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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蝉雀(五) ...

  •   如何知晓那人是叶兮辞的?

      兰裳眨了眨眼,细细回忆起那晚激战过后的情形——

      那时风二娘被按压在地,惊怒交加,大声质问黑衣人,说什么她明明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抓她;又质问他们是什么身份,凭什么抓她。

      然说着说着下一秒她却自己悟了,突然失声惊叫道,“难道你就是东都派来的巡察御史,大理寺少卿叶兮辞?这么多人杀你,你居然没死?”

      黑衣人似是思量片刻未出声,上前一步欲言语时却又被一旁紫衣客拦下,紫衣客扬声道,“你猜的不错。我家叶大人此番正是奉命前来捉拿于你。就你雇来的这帮废物点心,乌合之众罢了,还真觉得自己能无法无天了?且就你这点能耐,居然也能混成这洛城地头蛇,还妄想杀我们叶大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真是让我等笑掉大牙。哈哈哈哈!”

      夜半荒岭空寂,衬得那声音更显清湛洪亮,悠长回荡在四下游弋的风里,十足的挑衅嚣张。

      连兰裳当时都忍不住摇头寻思,她要是风二娘,一旦得了机会逃跑,必定是要不惜一切卷土重来,誓要把叶兮辞这群人的脑袋都他丫的给拧下来,方能解气。

      对面南风静静听完,忽地凤眸一弯,极灿烂地一笑。

      明明是一朝琼花开满树、满目皎月落清辉的赏心悦目之笑,兰裳却莫名觉得背上一凉。

      “好,极好。”
      南风笑眯眯地缓声开口,每个字都像在唇齿间细细碾磨,“可当真是精彩。”

      ——如此眼熟的祸水东引手法跟无赖行事风格,他想不猜到那个紫衣客是谁,都难。

      兰裳敏锐察觉到南风似乎是跟这位紫衣客有过节,又暗自咂摸了一下方才他对自己上长那异乎寻常的在意,双眸忽然一亮,自觉顿悟出了这三人间的纠葛门道——

      还好当初在南楚时松风馆明月楼没少逛,那些小倌们之间错综复杂的情爱纠缠,她也是见识且唏嘘过几分的。

      自以为想通其中隐情,兰裳伸手给南风重又添了热茶,真心实意出言安抚道,“这个紫衣客此番行径确实欠妥,三言两语间无端给你们叶大人招了不少恨,行事如此嚣张轻浮无脑,如何比得了你的不动声色与心机……咳,谋算深远,你们叶大人但凡不瞎,心一定还是偏向于你的,你也无需太过担心。”

      南风闻言长眉微挑,春风笑意间温柔发问,“姑娘方才想说的莫不是,心机深沉?”

      “……啊,哈哈哈,有吗,哈哈哈,没有吧,你定是听错了,我那是想夸你……夸你谋算卓绝智计无双来着!”

      似是没想到南风如今同她也这般直来直去,兰裳哈哈干笑两声挠了挠头,眼神乱飞间又忍不住偷偷转回去想觑一觑对面的神色,却与南风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的眸光撞个正着。

      两两相视片刻后,心照不宣般,二人齐齐笑出声来。

      看着眼前笑得容色生花的女子,南风的笑眼深处晦意如苍苔蔓展,更添幽杳。

      ——显然,在自以为猜到了他的身份并且确认与他所述皆一一对上后,她到底是开始放下戒备,在他面前逐渐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

      就连称呼,自方才开始都不再有一句是“南风先生”,而是尽数变成了“你”。

      ……十数日的功夫,至此才终于让她亲近几分。

      如此一来,探明紫烟玉坠的来历,再顺藤摸瓜找到漱玉与君慕……
      便要容易上许多。

      喝了一口兰裳方才给他满上的茶,这一茬便算是揭过,南风抬眼,神色较之前更要温柔上三分,“所以现下,若是姑娘对这紫烟玉琵琶坠的来历仍保有丝毫记忆,或是猜到蛛丝马迹,可否放心告知于我?”

      兰裳面上笑意顿敛,垂眸轻轻摇头,“话已至此,非是我仍有意隐瞒,而是我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其中机巧,也不过是我醒来后拿它把玩时无意间发现的,而那晚能救你,主要还是因为你命大,玉琵琶里的毒珍奇异常,却恰好对症了你所中秘毒,而我不过是以毒攻毒、死马当……咳,不过是兵行险着,有此一试罢了。”

      此番语毕她复又抬头,不躲不避地望进南风的眼,眸光清湛,诚恳坦然,“如今的我,确实不知其来历。”

      “我信姑娘。”
      南风微微颔首,眉眼笼忧,轻声一叹,“现如今事态全貌姑娘也已知晓,西秦朝廷对我东齐心怀不轨,指使杀手欲经风二娘之手洗去身份后伺机刺杀我东齐肱骨重臣,乱我朝纲,只不过未曾想到风二娘生性警惕,事先喂她们服下忘忧蛊,然忘忧蛊却不知何故突然失效,重重阴差阳错之下,反倒叫他们的狼子野心差点得逞。”

      话至此间他微顿,似有犹豫地望了兰裳两眼,随即柔顺地垂下眼睫,竟有几分做错事后的乖觉感,语声也低,“姑娘亦是经风二娘转手发卖,又服下了似是药效有失的忘忧蛊,更是贴身佩戴着本应属于西秦皇室的紫烟玉琵琶坠,还熟知当中机巧……实不相瞒,这种种巧合之下,令我当初……不得不怀疑姑娘的真实身份。”

      兰裳闻言杏眸微瞠,眼中有不可思议,也有原来如此———
      他竟是从一开始,就怀疑她是跟东都被擒的那批西秦女子一般身份经历的西秦探子?
      所以之前才对她遮掩身份,百般试探?

      暗自咂摸了一下这十数日来的前因后果,兰裳不得不承认,倒也确实是说得通。

      “你方才说是‘当初’怀疑我,言下之意……如今已经不怀疑我了?”
      兰裳狡黠地眨眨眼,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人。

      ——算他还有点良心,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还知道不好意思直视她。

      南风这才抬头看她。

      仿佛知道她在调侃,青年的眸光温煦如春水,眉眼间三分笑意,两分是赧然,“姑娘不生气便好,是南风愧对姑娘。”

      他不错眼地看着她,声色沉柔,语意深深,“姑娘圣手仁心,数度救我于危困,且这十数日间的相处,我也早已心知心悦于姑娘的心性玉洁、人品高秀,即便姑娘眼下没了记忆,当初也断无可能应下西秦,去做那替凶杀人的刀。”

      天光正好,午后秋晖温柔地拥着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被细致鎏上一层暖金,迷离幽深之感顿去,呈现出一种剔透空明的琥珀色。

      ——剔透到,当他说出“心悦”一词时,足以令兰裳看清,在那一瞬间,那双眼眸深处包藏的浅淡缱绻,依眷,与渴慕。

      兰裳:……救大命。
      这人方才不是还在为他的叶大人生气吃醋来着吗,为什么一转头还能若无其事地撩别人?
      从前孔雀开屏是为了接近试探她,那现在又是什么?

      且还撩得很有几分真诚,而这副温柔模样……让她忍不住又想起了沅芷。
      ——每每讲起他那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沅芷也是这般,眼底压着缱绻思慕,却压不住惆怅惘然。

      从沅芷得到提示,兰裳的思绪如野马脱缰一个急转,福至心灵间忽又记起了另一人——
      从前曾三番五次纠缠过沅芷的明月堂头牌小倌,澧兰。

      澧兰虽当众表明他爱慕沅芷,为此不惜连花名都给改成一对,但并不妨碍他对楼中一众女恩客们深情款款恩爱绵绵,甚至对身为沅芷之主、南楚圣女的她,见面也能如开屏孔雀,情真意切。

      对此她大为不解,向澧兰求教,对方却道:
      “挚爱者唯一尔,喜爱者却可众。”
      “浅喜变换如长风苍狗,深爱却可恒久不灭,如日月昭彰。”

      听罢,彼时对情爱之事尚且见闻甚少的她只觉大为震撼,深感受教。

      后来风月场里滚过一遭,她也晓得了此等行径不过是求而不得后见异思迁的堂皇说辞罢了。

      自我开悟且深以为然,兰裳缓缓抬眼,意味微妙又深浓地睇了对面温雅可亲的男人一眼。

      ——而今看来,这南风与澧兰,想必是“挚爱者一、喜爱者众”的同道中人了。

      这厢南风静静看着她在这短短片刻间眼神从震惊,到恍惚,再到思索,最后到复杂中隐带一种“嚯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的微妙不赞同,长睫略略一压,无奈地轻叹一声。

      ——这次不全是演,是真的颇感棘手。

      从前只觉得她是因为猜疑他的身份才对他的示好多有戒备,现下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女子在情之一事上,有种异乎寻常的钝然。

      就仿佛是……被人抽走了这根筋。

      那当初跟永陵王那些轰轰烈烈的传闻,又是怎么一回事?

      ……罢了,有些事情,今晚便可知分晓。

      不再多作纠结,南风掀起眼帘,抬手拈起面前盘子里被兰裳加过料的桂花蜜糕,又扭头看向兰裳,展眉一笑,“作为南风先前误会姑娘的赔礼,今晚便带姑娘大大方方出了这红袖招,不必再乔装躲藏,我们正大光明地去那掬月楼吃水晶桂花蜜糕,可好?”

      兰裳一愣,随即眼里升起期待——
      毕竟今晚便是她与决明的三日之约。
      且不说她倒想听听在她被囚禁的这三年里,世人是如何凭空编排她介入永陵王跟云旻长公主之间的;单凭她如今离奇成为了云旻长公主,过往的那些事,她确实需要知晓一二,才能应对万一。
      但这几日丽滟沄对她看守得着实太紧,本来还在发愁,眼下倒是迎刃而解。

      “你有法子出去?”
      兰裳目光灼灼地看着南风,杏眸熠熠生光,“莫不是因为风二娘已被你家叶大人擒获,你也无需再潜伏于此,故而打算跟丽滟沄直接亮出你朝廷命官的身份?”

      又拈起一块桂花糕晃了一晃,兰裳眉眼弯弯,笑得得意狡黠,“且她还胆敢拘禁威胁朝廷命官对他人下毒,实打实的把柄捏在我们手里,我们便也无需惧她了,是也不是?”

      南风神色温柔地望着她,眼底笑意加深,不吝赞许,“姑娘当真水晶心肝,聪慧过人。”

      ——确实过人,就比如她这番自说自话的理解,竟是比他原先准备好的说辞,都还要合理顺畅上许多。
      他们的这位长公主,不但说书上有些天赋,竟还是个写话本的好苗子。

      “姑娘稍事歇息片刻,我这就去寻丽掌柜”。
      南风拢了拢狐裘,优雅起身间面色却白了一瞬,紧接着忍不住连连咳了起来。

      兰裳赶忙起身替他拍背顺气,哪成想不拍倒好,这轻轻一掌下去,拍得南风直接一抖。

      兰裳心下一紧,手腕一转伸到他领口处,亟亟欲去解他的上衣,“定是刚才护着我摔倒的时候伤到了筋骨,此刻瘀血凝滞,快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南风:……
      显然,亲近是亲近了一些,然他在她眼里,实则依旧只是个“病人”,而不是“男人”。
      以至于男女大妨,她竟全无所谓。
      ……到底应该如何做,才能令她开窍?

      眼见着领口盘扣瞬间已被她解了两个,南风眉心微蹙,抬手捉住兰裳还要往下的手,忍着咳意温声道,“姑娘莫慌,我没事。”

      他垂下双臂,松松握着她双腕的手却并未放开,长睫乖顺地敛下,似是不大好意思去瞧她的眼睛,“姑娘再这么解下去……倒是叫南风有些难为情了。”

      兰裳满脑子都在推断他伤在何处穴位,全然不曾留意他的神情,于是只顺着他的话尾下意识反问,“难为情?可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此话一出,房内霎时死寂如雪。

      兰裳这才后知后觉察觉自己一时嘴快,到底说了些什么玩意儿。

      面前高她半个头的南风此刻无声低垂着眉眼,薄唇微微抿着,她虽看不清他眼底情绪,但却感知到握着她腕子的那双温凉的手,方才有极短一瞬的僵硬。

      轻咳一声掩饰眼下尴尬,兰裳轻轻挣脱他的手,又抬手替他再把扣子慢慢系上,一边软语带哄地解释道,“南风,你知我无意唐突轻薄于你,我的意思是那日救你,你身上各处伤口太多,皆是由我一一处理过的,故而我对你的身体也比较了解……”

      说着说着总觉得越描越黑,于是干脆捡了重点又道,“但重点部位我让决明在替你擦身后就用布毯盖住了,一丝一毫都未曾瞧见。我兰裳在此可对天发誓。”

      然此一番话后,对面南风仍是无声垂着眼,只是一方薄唇竟似是抿得更紧了。

      兰裳:……完犊子,越描越黑,雪上加霜了这是。

      嗯……
      话说她从前隔三差五惹沅芷生气的时候,都是怎么装乖卖巧地哄他的来着?

      于是头一回,她主动伸手拉住眼前青年的一截衣袖,轻扯着摇了又摇,软了语气糯糯地唤他,“南风~~~不生气了,好不好?”

      面前人闻言,呼吸有一瞬的停滞,却仍是不肯抬头。

      兰裳再接再厉,微低下身子,将头凑近他的怀中仰着脸去探他的眼,软语娇嗔道,“南风~~~你倒是回我一句呀……”

      南风被迫退后两步,终于抬起头来。

      “兰裳姑娘……”
      青年隽雅眉目间尽是无奈,望着她的眼神如春水流波,欲言还休,细看来还压着几分委屈,“南风不曾生气,姑娘就莫要再戏弄于我了。”

      兰裳见好就收,看他似是不再计较,立时收了那装乖卖嗔的一套,脑子也终于活泛过来,语气诚恳地补了句正经解释,“你不生我的气就好。南风,你也知我是医者,医者眼中病患无男女,皆不过肉身一具罢了。你既不愿让我治,出去后记得让丽掌柜尽快给你寻个大夫瞧瞧,别给耽误了。”

      语罢不再多言,转身替他去开门。

      南风看着她这般冷静从容模样,片刻前那令人难以招架的两句软语娇嗔,此刻想来,竟像是他神智有失的幻象。

      原本是想以退为进让她感知到他的不悦,注意到男女间的大妨,继而意识到他不但是病患,也是个男人。
      然眼下这一来二去间倒让他开始把不准,她究竟是真的不通情爱,还是因为太过娴熟。

      娴熟到……
      已经可以如此顺口地唤他的名字。

      这厢前去开门的兰裳一个不留神,又被自己身上曳地凤尾裙的宽大裙摆绊得一个踉跄。

      南风见状,快步上前扶住她。

      衣襟下的紫玉琵琶因她这番踉跄翻了个面儿,一丝冰凉触感袭来,兰裳忽地福至心灵般,突然想通了今日她唯一不解的蹊跷。

      关于丽滟沄今日为何要为她安排过盛的碳火,还有这一身全然不合身的衣裙。
      明明在她被卖进红袖招之时,她全身上下都被检查过,丽滟沄本就知晓她脖子里有这么个物件,当时就不曾在意,如今又何必多此一举?

      侧头看向身边虚扶着她手臂的男人,兰裳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南风,你且实话告诉我,今日是不是你以丽傀散之事为饵,换得丽掌柜安排丹橘做那些事情的?过热的碳火,过大的裙摆衣领……为的就是绊到我,好亲眼确认我脖子里这块玉?”

      南风闻言一愣,目露无奈与歉意,应得却坦然,“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出此下下之策唐突姑娘,属实是我的不是,姑娘无论要怎么罚,南风都是甘愿的。”

      “你倒是有本事,身处劣势受人胁迫,竟还能跟人讨价还价。敢这么算计我,摔你一跤倒还是便宜你了。”
      兰裳轻哼一声,杏眼微眯,斜了他一眼,“罢了,反正今晚去掬月楼,花销全记你账上。”

      南风垂眸,低低笑开,沉柔音色浸了三春拂花的风,带着明悦的甘与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南风……乐意之至。”

      ********

      半个时辰后。
      “上邪”雅间密室内。

      厚重的回文织锦帐幔垂下,将密室分隔成外间与内室。
      外间,丽滟沄正战战兢兢跪在帐外;
      内室,南风席坐于塌上,上衣半敞,露出的肩背青紫一片,沧影卫中年纪最小却医术最精的沧未,正满脸心疼地替自家主子推拿上药。

      “真是天杀的夭寿哦……”
      沧未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老太太般絮叨出声,“先前的外伤好不容易好得七七八八,结果这一趟去,又是差点被下合欢散,又是摔了这么狠的一跤,公子啊,咱这都是图的啥哟……”

      一旁的侍卫长沧辰见怪不怪,无甚力道地轻斥,“沧未,不得无礼。”

      塌上的南风眉目低垂,沉凉声线里透着淡淡疲惫,“风二娘为永陵王所擒,想来他很快便能查到这里,让外面守着的暗卫都撤了,绝不能让红袖招暴露。这‘上邪’密室也不便再住,上好药后,送我回‘蒹葭’雅间对面的‘关雎’,之后你们来去行事,务必谨慎。”

      沧辰与沧未神色一肃,恭敬回道,“属下领命。”

      帐外,丽滟沄已跪了小半个时辰,双腿都开始没了知觉,却依旧大气都不敢出。

      丹橘那个死丫头当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擅作主张给公子与兰裳下合欢散,她方才听闻,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公子是什么人?
      那是她们少主放在心尖上的玉人,掏心掏肺,任君驱使,从无怨言。

      万幸此事未成,倘若真成了,即便公子肯放过她,少主也必不能让她有什么好死法。

      还好少主这段时日因要事回了西秦,眼下若是豁出老脸向公子求求情,恳请公子莫要将此事告知少主,兴许还能躲过一劫……

      心下正一番盘算,只听耳边哗啦一声,面前的织锦帐幔一掀一落,丽滟沄赶忙抬头,却见是暗卫长沧辰走了出来。

      沧辰居高临下望着她,神色冰冷难近,“丽掌柜,公子吩咐,你可以不必再跪了。”

      丽滟沄闻言连忙叩首谢恩,强撑着没知觉的腿颤颤巍巍半立起身子,却听沧辰又道,“公子有令,其一,即刻起撤出红袖招周围布下的所有西秦暗卫;其二,今晚他会带兰裳姑娘外出,若无意外,不会再回来,花神祭红袖招的花魁,还请劳烦丽掌柜另想它法。”

      丽滟沄闻言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又重重跌坐回去,头上的金钗珠翠落了一地,连嗓音也有些抖,“大人你说什么?公子要带走兰裳?不会回来?属下愚钝,不知公子此话何意……”

      ——那可是她花了千金买下悉心培养的人,红袖招此番翻盘全系她身,说带走就带走?

      沧辰垂眸,望着她的目光怜悯又复杂,“兰裳的身份业已查明,她乃是如今东齐的云旻长公主萧韶音,而四处寻她之人,正是永陵王。丽掌柜,你此番求胜心切,给红袖招捅了天大的篓子,你可知罪?”

      丽滟沄难以置信般双目圆瞠,脸上的血色于这一刻褪得一干二净,“长、长公主?怎么可能……”

      拐卖皇族……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沧辰见她如此惊惶,微微缓了语气,又道,“虽引来大祸,却也间接救下公子一命,加之云旻长公主身上恰有公子久寻不得的重要线索,此番功过相抵,公子恩慈,便不予追究。至于永陵王那边,公子自有对应之法,丽掌柜不必心忧,继续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便可。”

      惨白着一张脸,眼见着进气多出气少的丽滟沄这才敢呼出一口气,弯腰深深匍匐在地,哽咽道,“丽滟沄在此……叩谢公子大恩……”

      “丽掌柜不必如此,起来吧。”
      沧辰神色淡淡地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女人,吩咐起最后一项,音色转凉如淬寒霜,“至于那个丹橘,不仅弄巧成拙差点坏了公子今日计划,还胆大包天敢给公子下药,实在罪无可恕。公子明白你也不欲让杨姑娘知晓此事,所以……该如何做,想必丽掌柜自己清楚。”

      丽滟沄深伏在地不敢抬头,深吸一口气后,强撑着答道,“属下明白,待长公主走后,属下定会亲自处理了丹橘,以谢公子宽宥。”

      沧辰无甚感情道,“如此甚好。此间事了,丽掌柜且速速退下吧。”

      内室,沧未替自家主子上好了药穿好上衣,抱起一边厚重的狐白裘欲给南风披上,却隐隐嗅到另一股香气。

      芳甘清甜,不是公子惯用的馥郁白檀木香。

      ——是山银桂混着白茉莉,听闻是兰裳姑娘喜欢的熏香?

      可真好闻呐……

      不自觉地凑近狐裘又嗅了嗅,沧未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南风胸前的衣襟上。

      ——话说方才服侍公子换上衣时,他怀里好像隐约也有这个味道?

      所以说……今日公子护着姑娘摔下来时,怕是二人间搂得极紧,才能让这熏香久久不散吧?

      思及此间,沧未微微兴奋,却也困惑更多——
      杨溯滢倾心追随公子十年,公子都尚不能允她近身,如今面对这位兰裳姑娘却能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只为利用的做戏而已吗?

      心中不解,沧未不由想再观察一二南风的神情,目光上移间,却见自家主子正神色幽凉地静静瞥着自己。

      沧未一个激灵赶忙低头上前,一边给南风披上狐裘,嘴里一边熟练地告罪,“公子恕罪……沧未是闻到这狐裘上似有其他香味,恐公子不喜,可要沧未拿去清洗一二?”

      狐裘拥上肩,清甜怡人的山银桂与白茉莉香气也顺势盈入鼻间。

      南风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个拥抱。
      以及在那之后,那一声声“南风”。
      不过短短几句,关切的,撒娇的,冷静的,嗔怪的。
      却无一不是生动而亲近的。

      缓缓垂下眼睫,南风抬起手,复又脱下肩上狐裘,声音也压得低,像是掺了霜天月色,有种飘忽难定的凉——
      “拿去洗了。
      记得洗得干净些。”

      沧未闻言,敏锐却又没来由地觉得心头难受,闷闷应了声是,抱着狐裘,转身往外去了。

      看着沧未的背影消失在帐幔后,南风移目于案头幽微烛火,眸光深杳,黑沉如寂寂永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绝不允许那掌中之蝉,到头来反成了他心头的雀。
      绝无可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蝉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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