教主什么时候喜欢养宠物了?典丹在心里直犯嘀咕,也没听人说过啊?

      想归想,他倒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拿帕子擦干净了手,问道:“教主为何亲自前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岐生思索片刻,又改了口,说道,“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确实算得上一件大事。你帮我看看,聂秋是怎么变成狐狸的,能不能变回去?如何变回去?”

      典丹的手一抖,险些将帕子丢了,他看着方岐生的表情,又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还是说,这仅仅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情趣?

      典丹很纳闷,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像刚开始谈情说爱的少年郎似的?

      正当他举棋不定的时候,方岐生怀里的毛球钻出一个脑袋,耳朵尖抖了抖,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哒哒几声,走到了典丹的面前,用那双眼睛凝视着他。

      嘿,这么一看,还挺可爱的。

      典丹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方岐生的脸色,得到默许后,他俯身将狐狸抱到石台上——不知道是不是典丹的错觉,他总感觉在他的手指碰到狐狸的皮毛时,方岐生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不过,方岐生到底只是挑了挑眉,双手抱胸,站在那里,并没有指责典丹的行为。

      典丹小心翼翼地给小狐狸检查了一遍,所幸它还比较乖,没有乱动,所以典丹这么检查下来还挺顺利的,完事后,他擦了擦薄汗,说道:“教主,它……就是只健康的狐狸啊。”

      方岐生忽然意识到典丹完全没把自己的那番话当真,“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

      “哈哈,教主。”典丹干笑了两声,“人是变不成狐狸的,还是说,我也帮您检查一下?”

      这话就是拐弯抹角地在说,我觉得这狐狸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你方岐生。

      方岐生叹了一声,按住额角,想,他怎么忘了,这些医师绝对不可能相信这些没根据的事情,就算是他跟这些人说天要塌下来了,他们也只会笑着说那我给您拿点安神的药吧。

      他伸出手臂,唤道:“聂秋,我们走吧。”

      狐狸跳下石台,重新被方岐生抱起来,方岐生是不想再解释他为什么要对一个狐狸喊聂秋的名字,顶着典丹逐渐变得诡异的、若有所思的目光,迈开步子,很快便离开了院落。

      三、
      吃过午饭后,方岐生就派人去打听萧无垠的消息了。

      聂秋变成狐狸的事情,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知晓,否则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不怀好意的人趁此机会对他下手,抱着这样的念头,方岐生取消了原本的计划,让四门私下交流去了。

      任魔教门众如何想,也想不出忙里偷闲的魔教教主这时候竟然在……房间里睡午觉。

      没办法,他现在是不放心让聂秋一只小狐狸自己呆着,然而,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有别的事情能做的,只能等萧无垠那边的消息,总归昨夜没睡好,方岐生就决定小睡一会儿。

      聂秋的习惯和平时差不多,睡着睡着就喜欢往方岐生的怀里钻,将脸贴在他的脖颈处。

      方岐生半途醒了一次,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了传闻中的“鬼压床”,睁开眼睛才发现是聂秋躺在了他的胸口上,蜷成一团,随着胸膛起伏,睡得很安稳。方岐生心想,怪不得他梦中总是觉得呼吸困难,一直在试图摆脱一座无处不在的山峰,原来是这个小家伙黏了过来。

      他放轻了动作,摸了摸狐狸的脑袋,柔软的毛发在他指缝中穿过,翻过去,显出几道深色的痕迹,好似茫茫雪原中的沟壑。他暗自觉得好笑,拨弄了一阵,又将狐狸毛顺了回去。

      小狐狸呼噜呼噜了几声,还没睁开眼睛,就先迷迷糊糊地在他胸膛上蹭了两下。

      方岐生望见它这副困意难消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困了,闭上眼睛,再次沉入了梦境。

      他这一生自诩沉稳冷静,经过聂秋变成狐狸的事情后,也不认为什么事情能让他更震惊了,没想到,这一觉醒来,他就发现聂秋又在悄无声息中给了他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意识回潮的时候,方岐生就意识到压在他胸口上的重量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身侧传来的、缓慢而轻柔的呼吸声,他即使不看也能知道是谁。

      方岐生的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低声唤道:“聂秋?”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身侧的人很快就给出了回应,尾音绵长,带着浓浓的鼻音。

      方岐生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然后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他的心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紧接着,他把眼睛也一并闭上了,尝试去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

      尽管困意未褪,眼中还有一丝茫然,然而,那双恰似桃花的眼睛,微微翘起的眼角,还有眉目间朗然的山川风月……方岐生再熟悉不过了,他知道,那确实是聂秋。不过,有谁能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似乎从聂秋散乱的发间看到了一对小小的、尖尖的狐狸耳朵?

      “生生?”聂秋见他又闭上了眼睛,不禁感到疑惑,当顺畅的音节从喉间滑出来之后,他愣了愣,旋即便意识到自己变了回去,声音也增添了几分欢喜,“我是不是变回来了?”

      方岐生重新睁开眼睛,用难以言喻的眼神凝视着聂秋,然后,他伸出手去——

      捏住了那只雪白的狐狸耳朵。

      “确实是变回人了,但是耳朵还在。”他说道。

      他感觉手底下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与此同时,聂秋后知后觉地露出惊愕的神情。

      方岐生暗自有了猜测,松开那只软绵绵的耳朵,一只手按住聂秋的肩膀,借力撑起了身体,另一只手试探性地朝着聂秋的身后探去,沿着他背脊往下滑,然后缓缓停在了尾骨处。

      果然,方岐生心想,尾巴也还在。

      他手上的力度大约没有拿捏好,在他看来,他只是顺手摸了一把,聂秋的额头就往前一送,径直撞在了他的锁骨上,然后,方岐生隐约听见怀里的人又轻又低地喘息了一声。

      方岐生的良心仅仅只坚持了很短时间,紧接着,那一肚子的坏水就翻涌而起了。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并没有收回手,而是用另一只手肘抵住枕头,稍微支起身体,边说着,边垂下眼睛,看着聂秋铺散在被褥间的柔软黑发,如同潮水来临之际,水面上浮动的粼粼波光,磨蹭过他衣襟处的布料,带起一阵阵更汹涌的海风,“你有感觉吗?”

      “当然是真的。”

      胸口处传来闷闷的声音,模糊不清,混着意味不明的颤音。

      从方岐生的角度,正巧看见那对小小的狐狸耳朵不停地晃动着,看起来就很柔软,而触感也确实是很柔软,让他想起皮薄馅儿多的桂花糕点,于是,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凑近聂秋,在那只耳朵因为突然接近的滚烫吐息而往后倾倒之前,露出略尖的犬齿,一口咬了上去。

      聂秋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有一瞬间,瞳仁细得像是一片悬着的柳叶。

      呼吸声骤然变得重了,胸腔中像是燃着一根蜡烛,火舌不断舔舐着血肉,将内里烧成一片焦炭,剩下的五脏六腑都掏空,呼吸不像是呼吸,而是在寻找排遣这股热气的出路。

      方岐生的嘴唇顺势往下滑动,埋进那只比起人类来说略显宽大的耳朵里,刚亲了两口,就听见聂秋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说道:“昨天晚上闹腾得那样凶……今天还是算了吧。”

      且不论昨晚上他们到底喝了多少酒,最要紧的是刚踏进房门就胡乱亲成了一团,折腾到后半夜,天都快亮了,聂秋和方岐生才睡下,早上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酸痛难忍的。

      “我疼,又不是你疼。”方岐生失笑,又想到一件事,“你变成狐狸应该和这个无关吧?”

      他说完,和聂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两个字:难说。

      四、
      典丹刚搭好了藤椅,正准备窝进去晒会儿太阳,不速之客就这么悄然而至了。

      一看,哦,又是方岐生,后面还跟着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聂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典丹只好忍气吞声,唇边牵起了僵硬的笑容。

      “诶哟,这不是教主和右护法吗?”他往两人身后望了一眼,“小狐狸哪里去了?”

      “小狐狸就在这里。”方岐生指了指身侧的聂秋。

      典丹心想,怎么又来这一套,玩不腻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总是找他啊?

      他这厢正腹诽着,就看见聂秋抬起手,黛色的绸缎在臂弯处堆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巧地捏住外袍的边缘处,从下至上,缓缓褪了下去——典丹刚开始还觉得奇怪,聂秋为什么要裹得这么严实,还有他的头顶怎么感觉比平时高了一大截,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好,挺好的,典丹摸着下巴,望着聂秋头顶上那对白花花的狐狸耳朵,想,这对夫夫已经玩到这种地步了吗,不惜做得这么真?哟哟哟,这耳朵还会动呢,是哪里藏着机关吗?

      他再侧身一看,聂秋身后还垂着条蓬松的尾巴,没什么动静,更像是条假的了。

      似乎看出了典丹的想法,方岐生加重了语气,又强调了一遍:“典丹,这是真的。”

      典丹很是勉强地点了点头,敷衍地应了几声,边说着“那我摸摸看到底是不是真的”,边抬手朝着聂秋脑袋上的那两个尖儿摸去,手伸到半途,就被方岐生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这又是什么意思?典丹纳闷了,又不给他摸,过来晃一圈,难道就为了让他看一眼?

      然而,瞧见方岐生略带警告的眼神后,他反倒信了几分,毕竟一对假耳朵,方岐生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兮兮,不肯叫他摸,难道说,这经常整出些奇怪事情的右护法真变狐狸了?

      “堵上圣医阁的名号,我见过的病人多了去了,不稀罕名花有主的人。”

      典丹竖起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方岐生是全然将他前半句话当成废话,毕竟典丹早在多年之前就叛离圣医阁了,不过,他后半句话也确实在理,所以方岐生沉思了一阵,还是松开了手,末了,还说道:“摸一下确认完了就够了,耳朵可以,尾巴不行,知道吗?”

      聂秋忍着笑,听到典丹无奈地说了句“好好好”,然后便伸手过来,碰了一下耳尖。

      “嘶。”医师倒吸了一口冷气,面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他很快就收回了手,凑过去绕着聂秋转了几圈,观察了一下他身上多出来的耳朵和尾巴。那不可能是假的,他这下确实是相信了,如果是假的,不可能连血管都清晰可见,而且他刚刚摸过了,指腹下是温热的触感。

      “好奇怪,人怎么会长出狐狸的耳朵和尾巴呢?”他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方岐生见典丹眼睛几乎要冒绿光,知道他是求知若渴,于是喊了他一声,当作提醒。

      典丹只好悻悻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方岐生,问道:“教主,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之后,方岐生和聂秋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提及昨夜时,他们也只是含糊地说了两句,不过两句也就够典丹露出“好了别说了”的表情了,等到讲完聂秋从狐狸变成半狐狸半人的形态之后,典丹——典丹和他们一样,都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所在。

      “人的身体偶尔是会出岔子的,”典丹宽慰道,“有时候的一些反常情况只是暂时性的,休息一下就变回正常了,嗯,虽然这么说,不过人变成狐狸这种情况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但是至少聂秋变回了人形,这应该也代表一切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吧?

      五、
      正当三人面面相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聂秋飞快地披上外袍,将狐狸耳朵和尾巴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再一看,果真是朱雀门的弟子,神色尴尬,敲完门之后,扒拉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说道:“教主,右护法,大事不好了,我们门主又和白虎门门主吵起来了。”

      永远不要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季望鹤能让人省心。

      方岐生按了按额角,说道:“周儒哪里去了?”

      典丹在旁边揣着手听着,听到这里时,开口说道:“左护法今天一大早就离开总舵了,他昨晚上喝酒的时候应该跟你说过吧?我都记得,他好像是去霞雁城的玄武门分门了。”

      经他这么一说,方岐生因为宿醉而隐隐作痛的脑袋中才浮现出了零星的画面。

      他思索片刻,轻轻握住聂秋的手腕,低声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聂秋明明已经把狐狸耳朵遮了起来,方岐生却总觉得他好像看见那对软乎乎的尖耳朵往下一垂,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两旁,像是枯萎衰败的一尾芦草。

      偏偏聂秋又神情温和地同他对视,唇角一翘,柔声柔气地应了下来,“好。”

      “要不然……”方岐生手握成拳,抵在下唇处,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和我同去,如何?”

      聂秋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什么突然转变了心意,不过,他也确实是想和方岐生一起去的,不由得眼睛一亮,唇边的笑意更深——方岐生忽然发觉他原本安安静静垂在身后的尾巴变得不安分起来,愉快地晃着,带起的微风将外袍吹得掀起一角——他赶紧侧身把聂秋挡住。

      幸好那个朱雀门弟子原本就心虚,再加上他眼神不太好,竟然没有注意到异常。

      他只觉得奇怪,就去解决个事情而已,怎么这两位跟生离死别似的?这个弟子委实是不懂,偷偷朝医师典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瞧见典丹对他耸了耸肩,意思是自己也不明白。

      六、
      朱雀门门主和白虎门门主吵起来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毕竟,季望鹤这个人可是和谁都能吵起来的,石荒又是个直爽的性子,自然不容他。

      等到方岐生和聂秋赶到的时候,石荒正试图把季望鹤的猫扔进水缸里,符重红拦着季望鹤,一攻一守,配合得很好,前提是季望鹤没有被气得七窍生烟,骂骂咧咧地要杀石荒。

      安丕才早就将青龙门门主的位置让了出来,和常锦煜浪迹天涯去了,而新门主又是个晚辈,自然不好插嘴,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却也不敢说什么,生怕哪句话触了季望鹤的霉头。

      而玄武就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见方岐生和聂秋后,便上前向他们解释了一番。

      原来,是季望鹤先动手激怒了石荒——准确来说,是季望鹤的猫先动的手,在白虎门的一个弟子手臂上挠出了斑斑血痕,伤口倒是不深,却很密,看着挺吓人的。石荒向来知道季望鹤的这只猫是缺管教,骄横惯了,一气之下,就把小白猫抢了过来,原本只打算吓吓它,让它长点记性,没想到季望鹤的反应这么大,倒叫他不好下台,心中真的生出了几分杀意。

      “石荒,即使小白挠你门下的弟子又如何了?”季望鹤气得话都说不清楚,呛了一下,大声斥责道,“它连我都敢挠,挠那些弟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你赶紧放了它!”

      石荒的手揪住小白猫的后颈,把它往水缸上送了送,说道:“我都说过了,这样的猫你养着到底有什么趣味?季望鹤,你是脑子出问题了吧,非要养一只到处乱挠人的猫?不如我现在直接解决了它,倒省得你处置它了,到时候,我再从白虎门给你带只虎崽过来——”

      小白猫柔柔地叫了一嗓子,季望鹤心都碎了,直呼“养不教父之过”,听得旁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尤其是饱受摧残的朱雀门弟子,真恨不得石荒赶紧松了手把那只可恨的猫淹死。

      季望鹤倒是想阻止石荒,问题是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偏偏就像磐石一般,没有半点破绽,任他用何种招式也没有退后半步,他牙都快咬碎了,暗想,这对师徒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性子也是如此相似,没一个叫他看得过眼的,回回都要把他气得半死。

      他环顾了一圈,正巧瞥见了方岐生,急中生智,说道:“方岐生,你也养了狐狸的吧,我不信狐狸这样野性重的动物,你刚开始养的时候没有被咬过几口,对吧?你应该明白吧?”

      方岐生脸不红心不跳,“什么狐狸?我从来没被咬过,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望鹤气得连连顺气儿,只想,这个方岐生,倒是和他师父的德性没什么两样!

      “首先,季望鹤,你这只猫养了多少年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石荒冷冷说道,“养了这么多年都没养熟,还得你来伺候它,你真该来我们白虎门看一看,才知道什么叫差别。”

      在一旁打着呵欠的白老虎像是听懂了石荒的话似的,点点头,似乎在表示赞同。

      季望鹤看着心里就是一阵火,骂道:“管你屁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白老虎委屈巴巴地望了石荒一眼,石荒暗自叹息,呼哨一声,示意它到旁边乘凉去。

      然而,老虎还没动,聂秋就先动了——幸好方岐生站在他的身边,抬手就拉住了他,两两对视,皆是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愕然——方岐生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脏,问道,怎么回事,聂秋亦是紧张万分,定了定神,也小声地回答,他也不知道,身体就这么自己动了。

      白虎门向来善于驭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方岐生和聂秋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方法对聂秋这种长出狐狸尾巴和耳朵的人也有用,再回头一想,还真是有点后怕。

      既然魔教教主已经来了,这场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方岐生沉默半晌,然后开了口。

      “季门主,你的猫确实是缺乏管教,这一点,你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他说道,“距离四门离开总舵还有五天时间,这五天,我建议你把猫给石门主养着,看看他是怎么处理的。”

      季望鹤骂人的话已经快到嘴边了,可石荒的手一松,就把小白猫扔了下去,他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时间也忘了要说什么了,结果,下一秒,石荒又从容地把猫接住了。

      这么一扔,一捞,折腾得季望鹤是身心疲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便仔细思考起了方岐生的那番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石荒之前的循循善诱起了作用,他竟然觉得还有几分道理,毕竟白虎门的那些老虎,确实是只对外人凶狠,平日里一个二个比猫还要乖巧。

      “好。”季望鹤最终从牙缝中逼出一句话,难得做出了让步,“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石荒。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倘若这几天被我发现你怠慢了它,我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反正猫已经到手了,也有了正当了理由,要做什么,不还是全凭他的主意?

      石荒想着,并没有再试图激怒季望鹤,而是抱着那只猫,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七、
      方岐生原本以为还要再过上一段时间,聂秋才能变得回来。

      没想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聂秋已经恢复了原样,他仔细看了看,甚至上手试了试,狐狸耳朵确实没了,尾骨处空荡荡的,也摸不到柔软蓬松的尾巴,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落。

      好吧,倒也不是全然只有失落,毕竟昨晚上聂秋半推半就,还是就着这副模样和他做了一场。方岐生回忆了一下,偶尔这么来一次,倒是有种独特的感觉,和往常都不太一样,连聂秋因为情潮翻涌而微微皱起眉头的样子都更惑人,他原先就能猜到聂秋在想什么,不过,自从有了耳朵和尾巴后,尽管聂秋本人是不太愿意的,可情绪却还是在他眼前暴露无遗。

      他隐约记得,沉入梦境的时候,那条尾巴好像轻轻地缠上了自己的手臂,拈了拈手指,指腹间仿佛还残留着那种柔软的触感,像是轻拂而过的春风,转眼间就已经消散如烟。

      方岐生和聂秋同住这么久,作息都差不多,他一醒,聂秋紧接着也就醒了过来。

      对视了一阵后,聂秋启唇问道:“耳朵和尾巴都消失了吗?”

      他声音不同以往,带着一股缱绻的暗哑,尾音绵柔,好似落进池水中的一颗玉石。

      方岐生颔首。

      聂秋问道:“你很失望?”

      方岐生挑眉,“何以见得?”

      “因为你昨晚上好像很喜欢。”聂秋慢吞吞地支起身子,拨开方岐生额前的碎发,俯身在他眉心上亲了一口,唇齿间泄出细碎的水声,在聂秋抽身之前,方岐生望见他喉结微颤,声音含着笑意,说道,“教主,该起床了,四门都在等候你的指令,可不要让他们等久了。”

      江湖中最近兴起个谣言,说魔教右护法是靠卖身求荣才爬上这个地位的。

      方岐生原本以为聂秋会很在意,可看他反应,好像又并不是很在意,毕竟,这话半真半假,他们都举办过婚宴了,却还是有些人用恶意来揣度此事,久而久之,方岐生也明白聂秋为何没有反应了,他经历得太多,早就习惯了,知道一切谣言都能经由时间来消磨殆尽。

      他想,旁人如何看待,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聂秋究竟如何,只有他知道就够了。

      “是该起了。”方岐生攀住聂秋的脖颈,笑道,“右护法如此殷勤,莫不是要伺候我更衣?”

      聂秋哑言,片刻后,又闷闷地笑起来,先是说了个“好”字,然后低下头,在方岐生唇上留下一吻,“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教教我,你那身独属于教主的服饰该如何穿戴……”

      来日方长,他想,今后的日子,不论是晴是雨,也幸得有一席之地,供他栖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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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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