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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粗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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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七海建人看了一下腕端的表,对文说道,“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虽然也在做咒术师,但七海建人同时也在与文合作,甚至严格来说,他还算她的下属。既然一边不喜欢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跟着另一边喜欢的上司一起,将最后这点工作时间利用掉,又何尝不可呢?
“去一趟樱和武那边。”文说道,“去把我的电脑取回来。”
“可是夏小姐,你昨天晚上才将电脑给他。”
“不是什么大的改装,只是换了个屏幕而已。一天时间,他们又没有其他的工作,应该足够了。”文从摩托车座位下取出一个备用头盔,递给了七海建人,“走吧,尽量在你的工作时间内完成。”
岸本武,岸本樱,一对亲兄妹,也是七海建人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认识他们是在九年前,一次咒灵的任务中。受害人是岸本家四口。
窗的初步判断是,里面拥有一只二级咒灵,于是任务落在了七海建人与文的身上,因为咒灵等级不高,再加上地处居民区,便由辅助监督把守好大门,他们二人进入处理。
那是一栋样式颇老的房子,复式独栋,带一间小院,因为打理的不太好,显得混乱而荒芜,几条人踩出来的小径格外分明。
他们保持着警惕进入了屋子,七海建人听到了房门反锁的声音,警惕的回过头去,却发现那只是文在锁门。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即使透过厚重的眼镜片也看的清清楚楚,这让七海建人想到了纪录片里夜晚捕猎的狼,他扭过脸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皱了皱眉头。
“很危险?”伏黑甚尔问道。尽管他毫无咒力,但绝对有能力自保,所以每次除灵,他都能跟到最腹地。
“不,信息量比较大,很吵。”文回道,“七海,后退,到我身后来。”
于是,从不打头阵的文充当了先锋,她依旧如同逛游乐园一样,走的轻松而又自在,步子不快,扭着脑袋东张西望。
“框选。”她不时对什么物品比划一下,释放她的简易领域,尽管在七海建人看来,那上面一点残秽都没有。她一边看着,一边做出挑眉,勾唇,抿嘴,皱鼻子之类的微动作,唯一不变的是,她眼中那明亮的光。
终于,他们来到了事件发生的二楼。
那真是一片瘆人的惨状。活像是被千刀万剐,最后断|头而死的男主人;仿佛被恶病缠身,浑身溃烂的女主人;怀中抱着一台拆了一半的电脑主机,手上还拿着小起子,一脸惊恐的长男;以及虽被毁了容,肢体动作却无比放松,抱着一本机械书籍,靠着床蜷膝坐着的次女。
一家四口,都已经死了。
十六岁的七海建人还没有成长到能坦然面对这种惨象,他冲进卫生间大吐特吐,在漱口的间歇一抬头,却从镜子里看见了咒灵狰狞的面孔。
它在他身后。来不及了。
“垃圾桶里垃圾没倒,洗碗池里碗没洗。”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咒灵扑向他的动作停止了,它转过头去,看着文。
“下水道被头发卡住了,洗衣机里的衣服没有晾,榻榻米里面积攒了灰尘,窗户上面溅上了血迹。”
咒灵开始发了疯一般在屋子里乱窜,一具变了形的污秽身体在地板上留下一滩又一滩污迹。它发出刺耳的嘶叫,扑向文,但少女却扬起下巴,露出一个张扬而又放肆的笑。
“诅咒你,永远都做不完这些事。”
咒灵突然顿住了,发了疯一般的撕扯自己,污秽的浊液从伤口中流出来,落了一地。
可少女又垂下眸去,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和而悲悯。“你不需要做了。消失吧。”
诅咒不见了,露出它身后目瞪口呆的七海建人。往日的文只是作为一个战斗辅佐,帮助他限制咒灵行动,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使用诅咒的方式除灵。
她脸上还保持着悲悯的神情,让七海建人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不是在除灵,而是在超度。
对了!她不是可以重启吗?那这家人是可以继续活下来的!他当即发出了请求,可文扯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
“看见咒灵的样子了吗?头发丝,啤酒瓶,口红印,洗洁精的泡沫,杂草,灰尘,成绩单糅合出了那样一个怪物。它来自这个主妇的怨念,被繁重的家事和丈夫的出轨,酗酒,贬低,还有孩子的学业所逼疯的她终于孕育了诅咒。这样的人就算复活了,持续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活过来总有希望改变。”少年倔强的反驳。
“谁把希望给他们?你我?你我有能力吗?警方?代表着世俗的警方能解决世俗的纠纷?而且,他们已经被社会判定为死亡,就算复活,这里也根本不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除非举家迁移。这份钱谁出?如果迁移成功了,他们能接受新环境吗?在新的环境下,他们不会再次重蹈覆辙吗?而且,门口的辅助监督可并没有那么值得信任。”
文这样说着,却依旧没有从这片惨象中退开,她偏着脑袋,仿佛在听着什么声音。
“甚尔,七海,你们退开点。”
“领域展开,森罗万象处。”
巨量的画面和声音涌入脑袋,七海建人还没来得及消化之前那段话,便被冲击的一阵眩晕,等回过神来,他发现文正单膝跪在那个死去的女孩儿面前,脱下手套的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重启。”
七海建人记得,资料上说那个女孩儿叫樱,比文大一岁,但文这一年蹿个子蹿的挺快,那女孩儿比她还稍微矮一点。
岸本樱醒来后没有恐慌,没有哭叫,她平静地不像个孩子,却和文的成熟不一样,是一种极度内敛的死寂。
“我需要你,樱。”文对她说道,却没有解释其他的事情,而岸本樱也没问,只是指向了自己被割|喉的哥哥。“那我要他也活过来。”
岸本武不同于岸本樱,后者暴露在外的伤口虽然更大,却不致命,硬要说她只是休克,被反转术式抢救回来的也不是不行,但岸本武连颈部大动脉带喉管都切断了,这样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活下来。
但文答应了她。
岸本武醒来时在惨叫,但文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他便迅速平静了下来,昏了过去。
“甚尔,来帮忙把他背起来。”她向着一直在角落抄手看戏的保镖先生招招手,随后走到岸本樱面前,如同一位大姐姐一般摸了摸她的头。“走吧?”
“嗯。”岸本樱点了点头,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
使用一次领域,外加两次重启,文的咒力消耗很大,她看起来脸色苍白,和被恶心到大吐特吐了一通的七海建人无差。
一直走进院子里,辅助监督听见动静,暂停下交谈,回过头去,看见岸本武和岸本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不是……”
“领域展开,森罗万象处。”文毫无预警的展开了领域,然后又骤然收回,辅助监督的身体里飘出的白色光球被文挥手打碎,他脸上的惊讶已经消失了,变回了一种平淡的欣喜。
“看来是窗的观测和警方的调查出了错,岸本一家的两个孩子还活着。”他自顾自说着,“我去联系医生,顺便把信息纠正一下。”
文看起来更虚弱了,摇摇欲坠,七海建人扶了一下她,却突然发觉原本一直很平静地岸本樱正紧贴着文的后背,拽着她的衣角,肩膀蜷缩起来,轻轻发抖。
之前正与辅助监督说话的男人走了过来,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邻居,我叫川上,你叫什么啊,小妹妹?”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虽然穿着西装,纽扣却兜不住他的便便大腹。他的脸刮得干净,却泛着油光,除此之外,脸颊上带着红晕,身上散发着酒气。
“我叫夏(natsu),川上先生,我是樱的同班同学。”七海建人感受到文把岸本樱的手递给了他,随后自己迎了上去。
他看到岸本樱拉了一下文的衣角,又飞快的缩了回来,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啊啊,是夏酱啊。没想到樱家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一定吓坏了吧。”川上抬手就想去摸文的头,她微微避了一下。他僵了一下,直接把手摁在了文的肩头。
七海感受到伏黑甚尔身上产生了一股杀意,但很快又消失了,那个男人的表情变得平静无比,微微眯起眼睛,望着正在交谈的二人。
川上还在滔滔不绝着。“没关系哦,在愿意收养她的亲戚找到之前,我会照顾好她,夏酱随时可以再来找她玩哦。”
七海建人感受到岸本樱打起抖来,牙齿磕出细碎的声响,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活像压抑的哭泣。
“樱会先住在我家里。”文笑眯眯地说着,“不过川上先生,晚上应酬的时间还没到,这么早就喝酒不太好吧?友情提示,喝这么多酒,当心以后得肝癌和肾癌哦!说不定就在一年后呢!”
川上有些尴尬,手从文肩上缩了回来,打了个哈哈,扭头走了。
七海建人知道她做了什么,是诅咒。延时一年发生的诅咒。其最鲜明的证据就是,在川上刚刚走出视野范围,文便因为咒力耗尽而倒了下去。
伏黑甚尔第一时间就把背上的岸本武丢到了七海建人身上,转而把文抱了起来,她还清醒着,责备他怎么能让七海这么一个青少年背两个人。
“那小姑娘不是自己能走吗?”
“你看她那样子能好好走路吗?都吓坏了。”文说道,“快点,你多产生点情绪,然后我就有咒力支撑自己走路了。”
“哼哼,那得做点什么事让我开心一下吧?”
“没钱可加了,我也是穷鬼。还有你都靠我养着,产生点情绪怎么了?”文有气无力的抬手去拍伏黑甚尔的脑袋,那两人就这样毫无营养的聊了起来,直到文有咒力转化为体力,重新站回地面,伏黑甚尔又把岸本武拿了回去。
七海建人从被飞过来的岸本武砸的趔趄,到身上这个负担被取走,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想,他本来是该震惊的,该愤怒和谴责文对普通人直接下咒的,该第一时间追上那个倒霉蛋,然后让文给他解咒。
可是他没动。连续两次经过森罗万象处的洗礼,外加被文抽干了情绪来补充咒力,他的心情平静的活像一潭死水。他今天什么也没做,可他根本没有力气再去做任何事了。
但在一天之后,他又恢复了正常,冲进三年级的教室,把文约了出来。
“夏小姐,昨天的事情,我想我需要解释。为什么选择复活了岸本樱?为什么要满足她的想法去复活岸本武?为什么不听听岸本武的愿望?为什么要对川上先生下咒?”
“岸本樱拥有咒力。她房间内陈设着很多手工品,除了羊毛毡之类的小东西,也包括滴胶,沙画,娃娃屋,沙盘模型。她正在看的书是关于钟表制作。换而言之,她是天生的咒具师。我需要她的能力,哪怕她的生活很悲催。因为我需要她,所以我选择满足她的愿望,并负责给予她希望,培养她新生。
而岸本武不具有咒力,他只是普通的技术宅,喜欢拆装复杂的机械,比如电脑主机和手机,所以他只是岸本樱愿望的附带品,他的愿望不足倾听,毕竟我也精力有限。”
“至于川上……七海,我记得我从没有告诉过你,我可以通过感官分辨人的情绪,比如说你现在,就正散发着愤怒,恐惧和不可置信的气味。然后,因为我准头很差的缘故,所以我需要不断地使用领域来保证精准命中目标,而在森罗万象处中,我能做到的最精确的操作为,抽取人的情绪和此情绪所对应的记忆。也就是说,我能吸取与更改人的记忆。”
“第一次使用森罗万象处,我在岸本樱制作的物品上提取到了她的咒力残秽和情绪,她的记忆残留告诉我她的父母并不喜欢她,因为她行为古怪,仿佛患有臆想症。
她与她的哥哥都是喜爱钻研某些东西的人,社交关系少,在校内不受欢迎,且偏科严重,成绩差,是边缘人。兄妹二人是对方唯一的朋友,但哥哥为了逃避现实而过于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也有可能手段与目的于此相反,总之他对于妹妹和母亲身上的悲剧视而不见,尽管他是唯一一个在武力上可能胜过其父亲的人。”
“其父出轨,家暴,总是对其母恶语相向,而其母则忍气吞声,又在意外界评语,于是努力维持幸福假象。大概是为了缓解压抑,她出轨了邻居川上。对于那个可悲的女人来说,川上是她心灵的全部依靠。”
“但川上的目标是樱。”
“樱不能呼救,因为父亲不理她,母亲不信她,哥哥只会抱着头躲避。
那只二级咒灵上所有的诅咒都来自于那个岸本夫人,也许也间杂了岸本先生的怨气,岸本武将全部感情投入了自己手中的器械,而最柔弱,受害程度最深的樱,她因为其身具咒力的缘故,甚至连诅咒都无法发出。”
“七海,你觉得咒力是什么?诅咒又是什么?答案是,它们都是一种能量,是随着人身体运转,如同热一般产生的情绪能量,只是如同原子核是用在核电站还是原子|弹的区别。
而咒灵是什么?咒术师又是什么?大概就是在进化时选择留在树上还是下到地上的区别,只不过这个过程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选择’存在。”
“那么我问你,它们有存在的必要吗?我们有存在的必要吗?为什么那些力量不能只作为情绪存在,而我们不能都被归类于普通人?”
“在之前,我疑惑过这个问题。可是最近我好像明白了。
我太自大了,这种自大让人愚蠢,让我变得不够聪明。我自以为社会已经发展的很好,我却忘了,有那么多人的痛苦和不公根本无处宣泄。有那么多人根本连求助的大门都摸不到。
诅咒和咒术不被现代社会所知,不被包容和理解,不是因为其异常,而是它们太超前了,而世界还没有进化到接纳它们的地步。
这些诅咒是对社会的弱小者对于欺压与蔑视的反抗,是对律法与世俗的补充。尽管它现在也是一团混乱,缺乏管理,横冲直撞,滥伤无辜,它的危害性掩盖了所有的优势。可是啊……”
文脱下了自己右手的手套,对着七海建人露出了手掌。
“我与禅院家有龃龉,你多少有听说吧。这是出自他们的报复。他们厌恶我,想要处死我,可又畏惧于我的力量,怕我死后变成可怕的咒灵,于是决定,在死刑前先废去我的行动能力,让我无法通过与人接触使用刷新,再夺去我的舌头,让我无法呼喊出诅咒。
当然,没有成功。”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只是比一般人聪明些,我看起来沉稳也不过是因为我的咒力消耗量极大,因此情绪转变为咒力的速度更快,除开这一点,我甚至比一般人更容易情绪激动。
我也讨厌疼痛,我也介意疤痕,我能感受到我正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对于美丽越发在意。可我还要为了保护安全,为了伪装,不得不留着这道疤痕,也留着断骨给我带来的隐痛。
我无法再使用费力的武器,我的诅咒对人或物很有效,但对于咒灵,一级就是我的极限。与特级咒灵玩诅咒,恐怕只是给他们加buff。作为一个咒术师,我此生都无法成为强者。
我还不能报复他们。
那么七海,你告诉我,在这种时候,我除了诅咒之外,还能做什么?”
“我替樱诅咒那个躲过了所有惩罚,如今还道貌岸然的出现在那里,甚至想继续他的恶行的人施加诅咒?有什么问题?”
“我不会无缘无故的救人,七海,我只复活对我有用的人,做对我的计划有用的事。我是为目的,而非手段。在我的计划里,包括你,包括灰原。我只是在进行资源利用的最大化而已。”
“你曾把我所视甚高,你以为我是扭转定局的强者,救苦救难的圣者,在我表现的与那有所不同,你就会觉得不快。怎么?我就不能拥有情绪吗?把你少年的那份天真妄想收起来吧,你是一个咒术师,你得聪明点,再聪明点。”
“这世界可没有进化到能理解道理与美德,粗俗着呢。”
七海第一次翘了课,在文离开很久后,还在这个角落站着,静静地垂着头。他被狠狠地上了一课,而这次课程只让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咒术师都是狗屎。
他开始避过与文的大部分交集,在三年级,文对他说出“我需要你”时,他连她的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便毫不犹豫选择了拒绝。
毕业后,他转行了,做了一名投资分析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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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整篇文内我最爱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