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穿]反派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莲花泥

102、兄弟阋墙（72）

　　多方人马赶往滨州，大有要把那片地界掀个底朝天的架势。裴英守在上京，香供堂前的长明香已经燃了六天。

　　裴苏说有事要找他，裴英便出了一趟宫，临走前叮嘱辅祭守在旁边照看好。

　　他是临近傍晚的时候才离开，便都以为他今日会回公主府，所以当裴英晚上再次推开国师府大门时，仆从向来平乏的表情都出现了波动，连忙行礼，眼睁睁看着他径直走向观星塔，那句国师不准人靠近的吩咐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想来明姬大人不是寻常人，国师不会不准殿下靠近吧。宫人暗自想着，心头的不安却怎么也挥散不去。

　　一缕月光从狭窄的天窗投射下来，随着沉重石门一点点被推开的声音，更多的月光涌入驱散了黑暗，又很快消散，塔中的人影缓缓停下了动作。

　　望着国师僵直不动的背影，裴英喉间泄出一声凉丝丝的轻笑。

　　“你在做什么？”他走了进去，询问道，“要对我的长明香，做什么？”

　　国师回过头，惨白的面具笼罩在昏昧月光中，阴森凄暗恍若鬼面。他身体清瘦，近日来越发佝偻，细瘦的手指正捻着一把香，按在掌心熄灭。滚烫的火星在他的手掌留下了黢黑的伤痕，却没有血丝流出来，也没有焦皮，仿佛融蜡一般。

　　裴英眼中无悲无喜，只冷冷盯着他。

　　八十一根长明香，已经被熄灭了一半。

　　裴苏还告诉他，派遣的人手，也受到了暗中的阻拦。

　　*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

　　丰州汶石县，一辆马车由衙役小吏护送着，行驶在前往三道湾村的小路上。

　　三道湾村地处丰滨两州交界，峰谷秀美，河道曲折，外人罕至，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趣。直到三个月前，村民从河边捡来一个男人，深冬腊月里，浑身是伤，竟还有一口气在。

　　村里的老郎中医术有限，本以为救不回来了，不成想这人福大命大，最后竟然醒了。

　　此人自然就是时楼。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虽有明显的异族特征，但说的是上京口音，举手投足是浸润入骨的典雅，乡野中人哪里见过这等人物。何况若他有心相交，秉性脾气能比春风细雨还要温柔，村民早已渐渐放下戒备，悉心照顾了一整个冬天。

　　今日阳光正好，他躺在郎中后院的躺椅上休息。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院外一路传来，“兰哥哥！兰哥哥！外面来了个神仙一般的少爷！”

　　“两个！两个！”更一道更欢快的童声跟在她后头，也小旋风似地跑了进来。

　　时楼睁开眼，他的伤势已快痊愈，前阵子山中雪化开，里正进城去报告人丁田宅，他的消息肯定已经层层上报了，就是不知道来的是哪一位。

　　神仙一般的公子？那就不会是丰州都督了。

　　“肯定是来找兰哥哥的。”这两个孩子是老郎中家的儿孙，三个月的时间待熟了，反应过来时楼要走，依依不舍地眼眶一红，一下子没那么开心了。

　　马车停在山谷之外，为免吓着村民，侍从护卫也都留在了村口，那两个“神仙一般的少爷”亲自步行而来，却遭到了两个孩童怒目而视，惹得时楼嘴角一弯。

　　“我还想着会是谁。”时楼站起身，平心而论是有些惊讶，“原来是洛府和阮府的两位少爷。”

　　他顺着两个孩子的口吻调侃，洛星帆习武，那两个小童报信的声音他是听见了的，阮别棠的耳力自是不如他，听见这怪异称呼，倒是怔愣了下。

　　阮别棠和洛星帆，是一个比一个清贵高冷，老郎中紧张恭敬地把孙女拉走了，瞧见村民重又疏离防备起来的神情，时楼微微摇头，怎么会是这两人结伴来接他。

　　印象中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称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是怎么扯上了关系。

　　用编了几日的手环哄好了郎中家的孩子，时楼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这个隐居了几个月的山村，狭窄山道上一路无话。拐过羊肠小道，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

　　“冰凌的蹄子受了伤，但好在马医抢救及时，性命无忧，在上京养着。”洛星帆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拉车的马匹上，淡淡解释了句。

　　冰凌是在刺杀中受的伤。

　　这是第一次提起那场刺杀的事，方才三人都有意避开不谈。这仿佛是个讯号，气氛稍稍紧张了些。

　　坐上马车后，阮别棠掀帘进来与他同乘，他已经收拾好心情，无论是一路的担忧还是片刻的欢喜，现都遮掩在沉静之下，面上再看不出分毫。此刻时楼活生生在他面前，虽然苍白清瘦了些，但行走无碍，精神尚可，阮别棠敛袖给他倒了一杯清茶。

　　“殿下瞧着气色不错，身体可养好了？”他问。

　　“已无大碍。”

　　“无碍便好。”阮别棠看着他一脸平静，丝毫没有要解释这三个月里都发生了什么的意思，也就不再期待什么，“否则，臣还怕殿下得知这些日子上京的离奇变动，气急攻心，伤上加伤。”

　　阮别棠不是夸夸其谈的人，时楼生出不详的预感。

　　“离王在宫中失手伤了十一皇子，宸贵妃也受到惊吓，离王被皇上以养伤为名关在府中禁足半年。四公主悔婚，入了佛门，与安王决裂。而一个半月前，国师的修行出了岔子，除夕夜雷雨大作，坠楼仙去了。”阮别棠按照时间顺序，不疾不徐地一一介绍着，如果不看他说的内容，甚至可以称得上云淡风轻，“新任国师已从辅祭中选出，钦定国师祭礼由景王领头祭祀。”

　　“……”

　　他每说一句，时楼脸上笑意就淡去一分，听到最后已是面目森冷如同含霜，彻底沉了下去。

　　阮别棠道：“东宫已定。”

　　“不仅如此，国师死后，国师府从民间征得能人异士，参与守灵，其中有一得道老僧，名叫枯荣。”他好像是嫌这一连串事情还不够令人头痛似地，继续道，“枯荣大师见到明姬的第一眼，就认定七公主为世尊在世的有缘人，尊其为佛子，要传授衣钵。”

　　北凉为世尊信徒，而裴英却是世尊钦定的有缘人、传人，甚至有好事者称为转世，如此一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公主能杀北凉王，根本不足为奇——哪里是什么天煞孤星，分明是北凉王罪孽滔天，不容于天道，才会被公主斩杀。一时之间，佛子之名更甚于明姬之尊。

　　“国师祭礼的人选是新任国师指定，可臣猜测，实为明姬手笔。”阮别棠不清楚时楼当日所说的从未有过的变革是什么，也不清楚他究竟在谋划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绝不会想看到裴苍成为太子。

　　言下之意，裴英恐生异心。

　　时楼抿唇沉默，阮别棠这是在提醒他。

　　毕竟幽州四年，谁也不能断定裴英的心会不会早就偏向了裴苍。亦或许这一切本就是裴苍联合裴英布下的局，只等杀他个措手不及。但阮别棠不知道裴英真正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打辅助位的公主。

　　系统也缄默不语，自觉地加强了宿主精神稳定值监控。

　　短短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且不说国师死了，盖亚意识那边没有一点风声，裴英竟然亲自将裴苍送上了太子之位？！

　　光是代入编号16的心情，系统感觉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阮别棠絮絮叨叨说完，喝了口茶润喉，时楼闭目养神了一路，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

　　行至丰州府衙，阮别棠下了车，看样子似乎不打算跟他们一起走，淡笑一声解释道，“臣是兼领布政按察使，巡访东南四州，途中接到府衙上报与殿下有关的线索，才顺道前来。世子和程碧云才是奉皇上和太子之命，搜寻殿下下落，护送回京之人。”

　　丰州没有那么大的马车，而三个人里，程碧云位阶最低，自然违抗不了上级命令，只好留在丰州府衙等待。

　　阮别棠特意强调了“太子之命”，时楼明了。裴苍以为裴英是听自己的意思，才奉上东宫之位，对他俩的疑虑彻底打消，现在采取的是犒赏怀柔的策略了。派洛星帆和程碧云来，不管他是生是死，都是给足了排场。

　　临走前，阮别棠从袖中取出一细长木盒，交给时楼，“殿下今年生辰，臣在外怕是没机会出席了，提前备下薄礼，望殿下收下。”语罢，行礼告辞。

　　从头到尾，洛星帆都只是无视，哪怕被暗示为裴苍所驱使，也只是瞥了一眼。虽身在同一空间，却将泾渭分明贯彻到底，时楼默默收回了对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质疑。

　　“殿下要骑马吗？”阮别棠走后，洛星帆出声询问。武人没几个能坐惯马车的，他看时楼行动顺畅，伤应该早就养好。

　　时楼点了点头。

　　程碧云是裴苍心腹，时楼现在实在没心情与人周旋。早春风寒，他戴上了一圈兔毛围脖，只露出一双琥珀似的眼睛。

　　洛星帆见惯了他身披森冷铁甲，或是被血浸得看不出颜色的轻装，这幅样子却是少有的，要知道在军中树立威信并不容易，主将总是要以身作则，仿佛铜筋铁骨，不惧酷暑严寒。如今一见，倒像谁家小郎。叫洛星帆恍然惊觉，六皇子阴阳怪气时叫他“世子哥哥”，倒也有些名副其实。

　　手下牵来一匹白马，与冰凌与七分相似，神采奕奕，显然是一匹神驹。时楼接过缰绳跃身上马，洛星帆眼中泛起淡淡笑意。

　　官道宽阔，时楼心中烦闷，一声招呼没打就闷头往前，两人俱是马术精湛之人，洛星帆跟上没有压力。

　　可苦了后面的马车，虽跟马夫说了要兵分两队，最后汇合即可，不必跟上，但马车也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程碧云：“……”

　　裴苍是让他这次找机会多与六皇子聊聊，他腹稿都打好了，谁能想到阮别棠会巡访到这里来，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板上钉钉的下一代馆阁重臣，洛星帆又吃饱了撑的横插一脚。可他又不能去对着裴苍告岐王府的状，只得苦笑着扶住颠簸的车厢。

　　真是的，用得着这么防备。

　　“别加鞭了。”程碧云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出声，对着车夫没好气道，“你是想着追上两匹快马吗？”

　　颠得他头都快晕了。